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1 / 1)

二人帶著幸存的鎮民回到郢鎮。

此時已近晌午,空中豔陽煌煌照著,卻依然照不化這寒冬積雪。

安置好鎮民後,秋露白行至鎮口,極目遠眺,雪原仍是那片雪原,寂然無聲,尋不見那魔頭的身影。

遠處山麓連綿疊嶂,雲海翻湧,落了重雪的峰頂若隱若現。

漠塵老魔身受重傷,僅剩的餘力不足以支撐其遠遁千裡,山中倒是個躲藏療傷的好去處。

秋露白想著,正欲禦劍而起,衣角卻被一隻手拽住了。

回首望去,正是那纖弱少年,他拽著衣角的手指微微蜷縮,隻輕輕拉著,臉上掛著可憐巴巴的表情,像是一隻被雨淋濕的小狗。

“姐姐,你要去哪兒?”少年嘴角下壓,藏著主人微妙的委屈,惹人心軟。

秋露白疑惑,自己明明守諾帶他回家了,這少年是纏上她了?

“我有未完成的事要做,帶上你怕是難以分神保障你的安全。”她委婉道,希望少年能知難而退。

“我不怕的姐姐,我可以躲得遠遠的,絕不影響姐姐!”

像是怕又被拒絕,他忙又補上,“我很有用的,鎮裡都誇我力氣大、人機靈,我可以指路帶路、端茶倒水,暖……暖被窩也可以!”

一點薄紅飄上少年臉頰,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日光明明滅滅落在那汪墨色潭水中,潭底幽深,掩著不易察覺的狡黠。

“小孩子從哪學的這些話?”真是孩子氣的直白,讓人心硬不起來。

“嗯,鄰居家張嬸嬸說的,想讓我入贅她家。不過我拒絕啦,我不喜歡她女兒,我喜歡姐姐!”他忙不迭表忠心,若是有尾巴,怕是要搖出花了。

秋露白權衡利弊,這孩子是個執拗的,不帶吧,萬一他執意跟上,路上被什麼野獸叼去,反倒罪過一件。

罷了,放在身邊好歹能看顧一二,待她除了那魔頭再說。

“會認路麼?”她低頭看向少年。

“會會會!這一片我可熟啦。”少年嘴角勾起,展顏一笑,霎時初雪化凍,桃花滿枝。

秋露白牽起少年的手,跨上她的潮音劍,劍身輕鳴,帶著二人升上雲霄。

“呼呼——”

耳邊風聲呼嘯,身下雪原在日光浣洗下泛起一層金光,連綿枯樹林褪去了陰森之氣,竟顯出挺拔不屈之感,晶瑩雪片落在臉上,留下絲絲的涼。

少年從未從這個角度觀賞過自小生活的雪原,一切過去畏懼的、厭惡的事物都消失了,存在的僅有天地浩渺、生如蜉蝣的曠然。

忽地,少年感覺肩上重了些,原是一件兔絨鬥篷罩在了身上。鬥篷很長,能蓋住他的膝蓋,暖絨絨的絨毛間傳來清冽的白梅香。

“是我疏忽了。”前方,她的聲音在蕭蕭風聲中傳入耳畔,如珠璣落玉盤。

劍身不長,堪堪容下二人站立,少年望著前方那人的身影。

她沒有回頭,長身玉立,專心禦劍疾馳,衣袍颯颯作響,墨發隨風飄揚,不著人間一點塵。

——那些山川奇景、林海雪原,遠不及身前一人。

少年嘴角上揚,伸手扯緊了鬥篷,稍頓,又扯了一下。

馳隙流年,一盞茶的功夫,潮音劍便停在了山腳下。

“我能感覺到一絲魔氣,漠塵老魔應當就在此山中。”秋露白解釋道。

少年凝神觀察四周,道:“這座山叫玉龍山,我常來這砍柴,山上有幾處洞穴可以藏人,我帶姐姐去。”

二人穿行於林間,足下踏雪沙沙作響,落下深淺不一的腳印,時而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從四周傳來。

“姐姐,這山中沒那麼冷的時候,能看到野雞出沒,抓來做成叫花雞吃,油滋滋可香啦。”

“可惜這個季節是遇不到了,不然我定要給姐姐看看我的手藝。”少年似是怕她無聊,自顧自說起生活瑣事。

秋露白生性少言,時而附和兩句,他便能乘興說下去。

“我從有記憶以來就生活在郢鎮,小時候吃百家飯長大。長大後,農忙時給人家幫忙,能混口飯吃,天氣好時,也會去山裡砍點柴打點野味。”

“鄰居說是在雪地裡撿到我的,所以大家都叫我阿雪,姐姐也可以這麼叫我!”少年抬眸看向她,眼中隻見她一人的身影。

“好,阿雪。”秋露白應著。

他的步伐輕快了些許,彎彎繞繞間,已到了第一處洞穴。

洞口被盤虯古藤與濕滑苔蘚巧妙遮掩,若不是阿雪帶路,尋常人怕是會略過去。

“姐姐,我就不進去啦,我在外麵等你。”他止住腳步。

“好,你且待在此陣中,可保安全。”秋露白隨手畫了個防禦陣法,轉身欲深入洞穴。

“對了,我之前沒來得及說,那魔頭好像有暗器,我在洞中見過,姐姐一定要小心啊!”洞外傳來他的補充聲。

秋露白順著濕滑的洞壁向深處走去,魔氣愈發重了,漠塵是在此處無疑。

嗯?有幻術?麵前出現一方岩壁,仿佛已行至死路。

“破!”秋露白掐了個破陣訣,岩壁化為白霧散去,露出其後一汪寒潭,以及,潭中礙眼的黑色身影。

“誰?”那身影動了,抬手飛來數個泛著寒芒的梅花鏢。

秋露白得了阿雪的提示,側身躲過,借勢右手向前遞出一劍,鋒芒儘出,帶著一擊斃命的狠戾。

漠塵本就有傷未愈,移動不便,勉力抵抗化去大半劍氣,卻仍有小半身體為其所傷。

漠塵知道,在被秋露白找到的那刻,自己便再無活路,索性一咬牙,從袖中掏出秘藥吞下,旋即周身氣焰大漲,境界飆升至半步元嬰!

那秘藥副作用極大,短時提高修為的代價是之後境界大幅跌落,但他彆無他法,隻能全力一搏。

他就是死,也得拉上個墊背的!

秋露白無懼,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

她揚了個劍花,導引寒潭中源源不斷的水汽覆在劍花上,平素柔軟無害的水珠也能成為殺人利器,顆顆分明衝向漠塵經脈要穴。

漠塵正蓄力構築殺招,隻注意防著麵上的劍招,未料到其下暗藏的水珠威力,倏忽經脈被封,術式反噬,口中噴出一口鮮血。

“噗——”

秋露白一躲,身上沒有沾上絲毫血滴。隨後腳尖點地,飛身前移。

一晃間,漠塵眼前出現一道月白身影,下一秒丹田劇痛,竟被一柄利劍捅了對穿。

“噗呲——”

金丹碎裂,漠塵再無反抗之力,眼前天旋地轉,身體軟綿綿倒下,濺起大片水花。

他死前瞪大了雙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輕易的死了。

秋露白斂目,沒有分他一眼,起了個浮空術把屍體挪開,徑直走到寒潭前。

這方千年寒潭,外界可不多見,有療傷愈病、洗經伐髓之效,可助修士治愈內傷、滌除雜質。

她跨步入水,靜坐調息。寒氣順著經絡遊遍四肢百骸,秋露白運功,引導寒氣循環大小周天。

吸氣,吐納,運功,再吸氣……

潭水極寒,密密麻麻的涼意滲入骨髓,如同在數九寒天裡不著寸縷行走,就連她這樣的元嬰境界都難以忍受。

秋露白一動不動,咬牙堅持。

好在,寒潭效果極佳,她體內灰黑的汙濁晦氣慢慢滲出,逐漸排出體外,丹田內靈力去偽存真,愈發凝實起來。

一刻鐘後,秋露白睜開雙眼,一雙鳳眸中汙濁褪儘,淡淡水藍流光繚繞周身。

衣袖搖曳間,她已起身上岸,施了個清潔術。

這番除魔之行收獲不小,千年寒潭伐髓,她的境界穩固已穩固在元嬰初期,隻差一個契機便可突破中期。

上岸時,她偶然瞥見一旁黑衣屍體腰側掛著一方玉玦,順手拾起,心道,這便是阿雪提過的通訊玉佩嗎?

玉玦並非常見的碧綠,而是純黑墨玉,開口一端陰刻梅花紋案,另一端則是鎏金火焰紋。

她放開神識探查,隻見玉玦上同時覆著魔氣與靈氣,二者交織纏繞。

秋露白從未見過這般奇特的傳訊玉玦,不過既與魔道相關,回去還是上報宗門為好。

想起洞外等候的阿雪,她快速檢查了一遍漠塵的屍體,確認沒有遺漏線索後,倒上化屍水,而後緩緩走出洞穴。

洞外,少年低垂著頭,腳尖無意識踢起小石子,在地上來回滾著。

百無聊賴間,他抬頭,忽見等的那人款款而出,一襲月白長袍及地,配上任何金玉都顯累贅,周身光華流轉,仿若九天仙女入凡塵。

恍然間,他看見一隻手遞至身前,忙眨了眨眼,確認不是幻覺。

“阿雪,你隨我來。”

他怔怔然,隻知握緊了那隻手,邁步跟上,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

回神,隻見眼前出現一方寒潭,他來這洞穴數次,從未見過。

“阿雪,你且入潭稍歇,這方潭水對凡人也有強身健體之效。”秋露白站到寒潭近旁,若是阿雪撐不住了,她可隨時把人撈回來。

阿雪依言入潭,透骨極寒襲來,他牙齒打顫,無法停止地發抖。

他背部肌肉繃緊,一手努力伸直夠向岸邊,在觸到粗糙池壁的刹那,又猛地縮了回來,咬緊牙關繼續撐著。

少時,他像是習慣了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抖動幅度變小。又過了不久,他突然深呼一口氣,半個身子浮出水麵,周圍絲絲靈氣親昵地貼著他,彙聚於丹田處。

秋露白把一切儘收眼底,見他竟能在寒潭中堅持這麼久,還無師自通完成了引氣入體的步驟,不免驚訝。饒是她見過再多天才,這少年的資質也是其中一流的。

更令人驚喜的是,他周身流轉著淡淡冰藍光華——極品冰係單靈根。

秋露白起了惜才之心,她自己是極品水係單靈根,冰靈根乃水靈根變異而來,這孩子倒是與她有緣。

若是他願意,自己也可收徒,一來他不必再獨自一人討生活,二來自己也能傳下衣缽。

她看著少年懵懂的雙眸,啟唇道:“阿雪,你可願拜我為師,與我共求大道?”

聞言,他眼眸頓時瞪大,手腳不受控般迅速起身上岸,雙膝跪地,抬手行了個拜師禮,“阿雪願隨師尊左右,請師尊賜名!”

秋露白沉吟片刻,思緒飄遠,想起她初次隨師尊回玉清門之時。

那是一個雪夜,她們泛舟江上,遠處是天穹浩渺、繁星點點,近處是煙火人間、張燈結彩。

水波輕漾,那凡塵熱鬨漸漸遠去了。天空落起小雪,小小的女孩伸出雙手去接,晶瑩卻從指縫間流下,惟餘冰涼。

天地同色,水天相合,惟有她與師尊二人,乘雪而歸。

“那便喚你,江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