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彆殺我!啊——”
一道淩厲劍光閃過,慘叫聲戛然而止,隻餘一具身首異處的屍體倒在純白雪地上,砸出“噗”的輕響。
“最後一個。”秋露白慢條斯理抹去臉上濺上的血滴,廣袖道袍一振,緩步走向最後一個瑟瑟發抖的黑衣人。
他的瞳孔因恐懼而放大,映照出一名身著月白道袍的年輕女子,鴉羽青絲垂墜如瀑,手中玉白劍身仍有殘血不斷滴落,明明極儘清雅,卻宛若地獄修羅。
“我、我知道首領漠塵的下落,我……我可以給你帶路!”黑衣人咽了口唾沫,雙手高舉過頭頂,雙腿仍不住打著擺。
秋露白用劍尖挑起他的下巴,鳳目睨視眼前人,像是看著一具會說話的屍體。片刻,她朱唇輕啟:“帶路。”
朔風呼嘯,茫茫雪原之上橫七豎八倒著六七具屍體,溫熱血液從黑衣中滲出,在純白畫布上開出一朵朵盛放的紅梅。
跟著僅剩的黑衣人,秋露白繞過手下敗將們的屍體,麵露嫌惡。
她此次出山正是收到同門線索,稱在此地見過魔道餘孽漠塵出沒。
魔道向來視平民為豬羊,活生生的人命在他們眼中隻是好用的修煉資源,如此輕易殺了他們,還不足以平她心中之憤。
“到、到了仙君,漠塵就在這下麵。”黑衣人破除屏蔽陣法,露出掩藏在草叢中的高階傳送陣。
“你,很好用。”秋露白說完,看著黑衣人臉上表情變幻,從惶恐不安轉為劫後餘生的欣喜,最後凝固在臉上。
“噗呲——”一柄利劍穿透他的左胸,劍尖從背後穿出。
“所以可以給你留個全屍。”秋露白收回劍,淡淡補充。
隨即,她啟動傳送陣,瞬息間便被傳至一處地下洞府。
洞府脫胎於天然溶洞,四壁燃著長明燈,幽藍火焰在燈中跳動,映出空氣中飄散的紫黑魔氣。
廳內一角堆著藥罐和煉丹材料,正中擺著一張石桌,桌上毛筆剛飲了墨,其旁一本古籍攤開擺放,似乎那人剛剛匆忙離開。
秋露白走到書前,一手撫上暗黃發脆的紙頁,辨出其上一行墨跡未乾的手書批注:
【宗門新立,計劃照常,潛龍勿用。】
這行字若是漠塵寫下,那其中含義不可不深思。
這宗門指的是被她滅門的血煞教麼?那“計劃”又是什麼?向她尋仇還是籌謀滅世?敵暗我明,是個棘手的麻煩。
秋露白正欲再翻動書頁查看其他線索,心中忽得警鈴大作。
“砰——”
她手中長劍霎時向右方刺出,清冽劍光覆著絲絲水氣,撞上淩厲掌風,在半空中炸滅。
見偷襲不中,那黑衣人正欲退走,秋露白豈肯放過,擰身追上,抬手又是一劍挽出,劍光如匹練般射向那人,貫虹流光,飛出劍花點點。
那人躲避不及,麵罩被劍氣劃落,露出其下一張橘皮老臉。
此人正是魔道脫逃餘孽之一,漠塵,人稱沙蝕血魔。
“豎子爾敢!”
身份敗露,漠塵雙手結印,揚沙頓起,半空中重塑成一條沙龍,直撲她麵門。
這招陰損至極,即使被破,那飛沙入眼的滋味也不好受。
所幸秋露白早有防備,於身前揮起一片劍風,構築起無形屏障,撞得那沙龍四分五裂。
“唰唰——”沙礫四散打回漠塵身上,一身黑衣平添多道傷口。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絕招被破,漠塵意識到對手實力超群,不再戀戰,轉身欲逃。
“不自量力。”秋露白的劍更快,劍光如星河倒掛,將他的退路完全封鎖。
漠塵避無可避,硬著頭皮,雙手合十,全身功力彙聚於掌,試圖以最強一擊破開劍網。
然而,秋露白元嬰境界,內力渾厚,他的掌力在接觸劍光的瞬間便被化解。
在秋露白的連續攻勢下,漠塵身中數劍,鮮血灑了滿地,沙塵漸漸平息。
漠塵踉蹌後退,眼中滿是不甘,乾癟的口中吐出嘲弄之語:
“小妮子彆得意,你們正道不是最喜歡當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嗎?”
他嘴角上勾,扯出一個邪笑:“你倒是猜猜,此地鎮民都去了哪兒?可彆等人死了,倒怪老叟沒提醒你。”
秋露白一愣神的功夫,漠塵調動最後一絲功力揚起沙塵,待揚塵散去,洞中已不見他的蹤影。
秋露白被那話一激,頓時想通關竅——血祭之術!
魔道中人握有血祭秘法,以人命祭陣可得功力大漲,隻是這功力來路不正,更易使人走火入魔、爆體而亡。
想來此地鎮民是被這老魔擄去祭陣了!
當務之急是救人,漠塵身受重傷,大可秋後算賬。
既是為其所用,那陣法必不會離得太遠,更有可能就藏在這洞府中。秋露白邊思忖,邊向洞府外緣走去。
方才的打鬥震落了部分洞壁,洞壁後另有玄機,露出一道幽晦深黑的長廊。
一股難言的腐臭氣息鑽入鼻翼,她不由得皺緊了眉。
“噠,噠,噠。”長廊內僅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足音撞在廊壁上,激起的回聲繚繞耳畔,仿佛這條長廊永遠行不到儘頭。
少頃,逼仄壓抑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開闊到極致的空茫。
長廊儘頭,是一處封死的洞穴。
洞內幽暗無光,如同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將所有生物儘數吞下。
秋露白掐了個照明術,朦朧輝光籠罩著她身前的一片空間,她足尖毫厘之處,泛著不詳的血光。
抬頭望去,隻見開闊溶洞內一個大型陣法轟鳴運轉,地上密布血色符文,血氣蒸騰而上,混著屍臭飄在空中。
陣上東倒西歪的人形有幾十具,不少已蒼白如死屍。
更觸目驚心的是,陣中遍布人手抓痕,已扣入地中三分,清晰可見血痕和崩裂的指甲蓋。
秋露白暴力破除陣法,疾步上前查看情況。
陣中男女老少皆有,人數眾多,大多身著粗布麻衣,少數瞧著富貴些,外加了件棉襖子。這般衣製形態,應是郢鎮鎮民無疑。
鎮民們大多雙目緊閉,氣息全無。少數還能睜眼的,也是雙目無神,瞳仁中泛著青灰,口中囁嚅著,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
天生萬物以養人,魔道損他人命數以為己用,逆天而行,人人得而誅之。
她不忍再看,給還有一口氣的人挨個喂了療傷丹藥,經此一役,往後就算能恢複,也難免壽數有損。
忙碌間,秋露白注意到一名縮在角落的少年。
這少年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縮在人群間隙內,緊緊挨著效力更弱的陣緣,呼吸輕緩,最大程度保留體力,受的影響最輕。
他不過十五六歲,身量未足,蜷坐在地上,頭低低垂下,雙腿擋住了麵容。
滴水成冰的冬日,他卻衣衫襤褸,薄衫打著補丁仍遮不住缺口,露出的手掌沒有少年人的嬌嫩,反而帶著常年勞作的粗糲。
察覺到她的視線,少年抬頭望向她,一雙桃花眼瀲灩流光,眼尾一顆淚痣,清麗中平添妖冶。
四目相對間,秋露白的心跳快了一拍,饒是見過再多光風霽月的俊秀少年,也不及在這半大孩子身上感受到的驚豔。
假以時日,僅憑他一雙含情目,就足以惑亂眾生。
“神仙姐姐,是你救了我們嗎?”少年聲音清脆,如環佩叮咚,敲在人心上。
“嗯。你還好吧?”秋露白麵色如常道,存了幾分防備的心思。
“姐姐放心,我從小身體比彆人好,得了姐姐的仙藥,已經沒事啦。”那少年綻出個笑容,仿佛得了什麼天大的恩賜。
他太久沒與人說話,沒等秋露白接著問,便竹筒倒豆子說:
“我昨日正在自家處理打到的獵物,突然一陣怪風吹過,我就昏過去了。醒來就在這洞裡了,周圍都是鄰居。”
“然後那陣就自己啟動了,好痛好痛,大家都……”他像是回憶到了什麼可怖的畫麵,頭重新低落下去,雙臂交叉抱住自己,縮成小小一團。
秋露白看著麵前的少年,心中天人交戰。
師尊曾告誡她,修行之人,切記過多沾染紅塵事,輕則擾亂天時,重則道心蒙塵。
她向來遵從,對外總是冷冰冰的。
但這孩子是個可憐的,小小年紀就經曆了魔道慘劇,親眼目睹身邊人慘死。
終是同情勝過了師尊的告誡,秋露白照著往常安慰師弟師妹們的經驗,抬手觸上了少年頭頂的黑發,輕輕揉了揉。
手心傳來柔軟順滑的觸感,像是撫著一匹柔軟的錦緞。
“姐姐?”沒料到她會來這麼一下,少年這回愣了許久,歪著腦袋,一雙桃花眼中盛滿無措。
“我在,已經沒事了。”秋露白沒有再動,也不再言語。
少年很快調整過來,恢複麵上甜笑,接著說:“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姐姐,那魔頭來過洞中一趟,我看到他跟腰間玉佩說話,貌似說的是‘計劃繼續’?”
他指著靠近長廊入口的一處平整土地,道:“他之前就站在那裡。”
“姐姐,他……嗚!”少年還想說些什麼,卻突然捂住胸口,眼見就要倒在臟汙的地上。
秋露白眼疾手快,將他攬在懷中,頭部靠在自己肩上。
“你怎麼了?可是有其他受傷之處?”她關切道。
隔著單薄的衣料,秋露白掌心覆上另一個陌生的軀體,傳來的熱度並不灼人,像是在冬日裡靠近一簇篝火。
她好像,從未和誰有過如此親近接觸。
她有些不適應,正欲拉開距離,肩膀卻暈開一片濡濕。
空氣中傳來少年悶悶的聲音,隔著衣料聽著有些含糊,隱隱帶著哭腔:
“姐姐,我好怕,你能不能,帶我回家?”
秋露白眉峰輕抬,眼前少年已主動拉開距離,漂亮的眸子浸潤水霧,眼眶染了胭脂,如雨打桃花,殘紅落了滿地。
她突然有些無措,沒人告訴過她美人落淚怎麼處理啊。
要不,再抱一個?
秋露白身上並未帶著帕子,隻得用未沾血的袖子拭去少年麵上淚水,隨即輕輕摟他入懷,一手略顯生疏地拍著他的背。
“咚,咚,咚。”洞穴內空寂無聲,胸腔內心跳的聲音經肋骨傳導而上,重重撞上耳膜,充斥著整個世界。
他們共享同一段心跳的頻率。
少年下頜枕著秋露白的肩膀,法術輝光照不見的地方,他眸光一沉。
他從未見過她這樣的人。
自由做任何事、不屑於偽裝的——純粹。
但好在,他能活到現在,最擅長的就是偽裝。
她喜歡什麼樣的,他就可以是什麼樣的。
隻需要,一個擁抱。
她的吐息流轉在耳邊,聲音卻飄在空中,宛如一個轉瞬即逝的幻夢:
“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