江有汜按住葉繼予的胳膊,攔住了他的去路。濃重的血腥味頓時湧了上來,她發覺手下一片濡濕。
“!”
她一驚,急忙鬆開手,有些訝異地問道:“你怎麼不包紮?”
“隻是一些小傷罷了。”
“一些?”
葉繼予沉默了。
他定定地看著江有汜的眼睛,又撇開頭,不出一秒又強硬地轉過頭繼續盯著她的眼睛,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江有汜,你相信我嗎?”
這下換到江有汜沉默了。
相信?不相信?換做以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出“不相信”,但現在卻罕見地卡了殼。
他神色認真:“請你相信我吧。我絕對不會傷害你的,以我的一切起誓。”
江有汜感到頭皮發麻,站在原地沒有給出反應。
她不知道他所謂的“相信他”指的是在這個場裡利用兩人各自的優勢合作,還是出了這個場後更大更長遠的那些事情,亦或兩者兼而有之。但她從未想過類似的問題,就連前不久拒絕加入他們也隻是從場的性質上考慮的。
相信嗎?現在來看,她對葉繼予的感情確實有些複雜——他與葉予照關係匪淺,又為她提供了良多幫助,說完全不信賴他是不可能的,但……不純粹不濃烈的信賴到底是不是信賴呢?她說不上來。就連虞七月和棠知李迎他們,還有很多以前認識的關係各異的人們,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對每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情,有沒有對他們的信賴。
信賴的成本太高,欺騙的代價太小,而她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分析利弊。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見她一直沒有回答,葉繼予沒有追問,而是扭開頭看向了彆的地方,反過來安慰起她,“不著急。”
江有汜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群黑衣人正以嚴祁為首朝這邊走來。他們的數量格外多,比她第一次在宿舍樓見到的還要多很多。
“你是來做什麼的?”她突然這樣問道。
“……正常行駛的載具突然衝進大樓。載具內躺著一具女屍,而她生前正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後經由專業人士驗傷,判定該學生在被轉移到載具內部前已被人為殺害,懷疑是‘殺人拋屍’。通過對載具內監控設備地址的追蹤,我們來到了這裡。”猶豫了一秒,葉繼予一反這幾天的常態說了一大段話。
果然是來調查殺人拋屍事件的啊。
風被攔截在高牆之外,細沙翻不起半點波浪,被踩在腳下嚓嚓作響。
兩人都不再言語,錯開身,一個徑直朝著學校的圍牆走去,另一個轉身朝著宿舍樓走去。
……
就在江有汜準備潛入負八層繼續調查的時候,一群黑衣人團團圍住了她,再一次把她綁進了地下室。
不一樣的是,這次她搞清楚了他們控製自己的方法——並不是她因為違反校規或是彆的什麼規則而被強製疊了負麵屬性,而是他們使用了特定的工具。
她注意到在他們碰到自己的一瞬間從掌心裡彈出了什麼東西。那東西貼在她的皮膚上,很快就融進了她的血肉之中,效果幾乎是立刻就在她的身體上出現了,疼痛非常。但那塊皮膚卻沒有絲毫的感覺,就像她看見的隻是幻覺而已。
這意味著就算她沒有觸發場的條件管製,他們自己也可以使用東西來控製江有汜。也就是說,現階段已經有兩股力量可以任意擺弄他們。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個消息。
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嚴祁冷笑一聲,說:“把那些半成品也拿來讓她試一試。”
江有汜看不清這重重人影,分不清嚴祁到底是站在她的在眼前還是她眼底的水花裡,但這句冷酷的話語暫時將她從忘卻自己從何而來的疼痛深淵中拉了回來。而這句話也在提示著她,前方會是什麼樣的地獄。
她想方設法地觀察著自己所處的環境。
周圍一共有十幾個人,一半以上都和自己隔著器械或是不明物品。出口在自己右後方,但是並沒有人有通過它出去的意思,被追上之前能否成功輸完正確的密鑰還是個未知數;前方一側邊上還有一個出口,雖然有好幾人頻繁進出,但是看方位應該是是通向另一個房間的,要賭微弱的可以通過另一個房間的出口逃出去的可能性嗎?
就在江有汜做好選擇的那一刻,整個房間輕微地晃動了一下,隨後在眾人凝重的注視下更加嚴重地震動起來。下一刻,她已經拚儘全力撞開鉗製著她的兩人,利用一名黑衣人衝進了另一個房間。
“……”嚴祁低罵了兩聲,但仿佛知道這種時候時間經不起耽擱一樣,果斷放棄了攔截她的念頭,幾步來到房間出口。
他本就對這一切十分熟悉,更是搶在江有汜之前有了逃離動作。
江有汜走進房間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背影,於是順手從一旁的台麵上拿起一根長棍模樣的東西跟了上去,在出口處用棍子抵著嚴祁的背把他推了出去,順利逃了出來。
這裡有很多慌亂逃竄的人,但他們的方向都不太一樣。
嚴祁看了她一眼,也慌慌張張地跑了。
她沒有理會他們,而是將走廊四下看了一圈,通過房間號和布局確定了她此刻所處的位置。
根據她對整個學校的了解來看,嚴祁那個方向並不是最佳的逃離路線。沒有猶豫,她放棄了跟在他後麵找出口的辦法,扶著牆按照自己規劃好的路線向前跑去。
轟隆——
整個學校都在晃動。
按照這裡是教學樓的地下室這種推測來看的話,如果樓塌了她還沒能跑出去,那就真的是出不去了。
轉彎處,江有汜跟一個人撞到了一起。她並不想在這裡浪費時間,頭也沒抬就繞開他繼續向前跑去,卻沒想到被來人扯住了手腕。
“你瘋了嗎,居然還往裡麵跑?”江有汜抬頭對上了葉繼予的視線,盯著他的臉怒斥道。
“你又受傷了嗎?”葉繼予的聲音和她的聲音疊加在一起,“走,我帶你上去。那邊還有一個能用的升降箱。”
說著,他鬆開手轉而攬著江有汜往自己來的方向跑去。
還有能用的升降箱?為什麼升降箱會比彆的地方結實這麼多?
江有汜注意到豎著的牆壁隻是在震動,而底板和天花板這種牆壁幾乎是在迅速掉落,很多擺放在高層的器械隨之一起重重向下砸去。
他所說的這個升降箱確實還能被使用,但也僅僅隻能帶著他們到達一樓。而一樓此刻已經徹底沉進地下了,並且由於塌陷這個位置離地麵還有近乎有兩三層之隔。
兩人隻好來到廊道。
前麵已經完全塌了,無論是從宿舍樓通向這裡還是直接從樓上通向這裡的路都被堵死了。
江有汜想了一下,然後反手扯著他跑進一旁的房間裡,通過房間裡相互連通的暗門有驚無險地來到處於外圍中間的一所房間。
“根據塌陷的不同程度來看,這裡離地麵最近。我們把這些東西移開,從這裡爬上去。”她說著,已經著手開始移動倒成一片的牆塊和器械。
“把這些東西移開這裡也會塌的!”
雖然對這種冒險行為很擔心,但他還是上前幫忙去了。
“沒有時間猶豫了,不然我們遲早會被活埋。下陷得越來越快了,我們必須比它更快才行!”
他們對現在外麵的情形一無所知,其實即使出去了也不一定有機會能爬上去。
葉繼予撐著上麵的大塊障礙物,空出足夠的空間令江有汜可以和他一起向上爬。她一邊觀察周圍一邊清理那些她足夠挪得開的東西,在心裡計算著高度。
葉繼予撐開最後一塊牆板,外麵立刻傳來一聲驚呼。
有人?
江有汜立刻扭頭看向葉繼予。
葉繼予點了點頭。
“在這裡!”
一隻手伸了過來將江有汜拉上去,剩下幾人又合力撐住牆板將葉繼予也救了出來。
“多謝!”
兩棟樓全部陷進了地底,兩人是通過天台才爬上地麵的。不僅如此,就連連接兩棟樓的新牆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刻他們正站在教學樓靠近外牆的一側邊緣,旁邊是天台上的小平台。小平台已經不存在了,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上麵及腰的護欄還好好地立在那裡。
整個學校空曠無比,不算江有汜和葉繼予就隻剩四個人了。年長的那位看了江有汜一言,低下頭看向癱倒在地上的葉繼予,問道:“找到你侄女了?”
葉繼予有點說不出話來,勉強點了點頭,緩了一下又給江有汜介紹情況:“這是王蘭信,是他帶我們來這裡調查的。”
王蘭信很勉強地笑了笑,自我調侃道:“隻是年齡大而已,我隻是一名普通的製衣技術員。”
“江有汜,是這裡的學生。”
“我叫趙林雨,他是李坔。”先前伸出援手把江有汜拉上來的一位看上去年齡並不大的男人介紹著他自己和他旁邊的人。
最後一位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這邊,正蹲在葉繼予旁邊專注地檢查地麵上的那些碎片。
趙林雨笑著湊近了一些,順著江有汜的目光為她介紹:“她是吳恙,以前是一個牆壁檢修員。”
“這裡的牆壁的堅固程度正常嗎?”想了一下,江有汜補充道,“還有隔音,這裡的隔音也很差。”
“我不知道,但這確實是城內統一生產出來的。”吳恙答道,注意力仍舊集中在教學樓那邊。
江有汜感到些許怪異,但她並沒有在這個時候表露出來。
大地隆隆震動,兩棟樓的內部完全塌陷了。緊接著,校內除了兩棟樓的其他部分的地底出現意義不明的顫動,逼得幾人不得不暫時落腳在教學樓的天台上觀察情況。然而這動靜並沒有持續下去,反而是學校的圓形圍牆在眾人的注視下開始下陷,屬於這裡的荒漠第一次真正闖進江有汜的視野中。
李坔檢查了一下兩人的身體情況,然後遞給江有汜一個指節大小的東西。江有汜將東西拿在手裡觀察著,發現它和她之前被那些黑衣人強製融進身體裡的東西很像。
他說:“你是他們的實驗品嗎?你不良症狀好雜,我沒辦法幫你解決,但是這個藥能幫你暫時壓製一陣它們帶來的疼痛。”
趙林雨解釋道:“李坔以前是一名製藥技術員。”
江有汜學著他的樣子捏住那東西,沒敢隨便使用。又觀察了一會兒,她抬頭看向一旁的葉繼予。
葉繼予已經在他們的幫助下迅速處理好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疲累地站起身。他也看著江有汜,點了點頭,算是給出了一個肯定的信號。
江有汜學著那些黑衣人的樣子將它按進皮膚裡。那藥立刻就融了進去,而且效果很快,她立刻就感覺得到身體的控製權在一點一點地回歸了。
“謝謝。我在這所學校裡也發現了很多東西,不知道有沒有你們想要調查到的信息。不如我們先離開這個地方,找個安全的地方詳談。”
“先撤吧。我發信號讓魏齊來接我們。”王蘭信挑了一下眉,對江有汜的說話方式感到些許詫異。
“教學樓並不是塌陷了。豎著的牆壁非常堅固,甚至更加堅固了,因為上下兩部分已經合為一體了。這裡的牆很大可能都是這樣的。”吳恙終於得出了檢查後的結論。
嘭——
大地再一次震動。
趙林雨驚呼:“他們是準備徹底炸掉這裡,他們根本就沒想讓一個活物能夠走出這裡!”
“不是,好像隻有這一部分有動靜。”江有汜指向以教學樓宿舍樓連線為基準的左半側。
“飛行器丟了。”王蘭信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幾人順著他的視線環顧四周,看到學校的外牆已經從地麵上消失,風沙卷起尾巴,並不見飛行器的身影。
“可是魏齊還在上麵等著我們回去!”趙林雨不明白,“明明什麼動靜也沒有出現,到底是被什麼狀況逼迫暫時離開了這裡還是被抓起來了……”
然而就在這時,已經消失的外牆突然又升了起來。
“還是聯係不上魏齊!”
吳恙推測道:“沒有時間管他了。我們的存在被檢測到了,必須馬上離開這裡。這種時候重新升起外牆,很可能是要針對我們發動攻擊了。魏棲他們還在城內,現在聯係他們也來不及了,還可能使他們暴露。”
趙林雨伸手扶住了天台邊緣半人高的護欄,有些緊張:“是要徹底炸毀這裡了嗎?”
“不。炸毀建築物的規劃要嚴密很多,而我們是計劃之外的變數,應該是要先采取彆的手段消滅我們。”王蘭信答道。
隻見這片被圍起來的地,不管曾經這裡佇立過一棟大樓還是一直都是空地,規律地打開了上百個不算寬闊的洞口。
“有東西要出來了,而且很多。”江有汜握著一根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長棍,帶著幾人往後退去,眼神緊盯著前方的洞口。
幾人退到了護欄內。
氣氛頓時更加緊張起來,所有人嚴陣以待,但她並沒有看到葉繼予以外的人拿出什麼武器。
葉繼予離她很近,輕輕抬了一下手。
手。
江有汜想起了那些黑衣人,以及他們都是從掌心裡拿出東西的。仔細一看,他們的整個手臂確實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隨著學校重新被高大的牆圍得嚴嚴實實,一群群“人”從那些洞裡爬了出來。定睛一看,他們幾乎都是學校裡的學生,偶有幾個黑衣人混入其中。他們和平常一樣神情呆滯,但這次的目標卻是江有汜一行人。
最為令江有汜震驚的是,他們都受到了學校坍塌的影響,幾乎每個人都不成人樣了,但仍舊能夠朝向他們爬來。
沒有腦袋也好,隻剩胳膊或是腿了也好……從遠處看,成堆的殘肢一齊圍攻守在天台上的幾人,看上去怪誕又驚悚。
這就是他們正在做的實驗嗎?這還是人類嗎?
平台麵積小,幾人分彆守在各自負責的區域護欄內部,阻止它們登上來。
江有汜深知目前隻有死守這片區域這一條路,但是這也隻是死路一條。
“都成肉醬了……”吳恙根本沒眼看。
“這是怪物嗎?”趙林雨喃喃道。
李坔也很是不解:“這出血情況看上去很不對勁。”
“它們已經不是他們了,他們的身體已經被彆的東西占據了。”王蘭信說,“殺了它們。隻有殺了它們,我們才能出去。”
趙林雨有些崩潰了:“殺了它們?且不說它們根本殺不死,就算是能出去了,茫茫荒漠中我們又怎麼找到曙光城?”
“魏棲他們不會不管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