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被整個圈起，十幾台形狀不一的智能機器駐守在出口。

二人一靠近出口，部分機器就團團圍上來，從他們脖子上細窄的項圈中導出一堆信息，評估幾秒後又錄入積分。

她果然是一直在用彆人的積分過活。

看著項圈內三萬多的積分，江有汜又開始盤算著去哪兒把它花光。她垂下眼，想到那個人回到自己的身體上看到僅剩個位數的積分時驚愕的樣子，露出一個天真到殘忍的笑來。她向來是個不喜歡存積分的，無論是先前還是突然被換了個身體，總是在有了一點積分之後就去店鋪采購；要不就是拿著積分和彆人交換信息，總之就是一分不留。

畢竟這所謂的積分，不過是控製著他們的項圈上所顯示的一串數字而已。

不過，這三萬積分應該是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攢下來的吧。

江有汜又瞥了一眼葉繼予的積分，餘額三千。

“剛剛還準備賴賬的。算了，這三百積分就當是給優等生的資助了。”江有汜調侃道。

葉繼予有些窘迫，麵上卻幾乎沒有任何的變化，隻是淡淡道：“我的積分都用來給刀賦值了……”

沒有否認優等生這個稱呼呢……

江有汜漫不經心地瞥向立在出口的亂七八糟的機器，淡淡道：“哦，刀呢？”

烈日下的林邊無風，甚至靜謐得沒有一點聲響。

葉繼予不說話了。

江有汜也靜了下來，像是在等待什麼。

又走過與叢林這種東西格格不入的長長的純白色甬道、經過各種掃描儀器後，兩人終於踏入了人群集中生活的地方——安全區。

所謂安全區，也就隻是一小塊被各式各樣的場圍在中間的區域，由十幾條街道縱橫組成。安全區的建築沒有統一的樣式，顯得十分雜亂。其間散布著較多整齊的小店鋪，由機器管理，從小到大賣什麼的都有，隻是都需要花費積分。

一個積分就能滿足一個正常人類的兩次進食需求。

提供住宿服務的旅店一般是十個積分一天，有專門的安保係統，相對於街道上來說安全了不少。但有很多人不願意花這筆錢。街道路旁有很多人就著灰塵席地躺下，眼中是麻木的無所望。

他們每一個人自出生起便被強製戴上由特殊材料製作而成的項圈，命運被這些機器牢牢地掌握在手中，生來就要不停地過場。超過一個月沒有進入下一個場，項圈便會挑選出最穩妥的方式，一擊斃命。

被迫遊走在生死的邊緣，往往不是走向死亡，就是走向絕望。

這就是他們的世界，狹小而暗無天日，在其中滋生出的陰暗更是數不勝數。

這就是葉繼予妄圖改變的世界。

葉繼予沒有丟下江有汜，而是背著她一路來到了一家有守衛巡邏的旅店門前。

旅店的外觀樸實無華，唯有額上的“平安”二字筆鋒淩厲，頗令人有意氣風發之感。

“好字！”江有汜的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欣賞。

葉繼予倒是沒有江有汜那麼深的感觸。見江有汜饒有興趣地觀察著旅店，他仔細地回想了一下，道：“這家旅店是由盧令接手後親自重構的，每一個設計都包含著他的澄思渺慮。這字一點不拘於模板，大概也是由他大筆揮灑而成的吧。這幾年以來，旅店不僅僅是賺了很多的積分，更滿足了安全區內很多人的住宿需求。”

江有汜仰著頭感歎道：“人類終其一生都在尋找棲息之地，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靈魂上的。”她乖順地趴在葉繼予的背上，目光從眼前的高樓移向更為廣袤的長空。

雲層排排列著，天空成了映出道道田壟的鏡子，鏡子下是各自不同卻又有著千絲萬縷聯係著的人生。她仰視著這片籠罩著所有人的藍色，卻仿佛俯視著大地上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

“字不錯嘛，就是名字差了一點新意。如果是我的話……叫它‘流浪者暫聚地’怎麼樣？”江有汜哼笑兩聲，“果然還是我更有藝術細胞。不過，看在是對我們最樸素真摯的祝願的份上，勉強承認這個名字比我起的名字更好聽吧。”

雖然看不見江有汜的表情，但葉繼予知道她現在一定是一臉的愉悅，而他的腦海中也不由自主地就浮現出了她真心實意笑著的畫麵。

“這家旅店倒是有些曆史了，不過在盧令接手之前生意一直不好。”他見她感興趣，就順嘴多說了幾句。

江有汜跳下葉繼予的背，隨手將背包扔給他。她貼近牆壁，小步小步地來回踱著，饒有興趣地觀察著旅店的樸實無華的外觀：“這個材質可是一點也不顯不出來它的年歲啊。”

平安旅店一共有四層，規模相當可觀，像是一頭巨獸立在她的眼前，雄赳赳氣昂昂，仿若蓄力即將跳起。

葉繼予穩穩地接住了飛過來的背包，震驚道：“你的腿腳這麼利索！”

江有汜笑容洋溢，回頭看他：“我隻是當時在心理上一時半會兒還沒接收好身體健全的信息，又不是真的廢掉了。”

心理上沒接收好？我看你分明接受良好！

葉繼予的拳頭又硬了：“我背了你一路。”

江有汜瞪了他一眼，理直氣壯，氣勢比葉繼予還要足：“這叫負重鍛煉！”

葉繼予一臉的無語。

“吃我的喝我的，多背我幾天怎麼了！”

“……”

對於在葉繼予麵前暴露了存儲空間這麼大的一個底牌，江有汜是存在不爽的。她本來是想讓他多當一會兒苦力的，但感受到身下人長時間負重百斤都未曾改變沒的呼吸節奏和身軀下潛藏的力量，江有汜放棄了這個想法。

果然比起懲罰人的□□，她更擅長折磨人的精神。

於是江有汜故意在他麵前蹦蹦跳跳，他的臉色更黑了。

“你不會真的把我當成一個代步工具了吧？”

江有汜笑意更深了，正要回答，忽地又止住。

硬底長靴拍打地麵的聲音漸漸靠近，目標明確。

“江有汜？據我所知，至少有五支二十人以上的精英小隊去‘惡林求生’中狩獵你了，你居然還能站在這裡呼吸，這可真是個奇跡。”一個眉眼精致的女人從旅店裡走出來，看著江有汜發出一聲嗤笑，並扔出一個小東西，“三樓最裡間。”

江有汜扭頭看向來人，頓時眼前一亮。

其豔若何，霞映澄塘。

她接過鑰匙，燦然一笑，佯裝驚訝道：“原來你這麼關心我呢，居然還專門去打聽情況。”

“你死了我就不用一直給你留著一個房間了！”女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扭曲，惡狠狠地瞪她一眼後便徑直離開了。

錯身之際，葉繼予和女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激起一陣刀光劍影。在她邁出下一步之際，這場無聲的爭執又被二人匆匆結束。

哥哥死後，這人居然接替了他的位置繼續保護著江有汜過場。真搞不懂這些人到底被灌了什麼迷魂湯。

江有汜疑惑地“誒”了一聲。

“那是盧令的妹妹，盧月出。”葉繼予看著正準備進旅店又回過頭來的江有汜，心情複雜地跟她告彆，“希望下次見到你時，你還是這般生氣盎然。”

現在的江有汜根本不會讓自己跟著的。也好，反正現在的她也不需要自己的保護了。

猩紅的日一半已經浸沒在了地裡，混亂不堪的建築靜默地立著，來往的人皆是神色匆匆。

夜要來了。

葉繼予抬頭望望天色，準備隨便找個地方湊合一夜，就像是他曾經無數次做的那樣。他不是騎士，隻是混亂秩序下的流浪者。

江有汜看著他，頓了一下，忽地開口道：“我有一份委托，包吃包住有報酬。”

葉繼予低下頭看她，頗有些驚訝。

霞光注視下，他的眸光在霎那間的柔和到了對視雙方都無法想象的極致。

剛一開口，江有汜就有點後悔，可惜說出口的話如覆水難收。她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或許是因為葉繼予和那人之間略微複雜的那層關係，或許是因為黃昏的光暈打在他臉上顯露出來的落寞。總之在那一瞬間，她想開口把他留下，她也那樣做了。

明明不想和他扯上關係的……

但既然開口了，就沒什麼好糾結的了。

“這份委托，你接不接？”

葉繼予滿臉單純地跟在她身後絲毫沒想過她是一個黑心雇主的可能性。

兩人一起來到了盧月出為江有汜留出的房間。

三樓最裡間的房間明顯比其他房間多出了不少空間，一室一廳一衛一廚的設置也很合江有汜的胃口。

“同住一間？”

“嗯哼。”

葉繼予不死心，接著道：“包住？”

“是的。我窮得要死，哪兒來積分再給你開一間？湊合湊合得了。”

“三萬……”

“積分都應該花在刀刃上。”江有汜一臉的憤慨，“答應我，以後一定要做一個勤儉持家的好男人好嗎？”

葉繼予又是一噎，空白的表情幾乎沒什麼變化，但江有汜就是從中讀出了“突然就不是很想接受這份委托了”的意思。

與旅店單調的外觀完全不同，房間內幾乎被填充了各種顏色，但所有的一切都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絲毫不顯突兀。一側的窗葉開了半扇，幾個小型的盆栽立在窗台上迎著月光搖晃。在吊蘭、文竹、武竹等一眾綠色中，橙黃色的長壽花小巧可愛，格外地引人注目。好似落霞沒有離開，而是調皮地躲進了屋內。

目光從房間的各處布置一掃而過，江有汜沒有回頭，伸出手將站在門外的葉繼予一把拽進來，順手闔上門，抬腿幾步走近客廳，臥坐在矮桌旁的地毯上把玩起桌上的貓頭鷹木雕。木雕完美貼合了她的右手，大小意料之中地剛剛好。

這裡的一切都是如此地貼合她的喜好。

她清了清嗓子，伸出兩根手指在他的眼前晃悠了一圈，正色道：“第一，明天做好充足的準備，後天帶我去過一號店鋪那邊一個叫‘兒童公園’的場；第二，出來之後幫我調查被稱為‘戟’的人，從小到大事無巨細的信息都可以。兩個任務，兩萬積分的報酬。”

“戟”正是江有汜之前的調查方向，是她從那個和她交換靈魂的女孩——虞小星的身邊找到的唯一一個找不到對應人士的稱呼。眼下她正缺勞動力，葉繼予就這樣撞了上來。既然有這麼一個好機會，江有汜自然不會放棄。說不定他就能找到些不一樣的東西出來呢？

葉繼予此刻很困窘。他在‘惡林求生’裡丟失了花費大量積分賦能的刀，現在連住旅店的積分都拿不出手。他本來也是準備找熟人接一些委托，最好是能在一年內攢夠買武器的積分的委托，這才這麼爽快地跟著江有汜進入平安旅店。

“收到。”他頷首，正式接下了她的委托。

江有汜的心情頗為愉悅，語調中也像是開了花：“我可以預支一些報酬。你的異能是身體增幅吧，似乎是各方麵的增幅。”比我的異能力更具有優勢呢。

葉繼予隻是盯著她黑亮的雙瞳，沒有應聲。

“你很關注彆人的武器，一開始沒有掐我的脖子也是因為知道我的身上沒有武器，所以稍微放了一點水——你很在乎你自己的武器。”江有汜肯定道，毫不掩飾地打量著他軀體上的鍛煉痕跡，“把大半精力和積分花在武器的賦能上，你已經很久沒有關注自身力量的增強了吧。你是不是過於依賴店鋪中的那些武器的加成了。力量需要工具來發揮是沒錯，但疏於對自身能力的提升可並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江有汜雙手撐著兩頰，垂下眸子，幽深的目光似是落在了桌麵上。

可這深紅色的木板又有什麼好值得研究的呢？

“體能增幅是公認的最沒用的異能力，但那也隻是大部分人的想法。存在即合理，體能增幅類異能力並非是他們說的那樣一無是處。重要的不是你有什麼樣的天賦和能力，而是你如何去駕馭它、使用它。作為異能力的擁有者，你有什麼什麼看法呢？你更喜歡自然係的異能力，所以想儘辦法手握有相關屬性的武器？”

葉繼予的力量確實強悍。江有汜看得出來他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也不希望他的體能提升止步於此。

“自然係的異能力殺傷力高，安全感十足，是絕大多數人向往和追捧的異能力類型。體能增幅型異能力僅僅是提高了人類體能的上限，具體的體能提升必須靠訓練，升級成本高周期長且相對來說攻擊力很弱。所以很多擁有體能增幅類異能力的人隻削尖了腦袋追求二次覺醒，不願意花費精力在原本的異能力上。”葉繼予思考了幾秒，給出了一個宛如教科書的標準答案的回答。他記得學校老師的建議也是不要過多在體能增幅類異能力上浪費時間，它遠不如其他類型的異能力對幫助他們活下來作用大。

“但伴隨著異能力一同到來的，是代價。異能力的威力與代價成正比。自然係異能力的代價是最大的，體能增幅型異能力反而才是最安全的。”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沒辦法聽到他的個人想法，江有汜也不惱，而是順著他的話繼續下去，“我見到過太多遭受異能力反噬的人，或折磨其□□或折磨其精神。”

對於非增幅型的異能力，尤其是自然係的異能力，江有汜的態度一直是非關鍵時刻儘量不用，因為其代價過於巨大。想到自己一直生活在非自然係異能力的反噬之中的友人蒼白單薄的臉色，她的心底就總縈繞著幾分揮之不去的悲涼。

雖然他們本就活不長，但江有汜私心裡想要活著，能再活久一點點也是好的。活著，那便一切皆有可能。

江有汜近乎喃喃道：“它們沒有為這種代價留有任何可回轉的餘地。和受傷不同，這種代價在現階段完全是不可逆的。”

所以她對他的日漸虛弱束手無策。

聽出她語氣中的不愉，葉繼予沉吟幾秒，寬慰道：“說到底就是透支了我們的未來來支援現在。可要不是因為這些異能力，我們還能不能有未來都還是兩說。至少比起未來，對我們更重要的是當下。”

“你說得對。”江有汜迅速收拾好心情，點點頭，勾唇重新看向眼前人，“總之，你自身的潛力真的很大。這可是積分換不來的真誠建議，絕對讓這次雇傭物超所值！”

看著她一臉驕傲的模樣，葉繼予隻有一個想法：不愧是江有汜。

“是的，你真的很厲害。”他真心實意佩服道。

“哼哼。把沙發靠背放倒，你就歇息在客廳吧。我去臥室找一套新的被褥。”說著，她站起身，哼著歌，步履輕盈走向唯一一間臥室。

葉繼予卻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一臉糾結地停在了門口。

江有汜轉身，單手撐著臥室門，看著他靡頓的模樣更樂了，挑眉問道：“怎麼，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葉繼予麵無表情：“不是。能不能提前預支一部分的積分？”

“借積分？”江有汜理解地點點頭，“也是，再怎麼說，還是得有一個趁手的武器。”

“當然。”

關上門，江有汜迫不及待地撲上床，發出滿足的喟歎。

好快樂，是她最喜歡的柔軟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