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牌?”
村長一發話,周圍人都跟著聽動靜,不複方才吵鬨。
“你想要糖牌,做什麼?”
這“糖牌”可有講究,黎朝糖業興盛,相應的利益舉措也穩步推進。官方有專門的“糖市司”處理糖業事宜,民間亦有商人自發組成的“糖商會”相輔助。“糖牌”則是地方商人可以一手販賣糖製商品的通行證,有了它,商人們就不必向糖商會繳納高達三成的糖稅,極大保證了自身利潤。
糖商會目前的會長正是曹國茂,而糖牌在如今的黎朝,更是炙手可熱之物,黑市裡,一塊糖牌的價格,或許可以與一棟京內府宅相媲美。
老村長半晌不語,似乎是在為糖牌的歸屬利益做盤算。村裡都知道,這塊牌,可是要留給村長自家女婿的。這女婿巴巴兒地磨了老丈人許久,老丈人才鬆了些口。
現在要讓外人搶了去,該給自家人如何交代?
“村長大人,”顧婉照也是個社會人,又留著前身記憶,自然知道村長的顧忌,“小女要求不高,隻要求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我必將糖牌原封不動奉回。”
“……哎,”老村長兀自搖了搖頭,也不知把顧婉照的話聽進去了沒,眼睛倒比往常更暗些,也更真實,他隻說,“姑娘,恕老朽難從命啊!老朽日子也不剩些許,就彆再折騰我咯——”
“這樣吧,城南集市有個鋪位,我跟商會的通了點關係,稅隻交二分,你要有興趣,老朽亦可半拉著眼,當你是個流動販子,容你賺些單身錢……你看如何?”
村長算是給足了顧婉照麵子。顧婉照本來打算著,若是村長不給糖牌,她就直接“流竄作案”,高風險高收益——現在,能多省下一份薄利,離自己的還債計劃就更進一步,豈不美哉?
“這樣也好,有了鋪位,小女也可儘快湊錢,還了各位的工錢。“
顧婉照本想抱拳,又覺不對,手放身側微微下蹲,細語道:“那小女就多謝村長提攜了。”
城南集市這些日子可熱鬨,裡裡外外圍了好幾圈人,從集市頭排到集市尾,恐怕連過元宵都沒這麼喧囂。
原因無它,隻是古今閒人皆愛湊熱鬨,又愛看美人。這美人和熱鬨一同出沒,消息有意無意走漏,來圍觀的人自是存了私心的。
更奇的是,這美人兒賣的食品,儘是這方圓百裡內,未曾見過的新奇事物。
紅糖塊,他們見識過,從小吃到大的,美容養顏的好寶貝。
可摻了杏仁乾的手工紅糖?怎麼吃起來這麼香甜爽滑!
冰糖葫蘆,也不是沒嘗過,家家戶戶都會做的美食。
但這亮晶晶的糖衣,究竟是如何熬成的?薄脆醇香,入口即化!
更絕的是那一盒盒比女人胭脂還誘惑的麥芽糖、龍須糖……竟是一點兒也不粘牙!
“李家顧照”流動品牌一打響,這城南集市都變成了縮小版的糖業會典了!
“誒大爺,您家這閨女哪裡討來的?怎麼這麼心靈手巧啊!”有好事的湊上前,口裡銅錢兒沒兩個,淨是來打探商業機密來了。
被插了隊的看不過去,胳膊肘往後一抻,幫著斥道:“懂不懂我們南城蔗糖的威名!糖要製得好,全靠熬糖人的手藝!有這些個小婦什麼事!”
“你這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娘們兒有伴兒了!身強力壯的能乾活,比你這插隊的強得多!”
“嘿!你這人——!”
“各位,各位!”顧婉照今個兒換了身素淨的衣裳,簪發清麗素樸,為了先行低調攢錢,她仍舊掛了層半麵薄紗,但怎麼也遮不住一雙柔情水眸。素袖半挽,伸出一雙細白葇荑,身段飄逸,儼然是位不入凡塵的“甜糖西施”。
在場的隻有幫工的李家爺孫知道,這些來客瘋搶的糖食,全是弱美人拿著大砍刀一根根砍的,提著粗木棍,一桶桶看著熬的。
“今天的涼糖糕限量出品!一人限一份!還請喜歡的鄉親們……欲購速從!”
美人兒嬌柔聲線這麼一吆喝,大家夥是心動,也不敢動。
“喂,剛才那插隊的鱉孫兒,人姑娘都發話了,就買一份吧!”
“這……我不買,我不買……休想害我!”
誰人都知道,“涼糖糕”可是糖商會曹會長的拿手佳點,吃起來軟糯香甜、回甘無窮。如此美味佳肴,倒成了父老鄉親們口中的害人之物。
這典故還得從十年前說起。
彼時黎朝糖業還沒曹國茂這號人物,涼糖糕是京城橋牌坊一家名叫“柳苼堂”的糖鋪的招牌,彆說是限購了,這柳苼堂的涼糖糕都是專供皇家的稀罕貨。可不知怎麼的,某夜之間,柳苼堂上下數十口人被歹徒滅了門,放了火。
歹徒分毫不搶,獨獨這涼糖糕的獨家配方被人劫了去。
柳家的縱火滅門案至今懸而未決,涼糖糕配方亦消失在眾人的紛繁猜測之中。
於是,“涼糖糕”又有了個彆稱,叫做“滅門糕”,百姓們忌憚這說辭,涼糖糕的銷量也就江河日下,無人問津。
當今喜好涼糖糕的皇帝可不理會這說辭,畢竟,誰能滅了皇家的門呢?
柳苼堂的涼糖糕沒了,那就再換一家來供唄。巧了麼這不是,接檔的,就是現今的糖業大亨,曹國茂的“曹鼎堂”。
顧婉照手裡捧著的涼糖糕,胖嘟嘟軟乎乎小小一枚,撒了糖粉又擇鬆葉做點綴,精致又招引。
隻不過,就是沒人敢上前,像往糖鋪中甩了把火,眾人隔出三米地來,避之不及!
這一寂靜時刻,倒有個黑壯壯的身影逆人群而上,一邊哼哧哼哧,一邊念念道“借過,借過”。
有攔著路的,猛地被身後這股小山峰似的漢子擋住光線,回頭想罵咧咧兩句,一對上實現,臉先給憋紅了——好壯的家夥!
小山峰憑借大塊體型搬出人群,顧婉照彼時還在柔聲吆喝,便覺眼前一暗,小旋風刮過來,把涼糖糕的糖粉都削薄一層。
抬眼一看,謔!
現世的顧婉照身高一八一,體重快齊平,在小巧玲瓏的南方算是人見人嫌的女子剩鬥士,可如今,她就一回觀感:這是棋逢對手了!
眼前大漢身高估計得有兩米多,按照古代計量單位,八尺是逃不過的,穿著短布粗衫,樣式老舊,顏色也不講究,袖子嚴絲合縫卡著大臂,臂圍估計得有一個西瓜那麼粗!結實,狠壯,不好惹。
饒是男人堆裡混著的顧婉照,也忍不住多停留在男人汗濕的胸口幾眼。
“小哥,想要什麼呀?”有壯男人做陪襯,顧婉照柔弱女子的人設自然要堅持到底,她極為靦腆地低頭,羽睫輕顫,仿佛方才的那幾眼隻是壯漢的自作多情。
“……”這壯漢是個憨厚的,一張俊臉也被美人兒給攪紅了,火苗兒燒到耳根,黝黑臉色還能瞧出一抹炭紅來,他薄唇努努,好半天兒,才結巴著開口,一開口,那聲兒震天響,又把顧婉照給逗樂了,“姑、姑娘!來塊涼糖糕!”
彆說是排隊的圍觀群眾了,連集市頭賣魚的魚販子都梗著脖子往這處兒湊——莫不是是千裡傳音。
“噗……好!”顧婉照見自己今日涼糖糕的營生有了開門紅,自然是欣喜,剛想拿起劈刀給壯漢劈塊大的,瞥見自己纖細似柳的手臂,又悄咪咪縮回來,輕聲細語讓名義上的爺爺代勞。
“小哥,請吧。”
有了先頭兵,這周圍看熱鬨的食客圈子又縮小了些,仿佛是在看顧婉照賣的涼糖糕是不是刻了“滅門”二字。
壯漢也不含糊,仰頭一凜,吃涼糖糕就跟表演吞劍似的,直直往嘴裡滑,看著食客是又驚又奇。
連咀嚼的動作好似也不用完成得太過誇張,食客們隻需瞧見壯漢那揚起的眉,豁然的臉色,便知這糖糕絕非凡物。
這一波“先鋒效應”,很快讓有些不信邪的買了好些糖糕去。顧婉照的糖攤,終於是所剩無幾了。
“小哥,”顧婉照忙活完,見壯漢還未離去,便又從另一底櫃裡掏出一碗昨兒個剩的糖藥,“要是不嫌棄,把這糖藥也喝了吧,看你唇色不太好,是不是近日舟車勞頓,休息不佳?”
壯漢難得露出一絲滯色,顧婉照瞧見了,隻覺這漢子或許還藏了些什麼心事。
果然,壯漢踟躕一會兒,眉頭微皺,衝顧婉照作了一揖,“姑娘果真好眼力,小生前日由茂城快馬加鞭一天一夜,未曾歇息……實在冒犯了,姑娘,”壯漢忽而調轉話頭,“容小生詢問一句,姑娘的涼糖糕是從何處學來?”
哦?難道這麼快就碰到打聽秘方的敵家奸細?
斷不可能。
涼糖糕在如今並非什麼新鮮糖品,但要讓顧婉照一比一地仿製出來柳苼堂和曹鼎堂的獨品,絕無可能。
一來,柳苼堂的涼糖糕秘笈早已失傳,穿越而來的顧婉照亦不曾品嘗過其風味。
二者,曹鼎堂的涼糖糕貴為皇家貢品,顧婉照敢仿製他家,這是嫌自己的命不夠了。
“小哥,這涼糖糕無非是家傳常品,難不成……還能嘗出什麼不同?”
壯漢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姑娘做的涼糖糕,不齁嗓子,不黏喉嚨,入口即化,比柳苼堂的更爽滑,比曹鼎堂的更濃鬱,也不似街麵上的一般俗味。小生吃了那麼多回,還是頭一次吃到如此獨特風味。”
原來,這是碰上吃貨了。
“原來如此!小哥若是感興趣,明兒個我特地給你留兩份,切記莫要貪食,以免要去看郎中……”
“實不相瞞,姑娘……”未待顧婉照將貪吃糖食的慘烈教訓一一數儘,倏而,這小山峰跟上了層冰似的,默默滑到顧婉照跟頭,把顧婉照嚇出個好歹。
“小生此次前來,隻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