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什麼,你再說一遍?”

“收你為徒?!”

彼時顧婉照收錢收到手軟,欠夥計們的工錢有了著落,正樂嗬呢。

她如何也想不到,甫一穿越,糖鋪尚且□□,就有徒弟上趕著要見師傅了。

前世她工作室裡是有那麼幾位好大徒,好使喚耐聽話,能忍得了她這燥脾氣,前提是——顧婉照上下巡了拘拘謹謹跪在自己麵前的壯漢——

她、還、真、沒、招過那麼——大隻的徒弟。

熬糖是個苦差事,體格大是福,體格過大……福禍未知。

體格好,是個能熬糖的充分條件,而不是必要條件。

熬糖最重要的,實際是用心。

但顧婉照不想甩了壯漢麵子,畢竟有人願意學熬糖,傳承這門手藝,隻要不是抱著壞心思,她歡喜還不成。

“你,叫什麼名字?”

“鄙人……”壯漢欻地一抱拳,正兒八經給顧婉照鞠了一躬,氣震山河,“鄙人叫溫筠,竹均筠,姑娘直接喚我大名即可。”

溫筠?

看這長相,還以為會叫李大壯,李根柱,再不濟,李雄,李霸之類……

倒是個溫潤謙和的名字。

“溫筠……算了,我還是叫你小筠吧!”

“小筠,你說說,為什麼想拜我為師啊?”顧婉照將他扶起。

一座小山緩緩佇立。

“顧姑娘有所不知,”溫筠低頭,神情懇切,“我原生在北邦困頓之鄉,十二三便出來討生活,多年來本事也沒攢下多少,眼下年歲也大了該考慮成家之事,就想好好學門手藝,好將來養活家人!”

溫筠眼神堅定,英俊的臉上閃爍著不容置疑的肅穆。

顧婉照暗道他是個實在漢子,想起現世收過的徒弟,有真心實意想傳承手藝的,有富二代來刷校園經曆的,也有被父母勸著來學吃飯技術的,總歸堅持下來的十個指頭數得過來。

顧婉照想給他個機會。她給了每一個徒弟一個機會,至於堅不堅持得下來,那兩說。

“製糖說簡單是簡單,砍甘蔗,劈甘蔗,碾糖,曬糖……這樣吧,你替我把這些甘蔗,喏,”顧婉照指了指攤位背後的一摞甘蔗,“先把甘蔗肉給剝出來。”

溫筠欣然應允,顧婉照在這廂盤點錢財,他哢嚓哢嚓,三下五除二,一根甘蔗被他輕而易舉撕巴開。

隻不過手勁兒太盛,又沒技巧,甘蔗肉黏在皮上,扒出來的就大拇指粗細,像隻歪脖子麻杆,十足詼諧。

顧婉照接過去,輕輕晃了晃,麻杆登時斷頭,毫無留念。

“……”

“……”

顧婉照心累,這漢子積極是積極,不過積極不到對的地方。

這反倒跟曾經的她相似。

十多年前,顧婉照隻身背行囊,叩響師傅故居。師傅不收女徒,她便跪了一天一夜,師傅溜後門去砍甘蔗,她偷摸著跟過去,把未長成的細蔗給砍了,喜滋滋遞到師傅麵前。

一頓棍棒,算是認了師。

顧婉照舉著半截甘蔗,踮起腳尖,敲敲溫筠腦袋。

算是認了徒。

“把這些仍在地上的細碎都收拾乾淨吧,明日八——辰時,慈芳堂見。”

翌日清晨。

顧婉照方從院落打著哈欠來到慈芳堂,遠遠瞧見,一堵兩米人牆杵在大門前。

身子緊貼著門,也不知在作甚。

顧婉照悄咪咪探過去,想嚇他一嚇,話未開口,溫筠隻餘光一凜,霎時攥住她手腕——

“你!”

顧婉照手臂吃疼,偏不甘示弱,另一手擒住溫筠青筋賁張的手腕,雙方僵持。

溫筠察覺來人是顧婉照,當即鬆手,臉色恢複往日羞赧,仿佛方才果決狠厲是換了魂,言語吞吐:“顧……師傅……”

顧婉照心下亦起疑,不過原想是自己玩心重嚇人不對,故而沒多想溫筠的變臉,暗歎他警惕性十足,問:“來這麼早作甚?”

溫筠把條抹布甩在肩上,模樣像極跑堂的,“師傅,我發現門楣臟了,我給擦擦。”

顧婉照眯著眼跟看,確實發現門楣上沾了點東西,不過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一個食指指節大小的圓圈。

不仔細看的話,還真發現不了。

顧婉照突然想到現世裡會有些小偷惦記上哪家門戶,就在門上做標記的事情。

該死的……她壓根兒也沒有記符號的習慣啊。

“咱鋪子這一窮二白的,白天都關門謝客,板凳都被人搬走賣錢了,哪裡還有東西可以偷?”

溫筠卻說:“不無可能。”

“有時候,能偷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物件,”溫筠望向顧婉照,“師傅還是小心為上。”

顧婉照邊疑惑,邊點頭,她覺著溫筠說得是有點道理,至於哪裡有道理,她現在好像也說不上。

今朝辰時開門的道理,她倒是樂於懂得。

顧婉照把一袋麻袋,哐當一聲,扔在桌上。

她正對大門坐下,麵前鋪張宣紙,溫筠在其旁研墨。

炸了毛的毛筆蜿蜒曲折,黃白宣紙被三個橫平豎直的大字鋪滿。

“去,”顧婉照提起剛寫好的宣紙,呼呼氣,“當我徒弟的第一個任務。”

“拿著這張紙,去門口站著。”

“記得啊,氣勢要凶猛些!把那些氣洶洶要來堂裡討債的,都給比下去!”

溫筠得令,鄭重接過,門神一般把宣紙舉在胸前,威武威武。

街旁路過的人看了兩眼,撈起袖子側臉竊竊私語起來。

有些個昨日提刀來打搶的夥計,見慈芳堂開門迎客,老遠就奔來,與門神一對眼,氣勢果真撂下去半截兒。

知道的以為顧婉照“還錢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就是債主本主呢。

夥計們乖順地進門,喜笑顏開地出門。

顧婉照左手邊錢袋,右手邊賬本。一個個算過去,賬本好似還沒翻幾頁,錢袋子卻癟得飛快。

她慌了,手禁不住顫抖,一文錢幣猶有千斤重,神色依舊淡然。

“咳咳,王麻,這是你的二吊錢……”

“姨啊,辛苦了,辛苦了,我這不是還錢了嘛,好好過個年吧!”

“啊?是是是,瞧我這記性,中元節都沒過呢!”

好在她點算無誤,送走最後一位真債主,錢袋子也見了底。

顧婉照重重鬆了口氣,臉趴在桌上。

錢袋掉個兒,晃晃,一枚銀板兒砸在她頭上。

“……”

知道自己窮,但沒想到窮到這份上了哈。

顧婉照伸了個懶腰,喚回溫筠,“小筠,過來。”

溫筠跟條聽到指令的大狗似的,巴巴兒地跑過來,就差把宣紙叼嘴裡了。

顧婉照把銀仔兒拋給他,“去,給自己買個肉包子墊墊肚子,站一天了累得慌。”

溫筠捏著錢幣,臉上閃過喜色,但很快,耳朵跟著眉毛又耷拉下來,慘兮兮,“那……那師傅吃什麼?”

“我?”

糖點為了還債一份不差賣完了,要不然真扛著板凳去賣吧,也能值五個肉包。

顧婉照是想這麼說的,但仔細想來,自己占了顧娘子的身體已是有愧,總不能鳩占鵲巢得寸進尺,再把彆人的家產也給賣了吧!

拿甘蔗墊吧墊吧了事。

“放心吧徒兒,為師自有打算。”

“難不成,還能讓你跟為師挨餓?”

顧婉照把溫筠打發走,自己扛起根甘蔗咬吧,吃相豪邁。

剛咬一個頭呢,顧婉照就見這兩米小徒提了兩個金繡印花的食盒。

溫筠把食盒規整放在桌上,對上顧婉照疑惑的眼神,眉毛拉下來,有口難言的樣子,手揣著衣襟,猶豫半天,才把裡頭包著的油紙拿出來,打開。

現在擺在顧婉照眼前的有兩道吃食。

一枚肉包。

兩個三層食盒。

“……什麼情況?這哪裡來的?”顧婉照沒問出個所謂,就聽見門口傳來響動。

一個師爺模樣,蓄著長胡髯的人款步走來,另一人則跟在他身後,灰衫莊稼漢打扮,顧婉照是認得的。

正是昨天討錢討最歡的吳大哥,把刀把砸在桌上,要她人命那位。

喝了她的補體糖藥,還懷疑她偷了曹國茂的配方呢。顧婉照記得門清兒。

“哎喲!什麼風把吳大哥吹來了……這工錢不是已經結完了嗎?”

“這位是?……”

吳大哥引那人來見顧婉照,那人自報家門,稱自己叫張鋒,在南城槐巷也開了間糖鋪,此番打擾,正是品嘗過顧婉照的糖點,尤其涼糖糕,倍感喜愛。

“——顧掌櫃,張某願以十兩銀子,購買涼糖糕配方,敢問顧掌櫃可有心意?”

十兩銀子?

顧婉照挑眉:這隨處可見的涼糖糕,也值十兩銀子購買?

未待顧婉照回話,溫筠先犯了難:“師傅……這……”

“成。”顧婉照倒是爽快答應。

“小筠,備紙。”

這邊張峰也心領神會,從袖中掏出銀錢,放於宣紙之上,權當鎮紙。

顧婉照此回運筆收斂許多,字跡小巧清秀,看得是出自一位端莊閨秀之手。

隻是顧婉照越寫,張峰的眉擰得越緊,他摸著須髯,邊摸邊搖頭:“顧掌櫃,這不對吧……”

銀子慢慢退回到他身前。

質疑的話語落下。

“這配方,跟曹國茂曹會長的……好像是一字不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