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1 / 1)

師徒二人自玉龍山而出,半日功夫,禦劍已達含光郡。秋露白想著回宗前給徒兒添些衣物用具,擇了此處落腳。

含光郡,玉清門治下最繁華的都城,平民和修士混居,其中百寶街市最為熱鬨,日常用物、丹藥法器,應有儘有。

“上——燈——嘍——”

日暮西沉,濃豔的晚霞還未完全落下,街市燈火已陸續亮起,攤販叫賣,遊人如織,一夜魚龍舞。

“娘,我要這個!”紮著雙丫髻的小女孩指著晶瑩欲滴的糖葫蘆,晃著胳膊,朝身旁婦人撒嬌。

“誒,好,娘給你買。囡囡可要抓緊娘的手,今天人可多了。”婦人笑得慈祥,從草靶子上摘下一串。

紅豔豔的山楂五個成串,淋上熱氣騰騰的糖漿,在冬日寒氣裡很快凝固成一片晶瑩。

“娘對我最好啦!”小女孩嘴裡嚼著山楂,話音含糊不清,稚氣未脫的臉上綻放著天真的笑容。

“囡囡要乖哦。”婦人摸摸女兒的頭,牽著她的手順著人潮向前,與秋露白擦身而過。

秋露白若有所思,她從未收過徒兒,想對他和善些,卻不知如何相處,都說師尊如父母,眼下不就有個現成的參考麼。

“阿雪,拉住我的手,彆跟丟了。”她側首看向江乘雪,自然地向他伸出手。

江乘雪裹在暖融融的兔毛鬥篷中,隻露著一張白玉小臉,聞言,伸手回握,附贈一個甜甜的微笑,“好的,師尊。”

“阿雪,你吃不吃糖葫蘆?”這麼詢問應該沒問題吧?秋露白想。

江乘雪眼中露出恰到好處的欣喜,“師尊對我真好!我在郢鎮從沒吃過糖葫蘆,小時候想著要是哪天有錢了,我也要給自己買一串。”

“不過現在有師尊給我買啦。”

他接過糖葫蘆,張嘴咬了一顆,山楂的酸混著糖漿的甜爆開在口腔內。

其實他不喜歡甜食,吃著膩味。

他把剩下的糖葫蘆舉到師尊麵前,張嘴就能吃到的距離,很完美。

“師尊也嘗嘗吧,可甜了。”

秋露白一向不擅拒絕人,就著他的姿勢咬了顆去,溫熱的氣息從唇中灑出,順著竹簽向下,蹭過他的手腕。

他飛速把剩下三顆挨個叼進嘴裡,腮幫子鼓鼓囊囊,眼中閃著滿意的精光。

嚼著口中的山楂,秋露白心道民間物資有限,用的山楂和糖漿不是最好的,吃在嘴裡有股膩甜,味道非常一般。

她又看向身旁的徒兒,見他吃完糖葫蘆後,眸中還帶著些意猶未儘。

可能小孩子都喜歡甜的?

“哎呦,這位仙長真是有心,我在這兒賣了這麼久糖葫蘆,還是第一次看到師傅給徒弟買糖葫蘆的。”

賣糖葫蘆的大娘裹著黛藍頭巾,滿臉堆笑:“這徒弟也是個有孝心的,還知道分給師傅。”

“誒,仙長,咱家還賣些新奇玩具,仙長不如也帶些?這孩子也沒個伴兒,平時練功啥的也能解個悶兒。”大娘忙不迭推銷起自家物什。

好像是這個理,她小時隨師尊上山,也沒有什麼能娛樂的物件。

秋露白被說得心動,又添錢買了幾個小孩子玩的竹蜻蜓、九連環之流。

看來師徒相處應該是這樣的啊,那接下來給新徒兒買身新衣服吧。

她放心了,帶著徒兒往下一處目的地走去,完美錯過江乘雪臉上一言難儘的神情。

沒多久,秋露白就把沿街店鋪都掃蕩了一遍,江乘雪多了數套成衣、配飾、法器、丹藥、符籙……新買的乾坤袋都快裝不下了。

江乘雪著實感受了一番玉清門的財大氣粗,心中默默發誓下次定要攔著師尊,當個勤儉持家的好徒兒。

秋露白又逛到一處街邊小攤,攤上擺著各類雜物,大到刀槍劍戟,小到釵環首飾,活像把所有身家都拿出來賣了。

攤主是個年輕男子,一身修士服有些舊了,邊緣處起了毛邊,看著像個散修。

客人來了,那人也不吆喝,自顧自靠在藤椅上,臉上蓋著本書睡覺。

“店家,這香囊怎麼賣?”秋露白不知為何,被攤上一個精巧香囊吸引了。

香囊為銀製,球型,外側鏤空雕刻花鳥紋,內部被分為四塊,可放置各類香料。

月光照耀下,香囊泛著淡淡的輝光,煞是好看。

她不懂首飾珠寶,但最喜各式武器,徒兒正缺個防身暗器,這香囊用來藏些迷香暗鏢倒是十分合適。

“攤上東西通通五百塊上品靈石,謝絕講價。”那男子頭也不抬,懶洋洋道。

“師尊,這也太不值了,五百上靈都夠買一柄上品寶劍了,要不……”

江乘雪正欲實施勤儉節約大計,轉頭卻見師尊仿佛對物價沒有概念般,已爽快付錢結賬。

“嗯?你說什麼?”

“沒什麼。”他默默把下半截話咽了回去。

秋露白得了喜歡的物件,正在興頭上,沒詳細問,隻拿了香囊遞給他:

“這個香囊送你。”

江乘雪被這麼一打斷,驚訝道:“給……我?”

“對,等回了宗門添上暗器迷香,你境界低,用來防身正好。”秋露白神色自然,解釋道。

師尊竟是不知人間男女贈香囊的寓意麼?

他到底沒把這話問出來,麵上波瀾不驚,隻道:“徒兒謝過師尊,我會好好保管的。”

秋露白掌心向上,香囊靜靜躺在正中,等待著對方拿取。

他的手指從她掌心勾過香囊係帶,慢條斯理係在腰間。

手心觸及處泛起一陣細微戰栗,像被羽毛掃過,她下意識縮回了手,引得對方抬頭望來。

不知為何,她不想看那雙攝人的眼睛,隻好放低視線。

人來人往的鬨市裡,少年身著淺青色直裾深衣,衣擺刺繡流雲紋,外罩純白兔毛鬥篷,如緞烏發用玉簪束起,配上腰側的花鳥紋銀香囊,顯得芝蘭玉樹、氣度不凡。

像是哪個富貴人家偷溜出來的小公子。

她被這美人美景一晃神,把剛才的尷尬拋之腦後。

“道友留步,今日在下與你有緣,且將這麵銅鏡贈你。”

師徒交談間,那攤主從藤椅上起身,不知從攤上何處摸出麵銅鏡來,遞給秋露白。

秋露白總算看清了他的麵容,平平無奇的一張臉,放在人堆裡很不打眼。

秋露白沒再多看,目光移向銅鏡。

那銅鏡不過手掌大小,像是方便隨身攜帶的款式,整體素麵無紋,略帶鏽跡,鏡麵照出的人影模糊不清,十分雞肋。

她又暗中運轉靈力探查了一番,鏡子上也沒有顯出任何靈力波動,仿佛就是麵普通的銅鏡。

這攤主莫不是想托人處理廢品吧?

“道友勿怪,此物是我祖上傳下的,叮囑要送給有緣人。剛才我掐指一算,發現道友正應上要求,這才冒昧打擾。希望道友能看在了卻家祖心願的麵上收下它。”攤主補充道。

“師尊,我感覺此人不可信,方才還不理人,現在又這麼殷勤,那鏡子怕是有古怪。”江乘雪踮腳湊近她耳邊,悄聲說。

“無妨,這鏡子我已查過,沒有異常。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留下來解了隱患反而更好。”

她收下銅鏡,順手放回乾坤袋,隻當是個小插曲,繼續與徒兒向街市深處走去。

飛雪簌簌而落,將人為踏實的土地重新覆上鬆軟的白,再不見小攤的痕跡。

街市一旁不知何時新開了家茶樓中,嶄新牌匾上鐵畫銀鉤,金漆謄寫“裕財茶樓”四個大字。

一樓大堂正舉辦酬賓活動,此時人滿為患,不少茶桌上擺著果乾瓜子,配上一壺清茶,來客可在此坐上半晌。

古樸看台上,方臉美髯的說書先生一拍醒木,眉飛色舞說起江湖逸事:

“卻說那位玉清門的霜寒仙君,巾幗之身,出身修仙世家竹溪秋家,出生時便有五色彩鳳鳴嘯於天,八歲拜入瓊華仙尊門下,百歲結嬰,一手落月劍法冠絕天下,初入元嬰便一人一劍,屠了那血煞魔教上下滿門,那地上的血啊,三天三夜都未曾乾透……”

正說著,一名年輕男子邁進店門,修士服袍腳卷著毛邊,肩上帶著尚未拂落的薄雪。

“客官,是喝茶還是聽曲呀?”中年掌櫃見來了新客,忙上前招呼。

“天字二號間,雨後龍井。”

那男子脫下兜帽,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掌櫃瞬間變了臉色,一言不發地在前領路,帶人上了二樓。

二樓,天字二號間內。

一名白發女子斜倚在軟墊上,紅衣黑裳,左手托腮,一截皓腕露在寬大袖袍外,右手中把玩著青瓷茶盞,新沏的雨後龍井正冒著熱氣,熱氣蒸騰而上,襯得她一雙美目光華流轉。

“宗主,屬下幸不辱命。”扮作散修的男子雙膝跪地,頭顱乖順低下,不敢向上掃去哪怕一眼。

女子並未睬他,隻凝眸望向窗外車水馬龍的人流。

忽地,她像是發現了目標,目光追著遠去的師徒二人,紅瞳中浮起化不開的玩味,嘴角彎起一抹淺笑。

“新的棋盤已經布好。你,會怎麼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