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風雲變幻,波譎雲詭,絲毫未曾攪擾到遂福宮的安寧平和。
天竺國的貢香,在盤旋著錯金流雲紋的博山爐中嫋嫋升騰,香煙透過雕鑄在青穀間的空隙繚繞於山間,山景迷蒙,群獸靈動,景象奇異,給人置身仙境的錯覺。
阿嫵手持一本《李默齋地理小傳》沉浸在自然玄空的妙境之中。
福圓進來已經有一陣了,見自家娘娘看得入神,起初沒敢打擾,此刻實在按捺不住,隻得再輕聲叫了一聲:“娘娘?”
“啊?”阿嫵這才被喚醒過神來,抬眼瞧見福圓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不禁好奇問:“怎得?探聽出什麼了?”
福圓滿臉得意,胸脯都挺得高高的,故作神秘:“娘娘,您得獎勵我銀錁子!可有不得了的大事呢。”
阿嫵也被她這誇張的神情和語氣勾起了興致,打趣著指了指案上那隻色澤溫潤、通透似血的玉鐲子,調侃道:“真有大事,這件岫山玉的鐲子就賞你做嫁妝!”
福圓一聽這話,臉頰漲得通紅,嬌嗔:“娘娘休要胡言。”
不過,很快她便收住笑意,神色變得鄭重起來,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孫太尉昨日被殿下斥責了!太尉走後陛下下了那道旨意……”
阿嫵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追問:“哦?是從哪裡探聽到的?”
福圓道:“太極宮的宮人安素是奴婢的同鄉。”
阿嫵若有所思:“陛下身邊的人一向謹慎,她肯與你說這些?”
福圓臉上的得意勁兒更濃了,眉飛色舞:“娘娘,你可得好好的賞我,我下了不少本錢呢。”
說著,福圓還嗔怪地看了阿嫵一眼,滿臉哀怨,活脫脫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我連續幾日找她喝酒吃茶,送了釵環胭脂,又送了芙蓉樓的點心和悅裳閣的流光紗,就連打牌九都故意輸了不少銀錁子,她才在醉酒後透露了幾句。”
阿嫵覺得好笑,輕輕點了點福圓的額頭:“好福圓真是能乾,都雙倍補給你,快細說說都與你說了些什麼?”
福圓再度壓低聲音,整個人都湊到阿嫵跟前,生怕被旁人聽了去:“昨日陛下召見了孫太尉,屏退左右,兩人密談。談著談著,突然陛下語氣激動起來,安素守在殿外,隱約聽到陛下說什麼心存私心,妄圖外戚篡位,更說……”
福圓說到此處,突然吞吞吐吐起來。
阿嫵追問:“還說什麼?”
福圓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是用氣聲在說:“隱約聽到陛下說……另立太子……”
聽到這裡,阿嫵猛地一驚,手中正輕輕把玩著的翡翠扳指險些滑落。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指,眼眸中閃過的震驚,泄露了她內心的波瀾。
不過,這些年在這深宮裡摸爬滾打練就的沉穩,讓她迅速鎮靜下來。她輕抿了抿唇,腦海中開始飛速梳理思緒。
另立太子?怎麼可能?
如今孫太尉聲勢正盛,就連殺害王賓,構陷崔林、韋廷,也隻是斥責了事,這其中的深意,阿嫵隱約有猜測,建安帝對孫太尉的行事手段確實不滿,可對他的忠心,到底還是沒有懷疑的,斥責也隻是敲打敲打罷了。
更何況,孫太尉能走到如今百官之首,那可是建安帝一手扶持,是實打實的帝黨嫡係,哪能輕易動搖。
至於旨意,陛下雖然下旨撤換了太子右衛率,可孫太尉毫發無損,隻要孫太尉不倒,太子的根基就穩如泰山,又怎麼會輕易被廢?
更況且太子一向“仁孝”……
“娘娘,還有一事。”福圓扭扭捏捏地開口,打破了阿嫵的沉思。她低垂著頭,手指不安地揪著衣角,臉上帶著幾分猶豫。
阿嫵抬眸看向她,眼中還殘留著幾分疑慮,眉頭微蹙:“還有何事?
福圓見問,忙上前一步,帶著幾分懊惱與急切,語速也不自覺加快:“回來的路上,奴婢路過禦花園,正想著趕緊回宮向您複命呢。誰知道,那禦花園的花匠冒冒失失的,一拐彎就撞了上來,把我頭上的木簪都摔壞了。”福圓說著,下意識抬手扶了扶發髻。
“我本是要他賠償銀錢的,哪曉得他神色慌張,左右瞧著沒人,偷偷遞給了我這個。”說著,福圓神色變得極為謹慎,她微微側身,背對殿門,小心翼翼地從衣襟裡摸出一封信封,雙手恭恭敬敬地遞了上來。
“說是請娘娘親啟,奴婢接到這東西,心裡直發慌,生怕有異,也不敢耽擱,就……”
阿嫵神色一凜,眼神瞬間銳利起來,她不動聲色地接過信封,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信封的邊緣,似是在感知其中是否暗藏玄機。
片刻後,她帶著幾分警惕緩緩拆開信封,待看清信上的內容:“有請美人姐姐一敘”。
阿嫵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持信的手微抖。
難纏的“討債鬼”上門了……
午夜,太極殿
淅淅瀝瀝的春雨,自暮色降臨時分,就開始在天地間肆意蔓延,纏綿了一整夜。細密的雨絲,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牽引著,無休止地墜落,似是在宣泄著某種積壓已久的情緒。周遭的一切都被這雨浸透,空氣裡滿是潮濕的氣息,就連磚石縫隙中都氤氳著水汽,觸手黏膩。
阿嫵與李衍坐在偏殿,風雨聲充斥周圍,窒息感縱容感官肆意橫行,心臟仿佛是雲雨的接壤處,張牙舞爪,不留任何喘息的機會。
一聲驚雷突兀,阿嫵猛地一顫,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情緒,終於如決堤的洪水般再也按捺不住。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走到李衍麵前,聲音卻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殿下深夜尋臣妾,所為何故?
李衍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眉,逗弄:“怎麼?美人姐姐不高興了?朝堂如今可是如你所願般風起雲湧嘍。”
阿嫵像被踩住了尾巴,身子瞬間緊繃,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柳眉輕蹙,眼中閃過一絲惱怒,旋即反擊:“殿下還有心思關心這個?太子的府邸已經被陛下掌控了,您就不擔心麼?”
說罷,她挺直了腰杆,毫不退縮地直視著李衍的眼睛。
李衍卻渾不在意,他微微抬起頭,目光越過阿嫵,望向殿外那被雨幕,似笑非笑:“我應該要擔心些什麼?”
阿嫵被他這副樣子氣的不輕,強忍心頭火氣,故意挑釁:“當然是,擔心陛下會真的廢了太子!”
李衍饒有興致,緩緩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阿嫵臉上:“哦?那依你之見,立誰呢?”他的眼神中帶著探究,緊緊盯著阿嫵,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
阿嫵阿嫵迎著他的目光,毫不示弱,腦子一轉,決定繼續刺激他。她微微揚起下巴,嘴角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故意說“當然是立吳王,都傳吳王肖似陛下,深得陛下寵愛。”
她悄悄觀察著李衍的反應,暗自期待著能看到他慌亂的神色。
聽到這話,李衍先是微微一怔,隨即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好一會才停下,眼中滿是誌在必得:“太子隻能是孤,旁人休想覬覦。”
阿嫵瞧著他一臉得意勁,暗自撇嘴,在心裡腹誹他的自負。可目光觸及,又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說這番話的底氣。
吳王的母親不過一宮婢爾,立吳王,太尉不會答應,滿朝的叔伯公卿不會答應,建安帝更不會答應。
李衍像是察覺到了阿嫵的心思,聲音沉穩:“他們是站在河流裡的人,而我是站在岸邊的人,河流的力量讓他們替孤去感受好了,孤隻要在岸邊看的分明即可。”
阿嫵帶著幾分厭羨:“殿下能這般隔岸觀火,自是因為太尉在,有他幫你,你能不占濕衣角,輕鬆的走到河的對岸去。”
建安帝作為年老的雄性英主,在麵對年輕人崛起時的銳氣時,是會感覺到忌憚和挑戰的。在皇家,父子關係不是單純的父子關係是君臣,而且是可替代君的臣。
太子李衍需要讓父親放心,就要收斂不越界,有一個仁懦的形象示人,而孫太尉是他的一把刀,不需要大動乾戈,由他舅舅去操辦一切,李衍自可以坐享其成。
阿嫵見李衍不再言語,便接著道:“殿下今日便是準備與我說這些?”眼神帶著一絲審視。
李衍沒有立刻回答,轉而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以前離的遠,從沒有仔細看過,今天仔細一看,原來美人姐姐這麼漂亮。”
阿嫵一時有些愕然,完全沒料到他突然這般態度,心中警惕。眼珠子一轉,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故意反客為主:“當然了!隻是你一會叫我美人,一會又叫我姐姐,我到底該叫什麼呀?”
李衍定定的看了一會,似乎想了很久,眼神越發亮的灼人,語氣帶著幾分執拗:“那我叫姐姐,我喜歡叫姐姐。”
有個聲音在阿嫵腦中嘈雜起來,越發強烈:好想把他攪的一團糟!
她緩緩逼近李衍,見他不躲,膽子更大了,索性像個姐姐一樣撫著他的臉:“這麼一張俊俏的臉,和那些每天隻想著爭權奪利的人的確很不同啊。看看那些朝臣,滿臉的陰謀詭計,一點都不招人喜歡。”說話間迷離一笑,眼眸裡含著濃鬱的霧,讓人一眼望不到底。
李衍還在怔愣間,阿嫵已湊上他的耳垂,小舌舔了舔,呢喃輕語:“那稚奴以後就叫姐姐哦。”
這……李衍渾身僵硬,動彈不得,阿嫵那樣子,扶風弱柳,勾魂攝魄,彆提多勾人了!
可問題是,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梗著脖子,耳根子通紅,壓低聲音:“彆這樣,不怕彆人聽到麼?”
阿嫵見他拒絕,越發的逗弄,無骨的小手一推,李衍脊背直抵幾塌,聲音柔到幾乎聽不見:“叫姐姐!”
李衍竟被她不擅長的逗弄,弄的渾身燥熱,窘迫不堪,下意識脫口而出:“姐……姐姐。”
阿嫵咯咯的笑聲落進他的耳畔,笑的眉飛色舞,似有似無的在他耳邊吹氣:“比這更大膽的事我也敢做!”
說完,翻身消失在雨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