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怎麼是你!?”秋露白看清來人,有些驚訝道。
姚安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和母親投奔城裡親戚去了嗎?
眼前的女孩換了身乾練的褐色短衫,半長頭發編成麻花辮搭在肩上,略帶羞澀地笑著。
姚安雙手交握在身前,拘謹道:“恩人姐姐,是……崔昭小姐讓我來找您的。”
崔昭,怎麼又是她?
秋露白狐疑道:“崔昭?她怎麼找上你的?為何派你來?”
姚安聽出她話語中的懷疑,慌忙道:“不、不是的,崔昭小姐是很好的人,她派人給我送了新衣服,還送我母親去了最好的醫館。”
“等等,你是說,是崔昭給你送的東西?不是崔景嗎?”秋露白發現不對,當初那小廝可是說,崔景會派人給姚安送禮賠罪呢。
“啊,姐姐,我沒有見過叫崔景的人,來我家的暗衛姐姐說,她是奉崔昭小姐之命來的。”
也就是說,崔景隻換了她能看見的城門守衛,而她看不到的姚安便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了。
那麼,永嘉鎮怪病一事,他有沒有派人,就更不必說了。
秋露白麵色更沉。
姚安見她神色不對,怯怯道:“那個,姐姐,崔昭小姐猜到您可能會去洞府,她不方便出城,就讓我提前來這裡接您。”
秋露白語氣緩和了些:“接我?去哪?”
先是侍女提醒彆去洞府,又是找上姚安來洞府等她,看來崔昭是做了兩手準備。
姚安道:“對,她想和您共同對付城主,城中遍布城主眼線,她猜您眼下可能不方便回城,讓我帶您去城外安全的落腳處。”
既有共同的敵人,崔昭此人可以合作。
“哦,姐姐,還有這個,她說您一定用的上。”姚安從衣兜裡掏出小心保存的兩張邀請函和一個瓷瓶。
秋露白接過,瓷瓶中是兩顆少見的易容丹,邀請函也是最普通的客座,而非崔城主精心挑選的包廂。
她會心一笑,這崔昭小姐,真是算無遺策。
“我應該……沒搞砸吧。”姚安小聲說,眼睛不安地望著她。
秋露白安撫道:“沒有哦,姚安一個人走了這麼遠路來幫姐姐,非常勇敢哦。”
姚安這回綻開一個燦爛笑容,轉身給她帶路:“姐姐,那我們走吧!”
秋露白跟在姚安身後,走到城郊一間僻靜竹屋處。此處翠竹掩映、清溪潺潺,各類生活設施一應俱全,彆說是作為藏身之所,作為隱居之所都綽綽有餘。
“吱呀——”她開門進屋,突然想起好像有什麼不對。
她們說了這麼久話,又走了這麼久路,她背後阿雪怎麼一點沒被吵醒?
耳邊的呼吸聲非常微弱,輕如遊絲震顫,一觸即斷。
她攬著背後那人,將他扶上屋內竹床。竹床很寬,他側身躺著也隻占著小半,大半空落寒涼月光。秋露白俯身下蹲,這才看清他當前模樣。
床上的人麵白如紙,眉頭緊蹙,碎發被汗水打濕,濕答答地粘在鬢角上,麵頰浮起酡然紅暈,嘴唇微微開合,抿開唇下一寸紅。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輕輕一摸,燙得她下意識縮回了手,這個溫度!
難道是,毒發了?
秋露白輕拍他的臉,喚道:“阿雪,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嗎?”
她湊近他唇邊,努力辨彆他口中囁嚅著的話音。
“姐姐……師……尊……我……”氣音如絲,猶如風沙掠喉,發著啞。
她輕聲道:“我?你想要什麼?”
他沒再說出其他話,隻反複吞吐著這些無意義的音節。
看來已經有點意識不清了,這樣不行,得先想辦法降溫,再把毒性壓製下來。
秋露白一手托腮,她靈力凝聚的水不夠冰,方才在竹屋外看見一條小溪,應當可以用來降溫。
她打定主意,轉頭見一旁姚安麵露擔憂,溫聲道:“姚安,能幫姐姐照看這位哥哥一下嗎?姐姐要去外麵小溪打點水來,很快就回。”
“我可以的,姐姐!”
得了姚安的保證,她直起身子,衣擺搖晃,轉身欲走。
“師……尊……不要走,彆……留我一個人。”
她的手被他抓住了,發著高燒的人沒有太多力氣,手指輕輕勾著她的指尖,不需一掙便能脫開。
她沒有掙開,反身握住了他的手,掌心相接,手指扣著他手背。
她的手散著溫熱的暖意,而他的手冰寒徹骨,從掌心涼到指尖。
他平日受冰靈根影響,手總是比常人涼上幾分,但也不似今日般冷冽刺骨,與額頭溫度仿佛是兩個極端。
應是毒物的效力,是她未曾護好他。秋露白神色黯然,眼角沉沉垂落。
視線下移,恰撞上他一雙霧蒙蒙的雙眸。那雙桃花眸此時失了焦,蒙著一層灰霧,徒然望著她的方向,瞳孔中空無一物。
雙眼無法視物,意識仍未清醒,她還得去取水回來給他降溫。
她在心裡做出判斷,湊近他耳邊哄道:“彆怕,我很快就會回來。”
隨即她決然抽手離開,沒再看屋內情形,拿上屋旁木盆去了小溪處。
不到一盞茶功夫,秋露白裝滿水回來,行至竹屋附近,忽然聽見姚安的叫喊。
“姐姐,你快進來,我攔不住他了!”
“怎麼了?”她快步跨入屋中,剛放下木盆,就見屋內一片狼藉,花瓶掛畫傾落滿地,江乘雪弓著脊背,控製著左右搖晃的身體,腳步趔趄地向著門的方向挪動。
而姚安舞著不長的手臂,憑著剛到他腰間的身高,正努力把他推回床上。
但看這周遭亂象,可見姚安成效了了。
她扶正一旁搖搖欲墜的屏風,加入姚安的行列,用了點勁推著不老實的那人,把他按回床上。
他在混沌中感受到她的氣息,瞬間泄去所有力氣,安安靜靜地側躺回床上,雙目緊閉,渾身透著脆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不是,她在時這人不還渾身無力嗎,剛才怎麼換了個人,犟起來連姚安都攔不住。
秋露白一手扶額,心中默念三遍不跟病人計較,撈起浸在木盆涼水中的布巾,擰乾,對折,疊成長條狀,最後,扔在他前額上。
布巾與皮膚接觸的地方立刻泛起一層薄紅,布巾中未乾的水液濺在他眼皮上,他不舒服地晃了晃腦袋。
不行,還是沒控製住心中無名火,下手略重了些。
她感歎著自己果然不適合照顧人,一邊調整好布巾的位置,然後靜坐在一旁,等待溫度降下來。
姚安偷瞄著她的臉,小聲道:“那、那個,姐姐……”
秋露白想起出了大力的姚安,目光歉意地看向她:“姚安,剛才真是辛苦你了,我也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
姚安擺了擺手:“沒事沒事,其實我是想說……”
“嗯?”
“我是想說,其實想快速降溫的話,最好還是擦、擦下身子。”姚安臉頰泛紅,道。
啊?原來還有這種說法嗎?
秋露白既非醫修,又沒生過大病,不多的照顧經驗都來源於平日裡他人隨口說起。
姚安看出她麵上茫然,自告奮勇道:“要不,還是我來吧。我照顧過我娘,有經驗。”
“就是,得麻煩姐姐把他上衣脫了,我人小,不好脫。”
“啊,也好,我來脫吧。”秋露白把人扶著坐起,走到他背後,一圈圈解下先前纏上的紗布,露出被血浸染的白衣。
衣上血跡暗淡發褐,傷口受益於回春丹藥力,已經止住了血,並有開始愈合的跡象。
她指尖尋到他腰處,靈巧解開係帶,而後轉至腋下,解開道袍襟口係結。
他外袍衣料瞬時鬆垮下來,欲掉不掉地掛在肩上。
她指尖又滑至他脖頸間,向外拉開外袍。薄綢外袍順著流暢肩線滑下,露出裡麵——一件淺白中衣。
天氣剛剛由寒轉暖,他在外袍裡穿了件中衣,秋露白便如法炮製,除了他中衣。
布料摩挲間,兩層衣料垂墜而下,堆疊在他腰間,背後春光失了層層阻隔,此刻展露無餘。
鏢傷未損那方好顏色,他背部光潔白皙、溝壑分明,優美的肌肉線條分布其上,兩扇蝴蝶骨外擴,中央一彎凹陷,因高熱發起的汗水順著脊溝滑落,穿過兩汪腰窩,隱入腰下衣料間。
平日包裹在衣料中的肌膚接觸空中的寒氣,正微微顫動,隨著呼吸上下起伏。
熾熱皮膚與寒冷空氣相撞,他呼吸變得急促,不應地左右搖晃,但隨著她握上他的手,他立刻乖巧起來,安靜坐著不動。
秋露白眼神示意姚安可以開始了。姚安會意拿下江乘雪額前布巾,剛挨上他的手臂,就被他躲開了。
姚安又試了一次,同樣失敗。
秋露白皺眉,攥著他的手更緊了些,也不管他現在能不能聽懂,故作凶狠道:“江乘雪,人家小姑娘好心幫你你不領情,你到底要怎樣?”
江乘雪沒動,也沒說話,頗有一副寧死不屈之態。
她歎了口氣,隻好對姚安抱歉一笑:“算了,我來吧。”
隨後接過姚安手中布巾,見他這回沒躲,便粗暴敷衍地把他上身擦了一遍,也不管有沒有擦完,直接把布巾丟回木盆。
這回總算降溫到位了吧。
秋露白壓下火氣,對姚安解釋道:“姚安,他溫度降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我會用靈力壓製他體內毒性,未免誤傷,可能得先請你離開一下。”
“好的,姐姐。”姚安依言離開,帶上了門。
秋露白在竹床上坐下,把手貼上他背心,口中念咒,導引丹田處精純的靈力不斷流向他。
水藍光芒呈束遊向他後背,順著經脈流遍四肢百骸,強行將毒素分縷壓製。
這一過程必然不會好受,他悶哼一聲,隨即緊咬下唇,硬是忍了下來。
一夜過去,東方已泛起魚肚白,秋露白幾乎把丹田內靈力用儘,才完成了漫長的壓製術法。
她額間也滿是汗,不禁想離開屋內,去外頭透透氣。
她總不能慣著他那離不得人的毛病,一直陪他待在屋內吧,之後還得出去找解藥呢。
秋露白靈機一動,解下潮音劍劍穗,塞入他手中。
如果他是憑氣息認人,那這劍穗貼身跟著她多年,飽浸她身上氣息,應當能安撫住他。
她走到門口,見他沒再鬨騰,已經安穩睡下了,很是滿意地點頭出門。
秋露白在竹屋前的石椅上坐下,吹著涼爽的清風,看著朝陽冉冉升起,心中卻快活不起來。
見姚安在她身旁坐下,她不由傾訴道:“我已用靈力壓製了他體內毒素發作。但這隻是最下之策,隻能壓製兩日,兩日內,若尋不到解藥,他怕是……凶多吉少。”
“但若是現在回宗,便要錯過後日的拍賣會了。”
秋露白對姚安無奈笑道:“你彆怪我心硬,隻是我總有一種直覺,拍賣會跟魔宗有關。”
她也不是真想要一個半大女孩幫她想什麼辦法,隻是說出來總比悶在心裡好。
於是,她接著道:“我待會便去城裡請個醫修來看看,若是今日內解決不了這毒,明日我便帶他回宗。”
“線索,畢竟……沒有人命重要。”
姚安見她目光落寞,嘗試安慰道:“我聽暗衛姐姐說,她家小姐醫術精湛,隻是無法出府為我娘醫治。若是哥哥中的毒很嚴重,姐姐或許可以問問崔小姐?”
姚安一番話點醒了她,崔昭也是崔氏之人,而且會醫術,或許能知道洞府中毒物為何。
她們約好今日亥時一刻,在城主府偏門古榕下見麵,這約她是非赴不可了。
秋露白展顏一笑,道:“姚安,謝謝你,幫上大忙了。”
“能幫上姐姐就好。”姚安也真心為她開心。
秋露白服下易容丹,把容貌調整成過目就忘的散修模樣,給姚安留好傳訊符,足下生風,向著衍夏城而去。
她今日內,定要找到救徒兒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