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和反應力是應對這個BOSS最好的武器,而這些恰好也都是江有汜的強項。
但沒有足夠的體力做支撐,速度和反應力都隻能是空話罷了。江有汜坐了近兩年的輪椅。以她現在的能力,能在這個BOSS手下撐這麼久其實已經接近極限了,偏偏BOSS又在這個時候得到了這麼大的增幅。
她前撲一滾,躲開致命的一擊,卻還是被劃開了背部的血肉,附近的繃帶也散落到地上。
悶哼一聲,嘴唇被咬出了血色。額上冷汗與泥土混在一起,在夜風下散發著涼意。
她還是立刻起身繼續繞著整個公園跑了起來。
快一點,再快一點!
腎上腺素飆升,江有汜在心底呐喊著。
不管是為了現在還是為了以後,她都必須更快!
看著突然閃現到眼前的BOSS,江有汜瞳孔猛縮。
這個速度絕對來不及改變方向!
她猛地一個滑跪,兩條小腿擦著坑窪的地麵向前,擦出兩條長長的血痕。仰起頭,腰腹用力向後倒去,BOSS的利爪堪堪從她鼻尖揮過,破空的尖鳴聲被黑暗無限放大。
躲過去了!
再堅持一會兒,再多堅持一會兒!
江有汜雙手撐地,迅速站起身,不顧淋漓的傷口掙紮著踉蹌往前。她有些病態地勾起嘴角,在這種生死一線中享受般地傾聽著自己如鼓的心跳。
還活著啊,真好,這種久違的感覺。
鐵鏽味混著鹹味在嘴裡炸開。她抹開眼邊的血色,回光返照般地又多了些許氣力。
靠著一次次命懸一線來激發潛能,拿著血與汗來交換力量,這就是她升級速度增幅異能的辦法。
她絕不可能交代在這裡!
貓伸出爪子逗弄著用命博得奶酪的老鼠。巨大的陰影投射在它的上方,令它動彈不得。
又是幾分鐘過去,BOSS掐著江有汜的脖子將她從地上提起,獰笑著欣賞她的垂死掙紮,對弱者的蔑視展露無遺。
她用力閉了閉眼,沒有掙紮,隨後睜開眼撇開它看向了不遠處剛沒了頭的疤臉。
弱者嗎?可惜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小老鼠。
葉繼予站在滑梯的廢墟之上不停翻找,眼睛卻不聽使喚地總是偏向江有汜所在的地方,隻一眼便判斷出了她的絕境。
“江有汜!”他聲音顫抖,大滴大滴的汗水掉落。
怎麼會這樣……
“哈——”江有汜沒有精力回應他,隻拚了最後的力氣與疤臉的屍體換了位置,大口喘著氣繼續奔跑,徒留鬼怪懵懂地看著手中的人突然沒了頭。
眼見鬼怪再一次追著江有汜遠去,葉繼予手下翻找的動作越來越快。
之前發現的線索在他的腦海中一條條地重現。
疑點主要有三。第一,如果真的是屍骨找錯了,為什麼黑圍巾的異能力隻發現了這一具屍骨?是被什麼特殊材料擋住了異能力的探查嗎?第二,沒有類似透視的異能力,就算範圍隻有這一小塊地方,也很難發現泥土中埋藏著的東西吧,過場條件會這麼特定、必須要這樣的異能力來輔助過場嗎?第三,BOSS的不阻止……過場物品應該不是它好朋友的屍骨,甚至很有可能它根本就沒有將屍骨埋葬起來。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公園如此空曠,該找的地方他都已經找過了。
滑梯,不透光的塑料窗。
葉繼予猛然驚醒,回憶出那個塑料窗的大概位置,隨後扒開亂七八糟的東西。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個與這個場景格格不入的東西突然闖進了他的視線——一個暗沉的塑料圓片。
腦子裡迅速閃過江有汜的話語。
他快步走過去,拾起圓片,摸索著它的邊緣。
有縫隙!
他隨手撿起地上被炸開的留有餘溫的鐵片,沒做什麼處理便用力一劃——圓片開了,露出一個完好的筆記本。
筆記本黑色的封皮上有一個奇怪的記號,跟他刀柄上刻的如出一轍。他仔細地摸了摸那個記號,迅速翻閱起筆記本中的內容。
筆記本厚度不對,後半本紙頁全被撕掉了,裡麵是稚嫩的筆觸下的一幅幅生活遺跡。
“xx年3月2日,天氣晴。公園,人多。滑滑梯!像飛!他人真好!”
“xx年3月10日,天氣陰。他們推我,好高好高!好疼好疼!”
……
筆記本裡儘是流水線般的記敘語言,是日記本主人的每一天。
“xx年3月11日,天氣陰。什麼是‘傻子’?這個字好難寫啊,難怪他這樣表情。”
“又從滑梯上一下子就下來了,可是好疼啊。他們為什麼不讓我自己玩啊?”
“xx年3月15日,天氣晴。是誰說我是傻子,是每天來公園跟我一起玩的彆的小朋友呀。”
“我不喜歡玩高的滑梯。洞太小了,老是卡住我,好疼的,可是他們總是推著我從三層的滑梯下來。”
“好疼,可是隻要你抱住我我就不疼了。我們不管他們好不好呀?隻有我們兩個人就好了!”
“xx年3月25日,你隻有我一個朋友,那我也隻有一個朋友就好了!放心好了,我不會再跟他們一起玩了!我以後都不會和他們一起玩了!”
“xx年4月1日,所以‘傻子’是什麼咒語嗎?他們為什麼一直這樣念叨?我才不管他們呢,我有你就好了!”
“來再多人也沒辦法從我的手中搶走滑梯的,我可比你們高多了!你為什麼總是要和他們一起圍在牆角玩啊,不是說隻有我一個朋友嗎?拉開一個人後,他們把我壓在了地上,好重。好痛啊,水滴在我的臉上,下雨了,傷口更疼了。”
“xx年4月3日,他們的鞋子趴在臉上。他們在喊‘孤兒’,那是什麼?你說就是沒有父母管教的孩子,那我也是,我跟你一樣。我喜歡你的笑!你說我們是同類。同類?”
這一頁的額上工整娟秀地落了一個“相互信賴、共同進步、一起前進的集合”,與其他字跡格格不入。
“xx年4月25日,每天都好疼。他們那叫打人,是不對的。可是他們總是這樣。”
“好疼啊。我想在滑梯上等你,隻要你來了我就可以第一個看見你!但是他們一直把我往圓通裡推。我不想理他們,因為打人是不對的。你真的好久沒有來公園找我了!”
“xx年5月13日,他們笑得好醜!他們說你死了,我再也不能見到你了。‘死了’是什麼意思?是不想跟我繼續做朋友的意思嗎?所以你再也不會來見我了?”
“xx年6月10日,他們說那些白色的石頭就是你,這怎麼可能?人怎麼可能突然變成一堆石頭呢!”
葉繼予急忙翻開下一頁,入目滿是淩亂的“我知道了”。他思緒轉了又轉,手下動作不停往後翻。
後一頁隻有一句話。
“如果我真的會飛就好了……”
日記到此為止,從字跡也能看出來這是一個初學者飛速的進步。關於天氣的描述逐漸從圖畫轉為文字——有人在教他寫字。後麵的筆畫相較於一開始則是更加地淩亂不堪,根本分辨不出來寫的到底是一些什麼東西,但終歸不是什麼好話。
將日記中的日期和公告欄上的日期對照,就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了,竟是跟江有汜的猜測對上了。
葉繼予的心情頗有些沉重。
原來不是血緣上的家人,是兩個善良的靈魂悲劇性的碰撞。一個無父無母的孩童,一個智力受損的成年人,本可以相互取暖,卻被一群無知無畏者一手打造成了如今的局麵。
有些時候,天真的推手才是最可怕的,根本不講道理。
他捏住薄薄的筆記本,揚聲呼喊江有汜的名字。
江有汜衝過來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普通的筆記本,下一秒筆記本便被遞到了她的眼前。她一目十行了解了個大概,不動聲色地摩挲了一下封麵上那個奇怪的記號。
“居然真的有一本日記本。葉繼予,我改名了,以後請叫我江·料事如神·有汜!”說著,她將筆記本交還到他的手中,彎腰撿起了那兩塊灰撲撲的圓形塑料,躲在他的身後研究了起來。
黑圍巾並非是個莽撞的蠢蛋,他的行為恰恰說明了他已經仔細搜索過整個公園至少一遍。如果他探查到了藏在塑料中的筆記本,一定會感覺到奇怪,然後去仔細探查一下,至少不會這麼輕率地上去送死。所以,這兩個圓形塑料大概率可以屏蔽他的異能力。
應該能換不少積分吧。
有她這一出,葉繼予的傷感也消散了大半。他聲音沉沉,在無邊的夜色中恍若月光灑下:“不是親人,是朋友。那些尋人啟事都是它一張張親手寫出來的。”
江有汜“哦”了一聲,不甚在意地跳了個話題:“但我還是不明白屍骨為什麼不在滑梯下麵,是出了其他意外嗎,還是說其實還沒有死?”
葉繼予搖了搖頭。
BOSS閃現貼到他的眼前,抬起利爪,卻又在即將觸碰到筆記本的時候後退了半步。
他抬起手:“你的筆記本。”
它小心翼翼地接過日記本,頃刻消散。
於是整個兒童公園也開始崩塌。
江有汜低著頭不作聲,卻感受到了身旁投來的視線。剛一抬頭,隻見鬼怪的最後一縷長發飄散,消失在了滑梯的廢墟上,葉繼予的黑眼睛定定地看著自己。
“提前過場物品提交成功。BOSS執念消散,‘兒童樂園’徹底終結。”
樹林裡的人尖叫著想要跑出來,卻隻能隨著落葉一起消失,直至再也無人能憶起他們。
而後葉繼予背著一身狼狽的江有汜跨出了公園的鐵門。
江有汜摸著手上的塑料一樣的東西,開始總結這次的過場經驗。剛好葉繼予就在這裡,有什麼疑問也方便直接問。
“日記本應該就是困住它的執念,你給了它自由,就彆哭喪個臉了。黑圍巾和疤臉在之前跟我結過仇。被找到的屍骨應該是彆人的,興許公園內所有的童屍都是後來被它殺掉的孩子。但是它為什麼沒有把朋友的屍骨埋葬在最喜歡的滑梯下麵呢?”
“我沒有哭喪著臉……”在她接過自己這句話再說出更讓人羞赧的話之前,葉繼予止住了話語,仔細思考了一下接著道,“它可能一直帶在身上?”
“為什麼即便死去了也不願意放手?他不是最喜歡滑滑梯嗎?葬在滑滑梯下才是他最好的歸宿吧。”
不按套路出牌的過場物品以及藏匿地點。這次是運氣好,萬一下一次又遇到這種情況怎麼辦,難道就隻能憑運氣?不行,她一定要搞清楚這其中的邏輯。
“沒有朋友,又有誰會去管他的屍骨埋在何處?既然有了好朋友,那麼兩個人今後永不會再分離,這難道不是他們最想要的結果嗎?”
江有汜沉默了一瞬,聲音悶悶的:“為什麼啊?”
葉繼予突然噎住。如果此刻換成彆人這樣問,他一定會覺得那人是在故意戲弄他。雖然江有汜確實很喜歡戲弄他,但是是江有汜,他就意外地覺得合理。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隻好乾巴巴地道了一句“以後你就知道了”。
他扭過頭對上她的眼睛,很認真地又重複了一遍:“以後你就知道了。”
江有汜撇了撇嘴,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道:“那是當然了,我想知道的事情肯定會去想辦法弄清楚的,而且是一定會找到答案!”
側過臉,他無聲地笑了笑。
“對了,你是怎麼確定BOSS是尋人的那一方的?”
聽到這個問題,她愣了一下,遲疑道:“其實也不算確定,它給我的感覺像是失去了自己的珍寶,像是一直在尋找卻未果。”
見葉繼予茫然沒應聲,她仔細思考了一番,接著道:“可能是因為那雙眼睛吧。我知道這樣說很奇怪,因為它根本就沒有眼睛。但是每每對上它的視線,我都仿佛看到一個目不能視的長發女人孤身踩在雪地上。雪花飄飄揚揚地灑下,很快便蓋住了她的腳印。世界空無一物。”
“她在尋找什麼,即使根本不可能找到。”她肯定道。
葉繼予明白她話語中的認真,因為他也曾與它對視過。
近百人的場,居然隻有他們兩個人逃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