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在帝王身側討生活的打工人,都會牢記這樣一句話:伴君如伴虎。
這是說,帝王掌握著天下生殺予奪的權利,往往一念天堂,一念地獄,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在這權力的漩渦中心,便催生出了一些人察言觀色的特殊本領。他們留心“龍顏”的每一絲微笑,他們揣測“帝心”的每一份怒意,那不是尋常的表情,那是自己的命運……
而王賓的任免就如同風行水上,在朝堂上卷起層層波瀾,大家紛紛揣測建安帝的用意,同時也吹響了鬥爭的號角。
崔林作為司空,位高權重,從年少的熱血征戰到如今白發高位,殫精竭慮,費儘心血,他對國家的忠誠毋庸置疑。然而,他的出身,就像刻在骨子裡無法抹除的印記。
他來自聲名顯赫的清河崔氏,這在世家大族中也堪稱翹楚。追溯其先祖,自後漢起,便有多人官至宰相,他的高祖、曾祖、祖父以及父親,也個個身居高位。
幾代以來,清河崔氏與其他大族頻繁通婚,說到底都是數得上來的親戚。大家平日裡相互扶持、守望相助,穩穩紮根朝堂,才有了如今長盛不衰的局麵。
人們常常說一句話:他畢竟也是個凡人。隻要是個凡人就會有缺點,就會本能地趨利避害。身處波譎雲詭的朝堂,崔林深知權力的遊戲殘酷無比,隻有讓家族和自己的勢力不斷強大,才能在這變幻莫測的局勢裡,尋得一份安全感。
建安帝看透了崔林的心思,知他並未有不臣之心。更何況,他並不想在當下這個時間挑起更大的爭鬥,讓各方勢力內耗。他心裡有著更長遠的打算,那便是整合朝堂力量,一致對外,攻打高麗。
在他看來,通過一場外部戰爭,既能開疆拓土,又能巧妙化解內部矛盾,可謂一舉兩得。
於是,選用王賓這個六部之一的主官殺雞儆猴,用來告誡打壓以司空崔林為首的門閥文官集團。卻又將王賓派到太子身邊,以師相待,說明他並不想趕儘殺絕,意在整合派係,合並團結崔林黨,最終為太子所用。
但他忽略了一個問題,鬥爭的開關一旦啟動,暫停鍵將不掌握在任何一個人手裡。
孫太尉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偷竊自己即將成熟的果實。
很快便傳來消息,王賓因意外去世了,原因是喝酒失足落水。
滿朝震驚!據大理寺呈遞的調查報告,當晚王賓與友人在富源酒樓相聚飲酒,酒過三巡,他腳步踉蹌,意識已然不清,在歸家途中,路過一處明湖,竟失足意外落水,等到被人發現時,早已沒了氣息。
眾人心裡都明白,在這樣的時間,發生這樣的“意外”,實在太過蹊蹺,可誰也不敢輕易開口,生怕一不小心成了被盯上的出頭鳥。
黃門侍郎韋廷作為建安帝曾經的貼身參謀,很快明白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孫太尉已經舉起屠刀,他們手中又握有太子,實難抗衡。
於是他連夜將自己的父親——前朝將領韋季,當年攻打高麗時留下的珍貴經驗資料,以及滿滿一箱軍中往來書信細細整理一番,獻到了建安帝麵前,希望爭取建安帝的政治保護。
那些泛黃的書卷、密麻的蠅頭小字,記錄著行軍布陣的精妙策略,韋廷認定,這些便是自己翻身的“救命稻草”。
果然建安帝收到後,神色多了幾分讚許,並任命其為饋運使,專司高麗糧草督運。這是很明顯的機會,韋廷暗暗鬆了口氣,以為難關就此渡過。
可誰能料到,短短幾日後,一封匿名舉報信送至建安帝的案前。信裡指名道姓,說有個名叫公孫常的道士,在長安施展邪術,蠱惑人心,在民間已聚集了不少教眾,意圖對皇族不軌,此人還與韋廷暗中往來密切。
建安帝勃然大怒,當即派人徹查,很快就將公孫常緝拿歸案。
然而,當找到公孫常時,其已在家中畏罪懸梁自儘,他的屍體旁發現了一封信,一封來自韋廷的信。而信中內容,滿是韋廷對建安帝的怨懟與不滿,字裡行間充斥著大逆不道之語。
消息傳到建安帝耳中,龍顏震怒,當即下令將韋廷貶至偏遠的象州,以示懲戒。
韋廷滿心委屈,卻無從辯解,隻能收拾行囊,踏上這前途未卜的貶謫之路。
一路上,荒山野嶺,寒風刺骨,他的馬車在崎嶇山路上艱難前行。行至一處山穀,四周靜謐可怕,突然,一群山匪從山林中呼嘯而出,手持利刃,將馬車團團圍住。
韋廷驚恐萬分,剛想呼救,寒光一閃,利刃劃過脖頸,他的生命就此消散在這茫茫天地間。
事後,朝堂上也有暗中議論,這道士之死、信件真偽,疑點重重,誰能保證,那封將韋廷推向深淵的信,不是蓄意偽造、精心布局的呢?可在天子盛怒之下,又有誰敢深究?
事情還遠沒有結束!繼王賓與韋廷之後,孫太尉加快了揮舞屠刀的速度,終於諫議大夫吳謂在朝堂上,豁出政治前途,公然舉報司空崔林謀反。
吳謂跪在大殿的玉階前,雙手抱拳,一副就義姿態:“太子殿下,臣有驚天密奏!”
李衍聞言,微微一愣:“吳卿有何大事,速速說來。”
吳謂深吸一口氣,神色嚴肅,扯著嗓子高聲說道:“司空崔林,心懷不軌,意圖謀反!”
此言一出,朝堂仿若被投入巨石的平靜湖麵,瞬間炸開了鍋。群臣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震驚,目光紛紛投向站在文官之首的崔林。
李衍也驚得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你說誰?”
吳謂咬咬牙,斬釘截鐵地重複:“正是司空崔林!”
崔林原本平靜的麵容,聽到這荒謬指控的瞬間,陡然黑沉如墨,心底湧起無儘的憤怒,隻覺孫太尉手段陰狠,無所不用其極,卑鄙到了極點。在眾目睽睽之下,就像一記重錘,打得崔林措手不及,下不來台。
他心裡清楚,若是任由舉報人繼續開口,自己縱有百口,也難以辯解清楚,可要是當眾叩請殺了此人,無疑會坐實自己殺人滅口、死無對證的嫌疑。
進退維穀之際,崔林略一思索,深吸一口氣,恭敬上前,拱手請奏:“太子殿下,臣對天發誓,絕無謀反之心,既有原告,自請避嫌歸家,靜候陛下聖裁!”
李衍眉頭緊蹙,思忖片刻後說道:“此事重大,關乎功臣清白,還是交由父皇定奪為好,孤親自將此人送往父皇寢宮。”
李衍帶著吳謂趕到建安帝的寢宮。建安帝半倚在榻上,道士進獻了金丹,正在服用。
聽聞太子稟告後,麵色未變,點了點頭,轉而看向吳謂,眼神瞬間變得冰冷:“你可知誣陷朝廷重臣是何罪?”
吳謂心中一驚,但仍強裝鎮定:“陛下,臣所言句句屬實,證據確鑿……”
建安帝冷笑一聲,打斷道:“你既來告密,想必準備了一連串足以扳倒崔林的證據。朕與崔林共事多年,深知他的為人,他絕不會謀反。你處心積慮誣陷忠良,其心可誅!”說罷,皇帝毫不遲疑地下令:“來人,將此人拖出去吧!”
林遠臉色驟變,拚命掙紮呼喊,卻還是被拖了下去。
麵對這接連不斷、如疾風驟雨般的攻擊,建安帝心中明晰,這背後是孫太尉與良九臨在操控,他們妄圖將所有反對者趕儘殺絕,他們容不下任何政敵。
二人手段狠辣,每一次出手都直指要害,是一把好刀,卻不一定是太子能夠掌握的刀。
政治的藝術在於永遠不要失去平衡,因此,建安帝給了崔林申訴的機會,可等到申訴文書呈上來時,建安帝卻愣住了,擺在眼前的竟是一張白紙。
滿心疑惑的建安帝即刻派人詢問,一番徹查後才知曉,原來是看守崔林的吏卒從中作梗,根本不給他用來書寫的筆。
麵對如此陽奉陰違,對天子的旨意置若罔聞的結果,建安帝積壓已久的怒火終於爆發了!
盛怒之下,建安帝當即傳召孫太尉。不多時,孫太尉匆匆趕來,踏入大殿的瞬間,便敏銳捕捉到殿內壓抑得近乎窒息的氣氛。他心中一緊,卻仍強裝鎮定,規規矩矩地行禮參拜。
建安帝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孫太尉,冷冷開口:“太子太過仁弱,朕思來想去,恐難安穩社稷。朕有意改立吳王為太子,你意下如何?”
孫太尉聞言,心中猛地一震,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急促起來。他怎麼也沒想到,陛下竟會突然拋出這麼一個重磅決定。
短暫的驚愕後,孫太尉很快回過神,連忙爭辯道:“陛下,太子仁厚,實為守成良主!儲君之位,關乎國本,重如泰山,豈能夠輕易變更?還望陛下三思而後行啊!”說話間,他額頭已然滲出細密的汗珠,語氣中滿是焦急與懇切。
建安帝冷哼一聲,眼神愈發犀利,直戳要害:“你是不是覺得,吳王不是你外甥,會威脅到你的地位?你是不是心存私心?莫不是想著外戚篡位?”
這一番誅心之言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向孫太尉。
孫太尉嚇得臉色慘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停地叩首,額頭與地麵撞擊,發出沉悶的聲響:“陛下,這可是誅心之言呐!臣已知罪。臣近來行事確實有些急躁,可那都是因為一心輔佐太子,滿懷拳拳之心,絕不敢有絲毫二心呐!懇請陛下明察!”
建安帝神色稍緩,盯著孫太尉看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既是如此,往後行事穩妥些,莫要再生事端。”聲音雖已沒了方才的怒火,但依舊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孫太尉忙不迭地應道:“是,陛下教訓得是,臣定當銘記於心。”
退出大殿後,孫太尉長舒一口氣,心中暗自思忖,這是陛下在敲打自己,告誡莫要在此時結黨營私、排除異己。他咬了咬牙,心中恨恨地想:崔林老兒,這次算你運氣好,不過咱們的賬,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算,有的是機會收拾你。
晚間,建安帝降下詔令:
太子右衛率趙啟,勤勉儘責,擢升其為威北將軍,命其即刻啟程,戍衛高麗,不得有誤。
工部尚書薛仞兼太子右衛率,身居三品,宿衛兩宮,即刻施行。
這樣一則簡短卻分量十足的詔令,讓雙方都安靜了下來,不敢再有任何輕舉妄動。
趙啟是孫太尉安排在太子身邊的自己人,陛下也是默許了的,如今趙啟被撤換,工部尚書薛仞隻忠於陛下,由他擔任右衛率,進一步說明建安帝直掌東宮兵馬,那目的隻有一個可能,監視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