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您在看什麼?”
“沒什麼。”秋露白被江乘雪一問,才回過神來。
昨天,她與徒兒逛街時有被人注視之感,但時間太短很難查出什麼,最好是自己多心了。
這次下山除魔疑點重重,儘管在含光郡客棧修整了一夜,她心中終歸有些不安。
希望待會上報宗主能發現遺漏的線索。
秋露白繼續順著石階而上,周圍青鬆傲立,清泉鳴澗,熟悉的鬆澗山美景頗有令人安心之效。
不多時,眼前一道宏偉山門拔地而起,白玉為基,碧瓦作頂,天然去雕飾,卻彰顯著無法忽略的存在感。
這便是玉清門山門了。
“見過霜寒仙君,問仙君安。”山門旁,兩名著藍白道袍的門徒拱手問安,眼角餘光偷瞄著秋露白身後的少年。
“嗯,你們守山辛苦。”秋露白頷首回禮。
“門主收到傳訊,已在待月廳等您。”
“好,我隨後就去。”
秋露白帶著江乘雪,禦劍疾行,移步換景間已達待月廳。
說是廳,實則是宗門主殿,日常作待客之用。
此時殿內主座上,一名中年女子正襟危坐,烏發一絲不亂盤在腦後,白袍齊整,邊緣暗繡曲水紋。
她麵容端莊,眉眼淩厲,嘴角微微抿起,正是玉清門現任門主,雲逸仙尊,莊岫。
她身旁還站著位青衣男子,身材頎長,負手而立,眼上蒙著白布。
莊岫見秋露白進殿,神色凝重道:“霜寒回來了,聽你說這次除魔發現了魔道信物,你且詳細道來。”
秋露白行禮,徐徐道:“回門主,我此番接到同門線索去往郢鎮,發現魔道餘孽漠塵啟用血祭大陣,可惜晚到一步,隻保下十幾個鎮民。”
“待我將此魔除去後,檢查發現,他身上帶著一枚玉玦,製式並不常見,據我新收的小徒江乘雪說,見過他用玉玦通訊。”
“我疑心魔道可能死灰複燃,便就此上報門主。”
秋露白邊說,邊示意江乘雪上前補充,眼神暗含安撫。
江乘雪穩步上前,行了一禮,回道:“小徒江乘雪見過門主。我曾聽見那魔頭用玉玦傳訊,對麵回複了‘計劃繼續’。我猜測,他們或許有什麼彆的謀劃。”
“哦?倒是有趣,霜寒,把那玉玦借我一算。”莊岫身旁的男子溫聲插話,他生的年輕俊朗,舉止清逸脫俗,可惜天生目盲。
“這位是搖光仙尊,精通占卜之術。”秋露白側身向江乘雪介紹。
“精通不敢當,興趣使然罷了。沒想到我剛出關找雲逸論道,就碰上此事,這我可得摻和一手。”搖光仙尊尹見星笑道。
尹見星接過玉玦,掐訣卜算,一方小型八卦陣躍然浮於空中,黑白陰陽遊動,金光乍現。
少時,他眉峰緊皺,斂了笑意,正聲道:“不妙,我算到此世百年內將有大災。屆時禍及天下,民不聊生。”
“怎會如此,你的卜卦從未錯過!”莊岫拍桌而起,“那血煞教不是被霜寒滅門了嗎,難道還有其他魔道勢力?”
尹見星薄唇緊抿,手上術式變幻,麵色愈發蒼白,片刻,竟咳出一口血來。
“搖光仙尊!”秋露白麵露焦急,忙上前扶了人,輸送靈氣幫他平複下來。
天下大災?她手上動作不停,心中波瀾起伏,此事會與百年前的魔道大亂有關嗎?
尹見星坐回殿中太師椅上,歇了稍許,緩聲道:“五年後,西部沙漠或有轉機。我才疏學淺,隻能算到這裡了。”
“此事既是由我發現,我當善始善終。五年後,霜寒自請前往西部沙漠探查。”秋露白轉向莊岫,鄭重作揖。
“好孩子,此事門中也會派人調查,一並傳達各大門派,不會隻勞累你一人。”莊岫走到她身前,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
偌大殿內一時無人言語,熹微晨光透過窗欞灑入,細碎微塵在那一束見方的光照內漂浮舞動,又緩緩落進黑暗角落中。
許是覺著氣氛凝重,莊岫轉換話題,問起了秋露白新收的徒兒:“幾日不見,我們小霜寒也是有傳人了。”
“前些日子我們幾個老家夥還聊起過,說你眼光這麼高,怕是飛升前都收不了徒,瓊華一脈隻能指望你師兄傳承了。”莊岫打趣說。
“誒雲逸,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可是很看好霜寒小友的,十年後大辦收徒會,霜寒指不定再給我們一個驚喜。”尹見星接話。
江乘雪站在三人身後,聞言,目光一黯。
“前輩們可彆打趣我了,一個徒兒可就夠我費心了,哪能想收就收。”秋露白從緊張的氛圍中脫離出來,放下心回話。
“阿雪,過來,讓前輩們看看。”她領著江乘雪上前。
莊岫仔細打量麵前的少年,對他的相貌十分滿意,又施術測了他的靈根,更是喜出望外。
“好啊,小霜寒這運氣,出門一趟就給我們撿了個極品冰靈根回來,瓊華一脈真是人才輩出啊。”
兩位長輩盛情難卻,江乘雪收下許多丹藥寶器見麵禮,這趟待月廳之行收獲匪淺。
出了殿門,秋露白沒再禦劍,帶著徒兒在門中慢慢閒逛,不時介紹著各類設施。
“我們剛剛待的那處是主峰,待月廳、武韻台、博覽樓皆在此上。”
“這裡是外門徒眾所居的抱樸峰,內設供上大課所用的講經台,為尚未辟穀的門徒使用的靈食坊。”
“辛苦師尊講解,徒兒謹記。”江乘雪回道,語調無甚起伏。
秋露白察覺到徒兒似乎興致不高,問道:“怎麼了?”
他扯出個笑容:“師尊若是想再收徒,不必顧及我。徒兒能跟著師尊,就已經是此生之幸了。”
“想什麼呢?那殿裡,我說的話都是真心的。”秋露白隻當他小孩子心性,安慰道。
江乘雪臉色這才稍顯好轉,又快步跟上她。
峰林之間雲霧繚繞,一道懸索橋連接兩峰,踏步其上,木板懸索隨之搖晃,朝下望去,一片深不見底的幽綠。
穿過這道雲水橋,迎麵便是棲霞峰。
清晨薄霧撲麵而來,師徒穿行於林海間,些微陽光透過罅隙灑落,猶如步入另一個世界。
“到了,這便是我的居所——寄春院。”
話音剛落,眼前驟然開闊,一座古樸雅致的院落靜靜坐落,四周環繞著一片梅林,梅樹繁茂,枝乾遒勁,星星點點的白梅點綴在枝頭,仿佛一幅潑墨山水畫。
院內另有一處荷池水榭,山中靈力充沛,無四季之分,池中碧波蕩漾,清澈見底,幾片嫩綠荷葉悄然浮出水麵,水上似火紅蓮隨波輕搖。
飛簷翹角的水榭內,一名修長挺拔的男子背身而立,玉笛橫陳,奏出一曲高山流水,餘韻悠長。
風吹起他的藏青道袍,那人似是心有所感,玉笛落下,回首望來。
一雙紺紫色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翹,左耳綴著一顆潤澤翡翠,翡翠尾端,黛紫流蘇長長垂至鎖骨。
“師妹你可算回來了,我都等你好久了,怎麼出去玩也不叫上師兄我?”
見是她,那人懶散地倚在水榭立柱上,一手扯鬆了領口,露出半扇弧線優美的鎖骨。
這哪是什麼溫潤如玉的君子?
秋露白扶額:“師兄,首先,我不是出去玩,是去山下除魔;其次,我叫過你了,你說‘有功夫乾那吃力不討好的事,不如窩在棲霞峰喝上三兩薄酒’。”
她話音拉長,忠實模仿他當時的語調。
怎麼每次碰上,都忍不住心中想揍他的衝動。
“啊哈哈,是這樣嗎,是我錯怪了,多謝師妹大人不記小人過。”
不是,我好像還沒原諒他吧?
秋露白正欲再說他兩句,他卻是才注意到她身後還站了個人,轉移話題道:“喲,師妹你拐了誰家孩子回來,這不得趕緊給人送回去?”
“這是我新收的徒兒,不是誰家孩子。”秋露白無奈。
他狐狸眼霎時瞪大,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消息:“啊,不是,誰的?你的徒兒?”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們眼高於頂的霜寒仙君竟開山收徒了?”
秋露白沒理他,轉頭對江乘雪說道:“這是你師叔沈畫嵐,他就這麼個不著調的性子,彆理他。”
“阿雪見過師叔。初來乍到,阿雪有一問想請教師叔——師叔來我師尊住處是有什麼事要做嗎?”江乘雪乖巧見禮,順勢拋了個問題。
秋露白也向他投來狐疑的眼神,她怎麼不記得自己有通知過師兄今日回山呢?
“這個嘛……當然是因為師妹的寄春院風景甚好,非常適合練習吹笛,對,就是這樣。”沈畫嵐抬手晃了晃玉笛,試圖糊弄過去。
“但你不是說‘等你好久了’?”秋露白默默補刀。
“呃……邊賞景邊吹笛邊等人,我這不是學習搖光仙尊的風雅精神麼。”
沈畫嵐不再倚著立柱,直起身子,像是突然對秋露白院內梅花起了興趣,聚精會神看著。
“那師叔也等到師尊了,請問師叔找我師尊有什麼事嗎?”江乘雪歪了歪腦袋,桃花眼中露著天真無辜。
“師妹啊,你這徒兒從哪撿來的,跟師兄說說,改天我也去撿一個。”沈畫嵐目光轉向江乘雪,又滑到她身上,再次轉移話題。
“師兄,不是我說你,你也改改這個到處閒晃的毛病吧,師尊交代的劍法你練完了嗎?”秋露白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隻得結束這沒營養的話題。
“誒好,師兄馬上就回去練劍。”怕再被江乘雪問個不停,沈畫嵐轉身欲溜。
這孩子也太靈了吧,怎麼每個問題都問在死穴處,他臨時編都編不出來?
他轉身匆忙走出寄春院,卻險些撞上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師尊?”被瓊華仙尊淡漠的目光一掃,他瞬間僵在原地。
“恭迎師尊出關!”秋露白反應更快,看見師尊之時便行禮問安。
“恭迎師祖出關!”江乘雪也隨著師尊行禮。
全場隻剩一個沈畫嵐遊離在狀況外。
瓊華仙尊玉無意最是知曉他的性子,掃了眼沈畫嵐,略過他徑直走向秋露白。
“霜寒,我此次出關,是有感於天將大變。”清冷淡漠的話語從她口中吐出,語調毫無波瀾。
“回師尊,徒兒剛跟門主彙報過,搖光仙尊也卜算過,此事與魔道有關,徒兒將負責後續跟進。”
“嗯,你多加小心,自保為先,此物中印有我的最強一擊,或許有用。”一張淡黃符籙緩緩落到秋露白手中。
“這是你新收的徒兒?好好教導。”她注意到場上的陌生麵孔,微微頷首,遞給江乘雪一個裝滿的儲物手環,權當見麵禮。
“徒兒謝過師尊/師祖。”
玉無意不再停留,翩然而去,烏發白衣,勝卻千山雪。
“師尊她以無情道立道,常年閉關,境界已臻化神。”秋露白望著師尊遠去的方向,眸中充滿敬仰。
沈畫嵐也已離去,耳邊再無聒噪的聲音,片刻,她又看向江乘雪,道:“明日,你便從宗門大課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