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以前的薑汀州總是十分堅強,無論什麼困難都可以咬著牙挺過來,但他努力得來的一切瞬間清零,再堅強的人也得心態炸裂。

他在病中想起這許多往事,睡也睡得不安穩,像是做夢,又像是回憶往昔,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

他昏睡了十幾個小時,睜眼之時口乾舌燥,想要喝水,聲音卻是啞著,眼前也是模糊一片,是身邊不知道什麼人伸手把他扶了起來,給他慢慢地喝了水。

動作很溫柔,不像是之前那樣硬把水往他嘴裡灌了,水的溫度也是剛剛好入口的溫水。

剛醒的薑汀州腦子漿糊一樣,一下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喝完水緩過來之後,開口就說了一句:“謝謝你,林秘、林秘書……”

“你說什麼?”回答他的卻是個陌生的聲音,聽起來是個年輕的女孩子,“我是你旁邊床位的,等會兒啊,我現在給你叫護士。”

薑汀州喝了水就漸漸醒了,他睜開眼睛,環視周圍一圈,是醫院的普通病房。

病房有些舊了,天花板都灰蒙蒙的,如今又哪還有什麼林秘書陪著他呢?

他旁邊床位躺著的人伸了腦袋過來看他,是個穿個花格子衫的陌生中年阿姨,看著很麵善,嗓門大,直接開口問他:“後生仔,你覺得怎麼樣啊?你昨天突然暈倒,嚇了我們一大跳。”

薑汀州高溫驚厥,不僅護士嚇了一跳,旁邊辦住院的其他人也嚇了一跳,於是一堆人一齊上去把不省人事的他扶了起來。

花襯衫阿姨是伸手幫忙的人之一,剛剛給他喂水的是來照顧她的女兒,和薑汀州一個年紀,圓臉圓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見他喊渴,便給他喝了溫水。

這一家子都是熱心腸,阿姨和他的病房又剛好分在一起,隻有他們兩個病人住在這間病房,看他可憐,就過來幫了一把手。

剛剛喂水的圓臉小姑娘仔細打量了薑汀州幾眼,嘟囔一句:“你看著眼熟,我好像在哪見過你,你最近是不是上過電視啊?”

“行了,你彆犯記者的職業病,”花襯衫阿姨說她,又看著醒了之後呆呆愣愣的薑汀州,歎道,“你們年輕人,真是壓力太大了,都病成這樣了,還惦記著工作著。”

薑汀州眼神發愣,躺在那裡仿佛一具屍體,聽她絮絮叨叨,才知道自己昨天暈倒後發生的事情。

他暈倒的時候身上還帶著手機,當時恰好就有人打電話過來,病人昏迷不醒,醫院需要進一步確認他的身份信息,也需要聯係認識他的人來照顧。

正在著急的時候,這位辦好了住院的熱心阿姨在旁邊站著,沒多想,手一伸就接了這個電話,結果對麵張口就罵人。

“薑汀州你TM怎麼敢跑的?你敢耍我們是吧?今天這件事如果解決不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你給我趕緊回來,得罪了這些客人否則你等著回公司挨罵吧!”

這語氣凶得很,一聽像是催債的,仔細問了才知道是他的上司催著人去工作。

那邊聽到醫院回複,知道他已經暈過去短時間內不可能醒過來,更不可能趕過來,又狠狠罵了一句,然後立刻掛了電話,沒有一句關心。

“都病成這樣了,還要讓人去乾活,簡直是周扒皮轉世!”花格子襯衫阿姨提到這件事就生氣,又轉過頭對著自己女兒道,“這領導討人厭的樣子就和你們那小組長一樣,天天都就知道欺負年輕人,乾脆早點氣死得了。”

她女兒一看也是剛畢業不久的新晉社畜,聞言無奈地笑了笑。

大概是她同樣被領導壓榨,阿姨估計是將心比心所以同仇敵愾,便多關心彆人一點。

薑汀州聽著這些,啞著聲音道了一聲謝,心裡卻知道這是自己跑路之後,楊店長吃了大虧了。

之前也少見他氣成這樣,到了氣急敗壞口不擇言的地步,怕是自己臨時跑路,他客人都接進來了,難以收場,自然極度生氣。

但楊店長這種人倒大黴也沒有讓薑汀州的心情有什麼很大轉變。

哪怕對方氣死了,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他醒了之後依舊歪著頭躺在那裡,動也不動,渾身散發著一種想死的氛圍,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阿姨都看得出他不對勁,這人看起來有些抑鬱,於是又閒不住,開口找話題:“對了,你朋友來照顧你了,就剛剛出去的,他走之前還給你切了水果,就放在那裡,你先吃一點吧。”

薑汀州聞言果然有點反應,他一聽“朋友”這詞心裡便有點疑惑。

朋友?誰?他有什麼能過來照顧他的朋友嗎?

他喉嚨非常疼,沒有力氣開口仔細問,阿姨隻說看著像個高中生。

目光一掃,就看到旁邊床頭櫃上擺著水果,是橘子、哈密瓜和葡萄,而且還切好了放在便當盒裡碼放好了,整整齊齊,上麵還給他放了叉子。

要不是重生了,他會真的以為是自己的萬能秘書林博東跟過來了。

薑汀州剛醒的時候沒感覺,現在看到水果,便能感覺到肚子餓了。

他發燒之後就沒吃過什麼東西,一天多都沒有進食了。

護士在這個時候來了,聽到他肚子響,一邊檢查一邊說現在吃點墊補一下也好,把他扶了起來,又把水果盤放在他手裡。

“現在可以吃一點,”她道,“不然一直餓著,你身上會更難受。”

薑汀州盯著盤子裡的各色水果看了好一會兒,慢吞吞地拿叉子戳了一瓣橘子,機械地塞進嘴裡。

他自重生睜開眼來身體就沒有舒服過,頭昏腦脹,心態炸裂,嘴裡一直泛著苦味,直到塞進嘴裡的橘子瓣帶來一絲清涼,才給他不一樣的感覺,就像是突然從苦水裡拔出來一些了。

他的舌頭比常人敏感許多,能嘗到旁人嘗不到的細微味道,此時太久沒有進食,這味道就更加明顯。

橘子很甜,果肉水分充足,輕輕一抿就在唇齒之間炸開,清新的柑橘味就充斥了整個口腔,甜味從舌尖衝到天靈蓋。

他餓得有點疼的胃總算緩解了一些。

真甜。

彌漫在口腔裡的橘子味,仿佛讓薑汀州這個灰色的人有了一點顏色,整個人都有了一絲神采。

他幼時住在養父家的時候吃不飽飯,彼時對食物的珍視就刻在他心裡了,哪怕再難過的時候,吃到好吃的東西就沒有那麼難受了。

他有了那麼一點活氣,慢吞吞地吃第二瓣橘子的時候,病房就有人進來“看”他了。

或者說,是興師問罪來了,因為來的人昨天受了大氣的楊店長。

他陰沉著臉,看起來就很不吉利,整個人很高大,走進來的時候像個是老僵屍,一進來看著薑汀州就冷笑:“你倒是醒了,知不知道自己給我捅了多大的簍子!”

他昨天打了那個電話,知道薑汀州跑去醫院的,人民醫院很好找,薑汀州心裡也知道,這人遲早要找過來。

但這裡並不是楊店長撒潑的地方,所以他並沒有回話,低著頭又吃了一瓣汁水充沛的橘子,繼續嚼嚼嚼。

現在是吃橘子的季節嗎?

感覺以前都沒有吃到這麼好吃的橘子。

他的態度讓本來就憋著火的楊店長更生氣了,站在那裡指著他罵了幾句,什麼“沒有責任心”“撒謊騙人”“簡直人品低下”都說出來了。

店長之前對薑汀州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仿佛真以為自己是什麼長輩了,但實際上他的獎金和老店的流水掛鉤,薑汀州這些年在宮宴老店當牛做馬,創造了數不清的利潤,他拿到手的獎金也翻了許多倍,不知誰才是真正的衣食父母。

倘若住院的人是家裡受寵的薑柚,他絕對不會是這樣的態度,絕不敢講這種過分的話。

楊店長看他和木頭人一樣沒反應,也不看自己,又氣勢洶洶往前一步,接著質問道:“你什麼時候回去?你看沒看昨天有幾個媒體都發微博明裡暗裡說我們店耍大牌了,趙彤知他們還會在這裡呆一天,我好說歹說,他們同意今天再來。”

“你要是回去,我當你將功補過,不會和你父親說的,以後也懶得和你計較。”

薑汀州已經吃了三瓣橘子,又慢吞吞往嘴裡塞了一口蜜瓜。

他心裡隻想著,這裡的水果應該都是精心挑過的,這切好的蜜瓜也特彆甜,是最近幾年流行的冰激淩口感的瓜,鮮軟多汁。

這瓜一嘗就知道品質很好,應該是這附近水果店裡最貴的品種了,和宮宴裡拿來做甜品的都差不了多少,探望病號能帶這樣的好的水果過來,可算是十分用心了。

他隱隱約約猜到這個時候來照顧他的“朋友”是誰了。

薑汀州在專心致誌地走神,完全沒把楊店長放在眼裡。

“去乾什麼?”這時候倒是床邊的護士接了話,“病人昨天高溫驚厥,現在還沒退燒,剛剛測都三十九度多,再晚一點來醫院就要燒出肺炎了,他現在就得住院,哪裡都不能去!”

一向說一不二的楊店長才不聽這個,他覺得薑汀州醒了就是沒事了,更不把一個小小的護士放在眼裡,現在的脾氣更是控製不住了,站在床頭還居高臨下地警告薑汀州:“店裡第一季度的流水馬上就要出了,我難道是為了我一個人嗎?薑汀州,老店生意好,獲益最大的難道不是你嗎?我都是為了你好!”

他和薑柚比拚的事情是當著薑氏董事會所有人的麵說的,公司裡很多人都知道,楊店長他們當然也十分清楚,所以不管薑汀州壓力多大,每每都拿這件事來刺激他。

薑汀州為了自己拚,弄到發高燒也不怪其他人,原就是自己的選擇,但硬要說的話,“副總”隻是一個畫出來的餅,離拿到實打實的股份進董事會還有很大距離,但店長和老店所有員工的獎金收入都是和流水掛鉤的,要說這比賽隻是薑汀州得益最大,那就是不要臉了。

這人是拿這件事在威脅他呢。

他笑了一聲,又慢吞吞咬了一口提子。

這提子果子小,和蜜瓜比起來不夠甜,但是香味濃鬱,像是小時候吃的那種水晶葡萄的感覺,入口開始泛出一些酸味來,是很特彆的味道。

於是薑汀州稍微有點了開口說話的心情。

他伸出手指朝對方勾了勾,示意他靠近,他喉嚨疼著,沒有辦法大聲說話,楊店長便湊了過來,聽見了他的回答。

“回去?你真是做夢。”薑汀州道,“你跪著求我都不行,楊金豪,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給我提鞋都不配。”

楊店長聽了他這句話,先是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這是薑汀州能說出來的,隨後反應過來了,勃然大怒。

這一下讓他想起昨天的事情來,新仇舊恨疊加頓時發起火來,心想必要給他點顏色看看,以後都是這種態度,那還了得?

他火氣上頭,一下把薑汀州端著的水果盒子“啪”地一下打落在地。

盤子裡擺放得漂漂亮亮的水果拚盤隻吃了幾口,一下全翻了,掉在病床上和地上,橘子、蜜瓜和葡萄滾了一地。

這行動突然,旁邊的護士都嚇了一跳,但幾乎是他打翻東西的同一瞬間,躺在床上的薑汀州身體跟著盤子翻了下去,看著就是被人推了一把。

這病床本來就不大,他便從床上掉到地下去了,手臂上還打著點滴,順著一扯,點滴瓶哐當作響,順帶著放在床頭的一瓶生理鹽水“啪”地砸在地上碎了,薑汀州捂著頭,啞著嗓子叫了一句好痛。

護士看不過去,大聲質問他:“你乾什麼推病人?這裡是醫院,趕緊出去,不出去我叫保安了!”

楊店長人都懵了,他本來就是脾氣很差的人,指著薑汀州就罵“你裝什麼”,還想上前扯他起來,上來攔人的護士都被他一把推開。

臉色蒼白病懨懨的薑汀州在都是碎玻璃片的地下被他拉扯起來,又軟著身子倒了下去,他身上的病號服都亂了,露出一大塊肩膀,瘦得鎖骨都凸出來,顯得十分可憐。

旁邊床位的阿姨反應很快,早在楊店長衝進來大聲說話的時候就認出那是昨天在電話裡罵人的王八蛋,扯了扯自己的女兒。

那女孩反應也很快,看起來老實,倒是很有眼力見,推了推眼鏡,早就開始在一邊拍,薑汀州早就看到了。

當水果盤被打翻人也摔下去的的時候,阿姨舉著手機的動作就遮掩都不遮掩了,恨不得站在跟前拍,一邊拍還一邊大聲喊叫。

“救命啊,打人啦!”

“快來看啊,有人在醫院搞醫鬨!”

“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天理啦?什麼吸血鬼公司啊,人都病到住院了,還要去工作,甚至還動手打人,來來來,大家都來看,看看這是什麼人!”

楊店長一回頭就是幾個手機攝像頭對著他,等醫院保安過來的時候,因為動靜實在太大,門口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鬨的人,人民醫院住院部本來就人很多,好多人都舉著手機拍了一張。

病房淩亂不堪,虛弱的病人坐在地上,護士躲在一邊,這場景要多亂有多亂,楊店長著急,還想伸手去薅薑汀州起來,就在這時候,病房門口又進來一個人,一看這場景就急了,喊了一句:“你放開他!”

那位少年,如阿姨形容的像是個高中生小孩,衝進來的時候跟個小-炮-彈一樣,一下把楊店長擠開了。

楊店長下意識還手,推了他一把,少年一個跌咧,一下子沒把薑汀州抱起來,反而倒在地上,手壓著地上的碎片流血了,抱著薑汀州一蹭,蹭到他身上了,在藍白色的病號服上特彆顯眼。

兩個人都在地上,身上臉上還有血跡,這些全都被看熱鬨的人拍了下來,接下來醫院保安也過來了,大聲嗬斥他趕緊束手就擒。

楊店長向來體麵,哪裡經曆過這樣的場景?他額頭上青筋暴起,有氣撒不出來。

薑汀州就是故意的!

自己根本沒有用什麼力氣,他平時身體壯得和牛一樣,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都不帶累的,現在甚至還坐在地上不起來,哪有這麼柔弱?

平時看他濃眉大眼的挺老實一個人,哪裡學來的這樣的本事?

楊店長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但這種情況下,他甚至都沒有辦法自己離開。

醫院的保安虎視眈眈盯著他,並且拿防護器具把他牢牢按在牆角那裡,他隻覺自己手臂都要脫臼了,疼得要命,旁邊圍觀群眾還大聲叫好,甚至還有熱心人要上來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