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發現了!
阿嫵在寢殿內輾轉難眠,這段時間阿嫵在病榻前侍奉,前所未有地更加接近建安帝,不僅僅是身體的接近,更是思想的接近。
李衍每日前來彙報政務,那些朝堂要事、民生百態、軍政謀劃,不斷地傳入她耳中。在日日夜夜的思索、總結與融合中,得以窺探到帝國那被層層迷霧遮掩的真實麵貌。
建安帝身體越發費力,即便沉迷尋丹問藥,也明白大限將至,做出了最壞的安排。彌留之際,他滿心憂慮的依然是帝國的未來,尤其是繼承人的問題。
而一個被朝野傳唱的仁懦太子又怎麼可能讓建安帝放心呢?這一點從陛下急於征伐高麗,就可以得到印證—扶植太子不僅要安內,更要攘外。
放眼如今天闕疆域,北麵有高麗虎視眈眈,西麵有突厥、龜茲等勢力盤踞,野心勃勃,南麵還有南詔擁兵自重。他們個個都有強兵在手,一旦太子上位,稍有不慎,他們便可能趁亂犯邊,侵擾天闕。
到那時,若太子無力抵禦外敵,守護疆土,天闕這龐大的帝國,便會如同待宰羔羊,任人肆意撕咬、瓜分。正因如此,建安帝顧不得群臣反對,執意建造戰船,計劃戰事。
他清楚,留給自己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給天闕周邊蠢蠢欲動的鄰居們一個記得住的教訓,讓他們不敢再輕易挑釁,為太子打造一個穩固的疆域,能夠穩居皇位,高枕無憂。
同樣的,內部的黨爭派係也要以太子為核心進行重新整合。戰船建造過程中遭遇的重重阻礙,不正暴露了諸多問題嗎?太子在權力過渡中遇到的阻礙,遠比建安帝預想的要多得多。
而阿嫵,憑借著自己的聰慧與敏銳,精準地捕捉到了建安帝內心深處的這一絲想法。
“姑母,如今的阿嫵實在太過弱小,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不過,爭鬥總會有損傷不是嗎?我們隻需靜靜看著就好。”阿嫵在心底默默念叨著。
隻是,這樣微小的動作都被李衍發現了!太令人意外了!
李衍顯然並不簡單!朝野傳言太子李衍仁善懦弱,諸事全仰仗舅舅孫太尉把持,可這樣洞察敏銳的人怎麼可能仁懦?權力中心哪有小白兔?!
孫太尉身為他的舅舅,更是李衍背後堅定的支持者,他會聯合孫太尉回報此次的進言之仇嗎?
李衍追上前來質問的那一刻,毫不掩飾自己的偽裝,他這般有恃無恐,是篤定了自己無力反抗嗎?
這樣深藏不露的李衍建安帝又知道多少?
帶著種種疑問,阿嫵在惶惶不安中,眼皮愈發沉重,最終墜入了夢鄉……
太子宮
吉祥神色恭謹,微微欠身,對著緊閉的殿門不緊不慢地稟報:“殿下,太尉與中書令已在前廳等候。”頓了頓,似想起什麼,又趕忙補充:“王嬤嬤在殿中侍奉。”
書案前,李衍正翻閱著一遝公文,手上動作未停,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輕聲喃喃:“舅舅消息還是這麼快!不過嬤嬤見到舊主,倒甚是想念呀。”聲音低沉溫和,帶著幾分調侃。
將公文規整放好,動作有條不紊,起身理了衣袍,輕聲道:“開門。”
話音剛落,隻見兩名宮人腳步無聲上前,他們微微屈膝,雙手穩穩地握住殿門的銅環,用巧勁緩緩抬起。那扇厚重的殿門緩緩打開,未發出一丁點響聲。
李衍背脊挺直,大步向前廳而去,步伐沉穩,彰顯出太子的威嚴,邊走邊吩咐:“通報一聲吧。”
前廳內暖烘烘的茶香撲麵而來,隻見王嬤嬤正小心翼翼地為孫太尉奉上茶盅,動作嫻熟又帶著幾分敬意。
遞完茶後,她恭敬地退步到堂下,臉上帶著幾分關切,娓娓道來:“太子近來勤勉政務,常看奏章到深夜,連平日裡最愛的蹴鞠、皮影都不碰了,前些日子新得的那隻漂亮鸚鵡,也沒了心思去飼弄,一門心思撲在國事上。”
孫太尉輕輕點頭,眼中滿是欣慰之色,捋了捋胡須感慨道:“稚奴終於長大了,知道了作為太子的責任。”
王嬤嬤附和著,臉上滿是讚許:“太尉說的正是,太子殿下仁孝,隻盼著朝堂平安,好讓陛下安心養病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細細說著李衍近況,便聽吉祥高聲通報:“太子殿下到。”
話還未落地,太子李衍已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幾分委屈與焦急,一進門就嚷嚷道:“舅舅,大事不好了!父皇問起戰船的事,大發雷霆,對我一頓數落,限我一個月內造好,這可如何是好?”
孫太尉神色鎮定,他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抬手輕輕摸了摸李衍的發頂,動作輕柔又帶著幾分安撫,和聲說道:“太子莫急。”
他微微側身,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身旁的良九臨,眼神中似有默契的交彙,接著說道:“我與中書令正是聽聞此事,心中憂慮,特趕來商議一二。”
說罷,他拉著李衍在一旁雕花梨木椅上落座,又親手為其斟上一杯茶,遞到李衍手中:“先喝口茶,緩緩神,咱們慢慢商議對策。”
李衍仰頭,滿臉信賴地看向孫太尉,眼神中滿是急切與無助,雙手攥緊了孫太尉的衣袖,就像抓住了唯一的依靠:“舅舅莫要客氣了,這裡又沒有外人。這樣的大事,稚奴怎能拿得了主意?舅舅你要幫我呀。”
看著太子對自己這般依賴,孫太尉心中滿是得意。
作為太子的親舅舅,對於建安帝征戰高麗的計劃,他可是打心底裡讚成:“稚奴,遠征遼東,開疆拓土,此乃明君之舉,他日功成可無憂矣!”說罷,捋了捋胡須,話鋒一轉:“此事乃司空崔林極力反對。”
李衍原本就擰成一團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眼中滿是不解,忍不住發問:“此事既是好事,司空為何要反對?”
一直默不作聲喝茶的良九臨,聞言,手上動作一停,旋即放下手中的茶盅,起身拱手:“太子殿下,崔司空是跟隨陛下最久的功臣,想當年陛下逐鹿中原,崔司空便是軍中最為得力的智囊。他行事向來小心謹慎,腹有奇計,總能在關鍵時刻,為陛下出謀劃策化解困局。”
良九臨微微頓了頓,回憶起往昔,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繼續說道:“這些年來,他為陛下幕府網羅奇才無數,他們皆受司空提拔引薦之恩,與之潛相深結,各儘其死力。”
良九臨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是欽佩也是忌憚:“如今,崔司空門生早已如春日野草,遍布三省六部,紮根地方州縣,又與太尉同列三公,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已然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李衍一聽,神色愈發慌亂,著急道:“中書令還未說,崔司空為什麼反對呐?這事兒都火燒眉毛了,戰船工期迫在眉睫,父皇那邊又催得緊,再不說,我都快急死了!”
良九卿神色依舊沉穩:“殿下莫急,您可知崔司空出身?”
李衍一聽這話,胸脯微微一挺,帶著幾分少年人的驕傲:“中書令這可難不倒我,世家姓氏譜我背得滾瓜爛熟,第一章裡就有寫,前朝孝文帝欽定“五姓七家”為貴,清河崔氏、範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還有隴西李氏,崔司空可不就是清河崔氏的子弟。”
良九卿微微頷首,讚許道:“殿下說得沒錯,崔司空出身勳貴,妻子更是範陽盧氏的女兒。那殿下可知《詳地記》一書?”
李衍一聽興致勃□□來:“當然知道,崔司空廣邀天下才學大家,不辭辛苦,潛心編纂地理誌,整整曆時四年之久,才終成《詳地記》。進獻父皇,連父皇都評價該誌:博采方長,度越前載垂之不朽。”臉上一副欽佩神往之色,仿佛對崔司空的才華和功績充滿了敬意。
良九臨見狀,神色一正,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殿下有所不知,編纂《詳地記》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它涵蓋了各地地理和風俗人文,體量之龐大前所未有,若無當地豪強支持怎可成事,這說明崔司空背後站著的早已是各地門閥。他們在暗中勾結,形成了一股力量,一股可能會威脅到皇權的力量。”
李衍聞言,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震驚,眼睛瞪得滾圓,嘴巴微張,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竟有此事?我竟從未想過……”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顫抖,顯然是被這個真相驚到了。
良九臨又繼續道:“陛下何等英明,自然對崔司空有所防備,一直無法完全放下心來。我與太尉,便是陛下特意用來製衡門閥力量的,為的就是為太子殿下的將來保駕護航。如今陛下久病未愈,朝堂局勢不穩,這些人越發蠢蠢欲動起來,他們都在眼巴巴地盼著抓住時機,擴展自身力量,妄圖在文官集團與帝黨的鬥爭中占據上風,壓製皇權,重振五代門閥政治。”
李衍聽後,臉上的神色愈發惶恐,他下意識地看向孫太尉:“舅舅,真如中書令所說,咱們要怎麼辦呀?我實在沒了主意。”
太尉看著太子,眼神裡滿是慈愛,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稚奴休懼,既然戰爭已經開始,咱們自然是要整旗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