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誘惑(1 / 1)

女王臨朝 吉吉如意令 4540 字 2個月前

夜已深沉,寢宮內光影搖曳。

建安帝李沅看上去很疲憊,酒後蒼白的臉在昏黃的燈火下,籠著一層黯淡的光暈,凝固著一種含義不明的頹喪表情。

他半倚在精致的木塌上,身後是繡著金龍騰雲的錦衾,案幾擺滿珍饈美酒,眼前湘靈翩遷起舞,妙曼動情。

被巧妙置於殿內的許多鏡子,鏡麵交錯,將房內映照著仿若一座晶瑩剔透的迷宮,恍惚迷離。

湘靈輕盈的歌聲和著蝶一般的舞步,燃燒著她妖豔的身體和鮮活大膽熱情,期待著自己的花容月貌,像鏡中折射的那樣,從四麵八方擊潰擊潰這個中年男人疲憊的心靈。

於是,她從鏡中焦急的洞察著陛下臉上的神情。很快,她意識到,建安帝陶陶然微醉中,並不是如自己所願般的迷離,而是來自某種意義上的漫不經心。

滿心期待全消,湘靈懊惱的停止了舞動,神情幽怨的注視著建安帝。

建安帝回過神來:“你怎麼不跳了。”

湘靈嗔怪,滿臉委屈:“不跳了,人家幸幸苦苦從胡姬那裡學來的舞,陛下看了半天,一句話也沒有。誰知道您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呀。”

建安帝扯出一抹笑:“喜歡,當然喜歡。”建安帝從背後攔腰抱住她:“湘靈就像我的小仙女,沒看到我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麼?”

湘靈卻不依不饒:“陛下慣會哄我,誰知道在想哪位姐姐呢?”

說罷,等了片刻,她意識到身後全無反應,扭頭朝身後看去。

隻見,建安帝定定地望著鏡中自己的麵容,燭火晃動,映出他眼角的細紋、兩鬢的生出了絲縷斑白,憔悴儘顯。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下來,很傷感的問:“朕是不是很老。”

湘靈連忙轉過身:“陛下是真龍,不是常人,怎麼會老呢,陛下隻是處理政務太累了。把政務交給大臣們去忙就好了,陛下您該好好休息了。”語氣輕柔,帶著幾分討好。

建安帝苦笑搖頭:“隻怕社稷動搖,朝廷不穩,百姓不安。”

湘靈眼珠子一轉,突然摟住建安帝的脖子,撒嬌道:“那陛下立我做皇後吧!我是上蒼派來輔佐陛下建功立業的。”她仰著臉,眼中滿是期待。

建安帝先是一愣,隨即笑的不能自持,與湘靈莊嚴認真格格不入,湘靈被笑的有些不知所措。

他拉著湘靈的手微笑不語,突然想起了遂福宮裡的小姑娘,也是這樣的夜晚,有過相似的場景……

“湘靈你聽著,知道我為什麼寵愛你麼?因為你年輕簡單,在這裡,我可以忘卻煩惱,做一場美麗溫情的清夢。”建安撫了撫湘靈臉頰:“可是有一天,連夢都生出了野心,你說,那該是一件多麼令人傷心的事啊。”

建安二十三年的陽春,長年聲色犬馬的建安帝李沅,病倒了。

這位年輕時征戰沙場,又在太極宮掌控帝國二十三年的帝王,已經是形容枯槁屈身病榻。臥榻生活對於建安帝說來並不愜意,他情緒不好,煩躁、憂慮,心中裝著許多事,卻因疾病纏身,再難實施。

比起美人,現在的他更篤信丹藥長生,供奉三清齋醮,期盼著諸天神佛法力無邊降下奇跡。

太極宮的重重殿宇深處,建安帝側臥在暖閣中,由於多日未見陽光麵目陰沉黯淡,浮著一臉病態的蒼白。

一位道士身著月色道袍,手持拂塵,穩步走進暖閣,此人名叫邵元節。見到建安帝,立即跪地叩拜:“貧道邵元節,叩見陛下,願陛下聖體安康,福澤綿長。”

建安帝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直直地盯著邵元節,急切詢問:“聽聞你道法高深,有通天曉地之能,可有法子助朕求得長生?朕尊道尚德,每日誦經祈福,卻仍覺這塵世紛擾,疾病纏身,難以超脫。”

邵元節不緊不慢,站起身來,輕撫胡須,神色篤定:“陛下乃是真命天子,天命所歸。貧道自幼鑽研道法,知曉諸多延年益壽之法。隻需陛下誠心齋戒,再配合貧道煉製的仙丹,定能驅散體內濁氣,延年益壽,長享太平。”

建安帝神色稍緩,追問道:“那你這仙丹,究竟需用何物煉製?多久方能煉成?朕可等不了太久。”

邵元節思索片刻,恭敬答道:“仰賴陛下如天之德,煉製仙丹所需之物,雖有些珍稀,但貧道自會全力籌備。仙丹煉製需七七四十九日,期間貧道會在宮中設壇做法,為陛下祈福,定保煉製順利。”

建安帝臉色舒展開來,目光中略過的喜色顯出他的興奮,但是沉著氣,隻是把目光望向邵思節,顯露出賞識態度:“甚好,甚好。朕便信你這一回。若真能如你所言,朕定當重賞,讓天下人都知曉你的神通。”

“多謝陛下”邵元節顯然有些激動,但儘力平複心態,再次跪地謝恩:“陛下恩澤深厚,貧道定當竭儘全力,不負陛下所托。”說罷,便領命退下。

稍晚,一份詔令從宮中發出。大意是:朕躬親政務二十餘載,夙興夜寐,未敢有怠。然近來身體微恙,實難兼顧。著太子李衍總領朝政,諸司悉心輔佐,恪儘職守。

與此同時,建安帝宣召宮妃們輪流侍疾,阿嫵又得以再見天顏。再見到建安帝時,阿嫵猛然發現,那個如神明一般的陛下,已然不見蹤影,病痛讓他好似老了十多歲,甚至於不再那麼英明神武……

阿嫵靜靜佇立在一旁,看著宮人端著藥碗忙碌,一時間,竟覺得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有些可憐。失去了相濡以沫的妻子、昔日疼愛他的愛人,而眼下,身邊圍繞著一群為權利欲望而瘋狂的野心家,孤獨而又危險。

在這個冰冷殘酷的宮廷裡,哪怕隻是一絲難得的溫情都顯的那樣彌足珍貴。

太子李衍近日時常進宮,父皇病重,他已連續多日在病榻前服侍,親奉湯藥,十分殷勤,以儘做兒子的孝道。

李衍每次來,都要詳儘的稟報朝中事務,使建安帝放心。不過這些天來,他不願意再講了,因為他發現,父皇服用金石之藥後,身體更加衰弱,飲食不佳。因此,他儘量尋找一些可以消愁解悶的話題,以使建安帝忘卻朝中紛雜的煩惱,安心靜養。

阿嫵看出李衍的心思,默契的在一旁隨聲附和。她繪聲繪色地講述著市井間的趣事,什麼街頭雜耍藝人的驚險絕技,或是哪家娘子的奇巧繡工,時不時還穿插幾個詼諧的笑話,兩人一唱一和,一心隻為給病中的建安帝增添些許快慰。

然而,今日的建安帝似乎對此並不感興趣。當李衍又扯起那些無聊的話題時,建安帝突然打斷了他,問:“戰船造得怎樣了?”

李衍一下子被問住了。他感到很為難,支支吾吾好半天沒回答上來。

建安帝親自下令建造的戰船千艘是為征討高麗用的。此事攤派給劍南諸州,因耗費巨大,百姓無法承受,加之遇上饑荒,穀價大漲,百姓難得一飽,隻得挖野菜、剝樹皮為生。雅州、眉州、邛州的百姓被逼無奈,出現了一些騷亂……這件事,李衍一直對建安帝隱瞞著,他擔心建安帝知道後病情會加重。

不過,這一次卻不得不回答了。他無法躲避建安帝那期待的目光,顯得有些驚慌失措,對建安帝說:“承父皇旨意,州縣官員十分儘心,大船建造順利,請父皇萬勿掛心。”

“已成多少艘?”建安帝追問道,目光緊緊鎖住李衍,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這……”李衍有些局促,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做答。

“一月內出征如何?”建安帝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繼續逼問。

李衍口吃了:“一月內?這……能否再推遲幾日?”

阿嫵見到李衍的窘迫,插言道:“陛下隻管放心,太子殿下會辦理好的。陛下累了,還是回去歇息吧,也該服藥了。”

建安帝像是沒聽見,直直盯著李衍。

阿嫵觀察著建安帝的神色,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試探著開口:太子初涉新政,時日尚淺,又施政仁善,不似陛下功定九州,權威不可侵犯,四方臣子莫敢不服。陛下要多扶持教導才是。”

建安帝聽進了阿嫵的話。李衍並不是一個讓人放心的太子,他過於軟弱,在朝中無甚威信,不然自己也不會急於征討高麗,隻是為了建立一個更加穩固的邊疆。這次將事情辦成這樣,焉不是欺太子無掌控朝局的能力,朝中各方勢力肆意角逐的結果。

自己已經年逾五十,來日也許無多,他想要在離開人世之前,讓李衍順利的接過皇位,那麼現有的這幫朝臣,就必須在是否忠於太子的這塊試金石上重新衡量。

建安帝逐一審視起朝中的大臣來。他們有的是開國元勳,有的是後起之秀,有的是戰功卓著的名將,有的是譽滿天下的賢臣,無論是誰,無論之前自己是如何使用自如,了如指掌,但如果不能被李衍駕馭,那麼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險者都必須被堅決的清除出去,即使是會招來怨恨和混亂也無須顧及:皇權和帝業是高於一切的……

太極殿外,夜色沉寂。阿嫵沿著宮道緩慢前行,裙擺如流雲般在地麵拂過,為這夜色添了幾分韻律。

“阿嫵姐姐!”一道急切的呼喊打破這方愜意,阿嫵聞聲,腳步稍頓,轉身便瞧見李衍正大步朝她追來。

阿嫵有些驚訝,對這個明顯有些越矩稱呼。

“太子殿下”阿嫵一禮,儀態端莊,聲音溫婉:“我是賀美人。您有什麼吩咐麼?”

李衍絲毫不在意她刻意的疏離,又走近一步:“我不知道什麼賀美人,我隻知道阿嫵姐姐是整個長安最美麗的牡丹花!”

李衍神色認真,垂眸看著她阿嫵,夜色濃稠靜謐,若有若無的絲縷曖昧無聲浮動。

她阿嫵幾乎聞到了李衍獨特濃鬱的氣息,那是與建安帝全然不同的年輕□□,輕柔而又涼意深沉,穿過修長有力的脖頸,蜿蜒擴散。經鼻腔鑽入肺腑,又在肺腑絲縷纏繞,心臟隨著氣味的律動逐漸發酵、暄軟。感官模糊的像一灘擱淺的黏膩液體,心底卻生出一股酥麻的無名興奮感……

一個清晰的念頭閃過:距離太近了!這不該是一位宮妃和太子該有的距離。

阿嫵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下意識後退半步,雙手不自覺地攥緊衣角,指尖泛白,極力壓抑著心中翻湧的躁動與不安,生怕下一秒就會被徹底沾染裹挾。

“殿下,您有什麼要吩咐臣妾的呢?”阿嫵再次開口,聲音裡多了幾分刻意的冷靜與疏離,試圖將兩人之間的談話拉回正軌。

李衍見她警覺,便也不再刻意逗弄:“阿嫵姐姐可知道,剛剛輕飄飄的一句話,會在朝中掀起多大的政治駭浪。”

阿嫵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抹疑惑,很快又恢複如常,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輕聲道“哦?阿嫵不懂這些。隻是看到殿下犯難,出言相幫而已,如若說的不對,還請殿下莫要與小女子計較。”說罷,她微微欠身,施一禮,便轉身頭也不回地向福遂宮而去。

李衍望著她離去的身影,腳步急促,似是在逃離某種危險。

這小狐狸倒很是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