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1 / 1)

太陽悠悠爬起,欣賞著人類被圈養後的掙紮。

江有汜站在三樓的樓梯口,閒適地倚在欄杆上,在淡色的光線下微眯起眼睛。

“我才是江有汜!盧月出你給我看清楚了,樓上那分明就是一個冒牌貨,盧令那家夥保護的人一直都是我!”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江有汜站直了身體遙望向一樓大廳。隻見一個年輕的女孩坐在輪椅上,正湊在櫃台前一臉怒容地看著盧月出。

是虞小星。

從一定程度上說,她的話確實沒錯,盧令一直在保護的那個人的確是她。

“扔出去。”

盧月出微垂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著桌上翠綠的武竹,玉指如蔥。她從始至終都未曾分給虞小星半點目光。

葉繼予不知何時也走出了房門,站到江有汜的身後。他低下頭,隻能看見她綢緞一樣的黑發,茂密又洋溢著茂盛的生命力,像她的眼睛也像她本人。

半晌,一樓大廳重歸往日的寧靜,他這才帶著一絲猶豫啟唇道:“她就是你之前……她對你做出了那樣的事情,你就這樣放過她了?”

“她背後的東西才是我的敵人。”她的回答迅速且堅定。

江有汜沒有回頭,直視著前方,悠悠踏著樓梯向一樓走去。

葉繼予站在她的身後,看不見她的神色,隻能看見那道背影漸行漸遠。隻是額上黑色的碎發有些過長了,紮得他眼睛疼,忍不住伸手遮一下眼睛。可那光芒太盛,指縫裡全是那道身影。

江有汜還未踏入一樓大廳,就徑直對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抬起頭的盧月出的視線,眼見著那雙眼睛似是有怒氣燒了起來,且越燒越旺。

“江有汜!哥哥才因為救你而去世,你居然這麼快就和彆的男的在一起了?還是在哥哥的店內,一、間、房!”盧月出氣衝衝地從櫃台跑了過來,那模樣活像捉奸了一對狗男女。

江有汜絲毫也沒有被攻擊到的意思,反而誠懇道:“要不,姐姐你再免費給我開一間房?”

盧月出大為震驚:“你們居然還想要兩個房間換著玩?無恥!休想!”

葉繼予感覺自己冷淡的表情已經要掛不住了,幾步跨上前去,站在了江有汜的身側:“那個……”

盧月出氣極,扭頭狠瞪了他一眼:“你閉嘴!”

葉繼予頓了頓,還是選擇繼續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隻是清白的積分雇傭關係?”

“什麼?江有汜那麼摳搜居然還是花了積分雇你來的!”

“?”

眼間場麵愈發地不受控製,也不知道盧月出腦補了一些什麼東西,看向自己的眼神越來越怪異,葉繼予陷入沉默。

直到走出旅店,他的整張臉都還是黑的,悶笑聲一直縈繞在他的耳邊。

江有汜快要笑瘋了,肚子傳來陣陣的抽疼。

“你們怎麼都這麼有趣啊。”

葉繼予停下了腳步,側過頭看向一臉笑意的江有汜:“你就這麼喜歡看我窘迫的樣子?”

從遇見到現在,她一直在自己吃癟的時候散發出愈加高興的氣息。

“世人多氣急敗壞,或破口大罵拳腳相加,或灰頭土臉狼狽逃離。事態百相,人生因果。這些是他們的生活,我從來都隻是看客——不,甚至連看客都不是。我從來都沒有注意過這些。”江有汜頓足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扭過頭對上葉繼予的視線,毫不掩飾其愉悅,“在你身上,我看見了鮮活的生命生活。或許你並不是唯一一個例外。但在以前,我看不見很多東西,忽視掉了許多獨立卻在我的人生中占據重要意義的人。直至後來,整個世界都被顛覆。現在才開始注意身邊的人和物。”

說起這些時,她心中更多的是釋然,是對現在的把握和對未來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的期盼。黑色長發被微風輕輕拂動,被她輕輕撩至耳後。

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葉繼予脫口而出道:“盧令?”

“嗯,也包括他吧。”她順著他的話繼續往下說著。

遲疑了一秒,他接著道:“……如果你想要了解關於他的事情,我認識一個人,算是他的朋友吧。”

江有汜搖頭:“不用了。隻是據說他暗戀了我很多年。”

葉繼予瞳孔微縮,冷聲道:“你昨天晚上離開過房間?”

“有些失眠,剛好去拜訪兩個老朋友。安啦,我走的臥室窗戶,沒去偷看你的睡相。”

沒理會她的調侃,葉繼予一陣心驚。他昨天晚上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自己的警惕性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還是說她的實力遠在自己之上,或者是自己被下了什麼東西?

看著那雙黑色的眼睛,他的內心逐漸平靜,鬼使神差地跳過了這個話題:“他們都說我看上去很冷漠,無論發生什麼都沒有反應。”

江有汜眨眨眼:“是不是還說你很不好惹、很沉穩可靠?”

葉繼予點點頭。

江有汜一臉驚異:“怎麼會,你的小表情超——極好懂好吧?你還有很多小動作,比如緊張的時候會無意中抖動一下右手手指,高興的時候喜歡認真注視著對方……喏,就像現在這樣。”

她掰著手指一條條細數,在語音未落時猛地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葉繼予呼吸一窒,飛快地移開目光,右手指尖卻仍在拚命的抑製下抖動了一下。

“……心虛的時候會飛快地挪開視線。”

葉繼予克製住抬手捂她嘴的衝動,強裝鎮定道:“彆說了。”

江有汜盯了他一秒,愉快地決定繼續:“害羞的時候語氣會更冷淡一點。”

還是直接捂嘴吧,她這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過你確實挺可靠的。”她認真道。

葉繼予撇開頭,沒有接話。

兩人沿著街道往前走去。來往的人都匆匆掠過,未曾為任何東西停留。

冷靜幾秒,葉繼予選擇用一個她會感興趣的東西來轉移她的注意力:“旅店是盧令送給你的。”

江有汜歪著頭觀察街上的路人,語氣絲毫未變:“嗯,但現在大概是不屬於我了吧?”

葉繼予沉默了一下,又問道:“你不想要占有這家旅店嗎?積分月入過萬,就算轉手賣掉也能擁有一筆巨額財富。”

江有汜瘋狂搖頭:“畢竟是人家的親妹妹,還願意給我留一個房間就已經很不錯了。我倒是對盧月出的異能力很感興趣,用來管理旅店還是挺方便的。”

葉繼予仔細回憶了一下,道:“傀儡嗎?”

她擺擺手:“差不多吧,不過我更傾向於是那種木偶戲。比單純的傀儡型異能力更為複雜,一個人提著一群傀儡的線,能共演一出戲。旅店的守衛大都表情木然,一板一眼,應該都受著她的控製。盧月出和守衛穿的製服都密不透風。你猜他們軀體會不會就是密密纏繞的絲線?”

沒有一定要一個答案意思,她快步走進了一旁的三號店鋪,欣賞起裡麵各樣的兵器。

“再說,我也不擅長管理旅館之類的東西啊。”

葉繼予跟了進去,像是從一副油畫跨進另一幅水彩。無數雙眼睛緊盯著他們的跨越。

三號店鋪內售賣的各類武器都有著不同的加成。有些特性甚至可以和持有者的異能力結合起來,大大增強使用者的力量。葉繼予的上一把長刀就可將力量爆發提升至百分之一百三十。

可能是想起了江有汜雇傭自己時許諾的包吃包住,他點頭讚同了她的自知之明:“確實,黑心老板生意做不長久。”

江有汜才不會因為這點調侃就不好意思,大致掃了一眼擺在店內的各樣武器,問道:“你來這兒是要買武器?”

“是。”

“並不想打擊你,但連我現在都買不起三號店鋪的武器,你哪兒來的積分?”

“閒來無事碰碰運氣吧。其他東西你都準備齊全了,我也就隻差一個趁手的武器了。”

江有汜一想也是,就跟在他旁邊逛了起來。

一排排刀劍斧錘中間,一個漆黑的鬥篷格外地引人注目,也將她吸引了過去。

整個鬥篷異常寬大,頂上綴著兩個小巧的瑩綠色的燈,布料黑色的質感中隱隱透出彆樣的流光。標價牌旁簡短地介紹了一下這件鬥篷:獸篷,可大幅度增強穿戴者的能力,穿上後不能隨意脫下。

沒有“大幅度”定義的介紹,也沒有說明增強的是哪方麵的能力。但既然被放在三號店鋪裡售賣,說明它的增幅完全可以被定義為一件強悍的武器。

真是有意思。

葉繼予跟著她一起走了過來,一眼就看到獸篷三十萬積分的標價,隨後飛快地移開目光。

“‘兒童公園’是個追逐類的逃生場。不需要武器,隻需要躲避開裡麵的BOSS。我現在不是很確定自己的實力在哪兒,你相當於是我上的最後一層保險,隻用在我需要的時候拉我一把就好了。”

葉繼予點點頭,保持著職業素養沒有詢問雇主的意圖。但目光對上江有汜認真地注視著自己的神色,他還是選擇問出了心底的疑慮:“你的腿……剛從上一個場裡出來,又不缺積分,為什麼不利用這段時間好好休養?不是還有一個月才會被強製入場嗎?”

“‘兒童公園’是目前已知的最適合訓練速度和反應力的場地,下一次再啟動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江有汜聳聳肩,頗為輕鬆地說道,“幸好還趕上了。”

剛適應雙腿健全便要去進行高強度的訓練,這也算是趕上了嗎?

葉繼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心情複雜。

“為什麼這麼執著於變強?”

話脫口而出後葉繼予就開始懊惱,果不其然收獲了江有汜一個奇怪的眼神。也是。在他們這個世界不追求變強才會很奇怪吧,不變強就等同於自取滅亡。

“獲取力量本就是為了更好地保護自己,冒這麼大的風險難道不是本末倒置了嗎?”葉繼予硬著頭皮補充道。

“你說得對。”江有汜抬手揉了揉本就有些蓬鬆的發頂,“啊,是習慣了吧。大概是不想再過任人宰割的日子了。我不是找你當我的保險栓了嗎?”

“賭博害人。”葉繼予撇開頭,語氣淡淡,“把命賭沒了我可不會管你。”

幾乎所有人都遵循一個月一次的入場頻率,少部分人會偶爾提前。葉繼予早就聽說過江有汜“過場惡魔”的名聲,現在也算是真正見識到了。

通過各樣的場來提升自己,訓練速度和反應力?

葉繼予靈光一閃,不加掩飾地問道:“你的異能力也是體能增幅?”

“不,隻是速度增幅。”

速度增幅隻是體能增幅中的一個小的分支,同時受自身體力和反應力的限製。難怪她會告訴他要重視自己的體能增幅異能力。能夠悄無聲息進出平安旅店,甚至根本沒引起他的一點警覺,她到底把速度練到了什麼境界?

“這麼關心我,你對雇主一向都這麼熱心嗎?”江有汜饒有興味地問道,心道他果然還是比較敏銳的。

熱心?又是一個新鮮詞。

葉繼予扭頭看向她,又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身前櫃台裡漂亮的長刀。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隻聽江有汜又開口了。

江有汜垂下的手指不停勾弄著自己的衣角,若無其事道:“你把我從‘惡林求生’背回平安旅店,我以為你也會很熱心地去幫助虞小星呢。”

“我可不是個好人,幫助你純粹是因為你救了我。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虞小星都很難適應這裡的規則,並不是靠著一次兩次簡單的幫助就能生存下來的。況且,那是她自己的選擇。”

選擇?什麼選擇?

“是嗎,那如果是我失去了自由行動力呢?”江有汜好奇地觀察著他的神色。

葉繼予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長刀,想起了那把被他遺失在密林中的長刀。“惡林求生”現已結束,它們應該也清掃了整個場地、回收了落在其中的武器才是,怎麼沒在三號店鋪內看到那把刀?

他思緒百轉,心裡話更是在江有汜的誘導下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我想象不到你坐在那個輪椅上無能狂怒的樣子。總覺得如果那是你,也能很從容地站起來。”

說罷,葉繼予自己都愣住了。呼吸聲愈發清淺,他右手成拳,不敢扭頭觀察江有汜的反應。

江有汜本來很隱蔽地勾了勾唇角,正想調笑他“隻是因為救命之恩嗎”,聽到這最後一句話也是一愣。不過她還是迅速地接上了話:“哈,讓殘缺的身體站起身,你還真是……對我評價極高啊。我沒你說得那麼厲害。”

明明就是那種發著光的人,讓人看上一眼一輩子都不會忘懷的那種。

葉繼予在心底反駁著。

她跪坐在沼澤邊一遍又一遍地催動換位異能力的模樣,葉繼予可以肯定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你很了解我?”

他一驚,眼神不自覺地發虛。

江有汜移開視線,沒有非要從他嘴裡聽到答案。

都說了小表情很明顯了,看這樣子是一點也沒有長記性嘛,葉繼予。

“虞小星也不是隻會無能狂怒的人哦。”她提醒道。

葉繼予點點頭:“那倒也是。”但他對於探究虞小星的行為提不起來任何的興趣。

“走吧,三號店鋪裡沒有合適的。”

他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跟著她一起離開了。

他們在那邊竊竊私語,店內和店外的人都沒有絲毫的反應。太怪了,哪哪都怪。她以前不曾注意過,難道安全區內的人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正思索著,身旁的人忽地開口。

“你說,大街上來往的人都裹得這麼嚴,不會都是盧月出手中的人偶吧?”葉繼予突發奇想,側過頭看向江有汜。

“雖然知道你是想逗我笑,但是這種事情也是有可能的。它們會突然原形畢露把我們團團圍住,然後……哼哼!”江有汜自剛才的對話以後便失了笑容,聽聞此言又扯著嘴角扮了一個鬼臉,腦子裡想的卻是“難道葉繼予發覺了怪異之處”。

“沒有。”葉繼予開口否認,不自在地挪開目光,耳廓泛紅。

好可愛。

他假裝思考起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腦子裡卻滿是剛才的畫麵。

走了幾步,卻見那人依舊呆立在原地。江有汜以為他被自己說的這種可能性攪得亂了心神,隻好主動打斷他。

“回去啦!”

等葉繼予回過神,她已經走近了來往的人群,卻仍舊遊離於人群之外。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安全區裡流傳的針對江有汜的謠言:人群之外的惡鬼、黑心的陰謀家、罔顧人命的野心家……部分人堅決反對將資源和機會壓在一個小姑娘的身上,因此想方設法地抹黑她,絲毫沒有顧及自己正在抹黑的也僅僅是一個無辜的小姑娘。

街道上熙熙攘攘著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軌跡。江有汜是,葉繼予是,那些流言的傳播者也是。

這可真是個怪象叢生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