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鬼爆改殘暴長公主(1 / 1)

三日之後。

賀招招看著鏡中的自己。遠山眉,橫波目,鼻梁細直,三庭周正。左眼角下方有顆淚痣,更襯得眸色瀲灩,灼灼生輝。

這是張無可爭議的美人皮,隻是皮下心腸濁惡、五臟扭曲,真真是造物弄人。

銅鏡中,她身後浮出一張長著齊劉海的鵝蛋臉。

“殿下今日真是有如天仙下凡,神女再世呢。”阿遮笑盈盈地道。

阿遮膽子大,行事穩重而不古板,賀招招打心眼裡喜歡這丫頭。今日素宴險象環伺,恐不平靜,若沒個知情人從旁提點,她這才當了幾天的長公主怕是要露餡。

她拉過阿遮的手,誠懇地道:“往日我行事跋扈,常有得罪人之處,但幾日前,我夢到已故的母……母後,聲淚俱下地勸我多行善事,廣積福德,死後方不至於墮入阿鼻地獄,受油煎火烤之苦。我打算自今日起,改頭換麵,再不作惡。你可願從旁督促我?”

阿遮受寵若驚地看著賀招招握著自己的手。這雙手素白乾淨,玉甲瑩潤,不染鉛華。從前的長公主極好朱紫之色,十指蔻丹豔如鮮血,笑語盈盈之間奪人性命,仿佛玉麵閻羅。

賀招招看她發愣,笑著提醒她:“我同你說話,你發什麼呆呢?”

阿遮鬥膽迎上她充滿善意的清澈眼神,又迅速低下頭去:“既是殿下吩咐,奴婢自當儘心竭力為殿下分憂。”

長公主性情陰晴不定,酷好使折磨人的陰狠法子,或許是心情好,一時心血來潮,過後又恢複原樣了。但無論如何,她都更喜歡眼前這個長公主。

雖然……

她看著眼前雙手捧臉、琢磨出神的賀招招,有些困惑。

熙寧公主辦這素宴便是擺明了要給殿下使絆子呢,有什麼值得心情好的呢?

賀招招不知身邊婢女的心思,隻為自己這幾日絞儘腦汁想出的法子而高興。係統給的任務很簡單,就是要在劇情正常發展的前提下改變原身必死的命運,苟到這本書的大結局,就算成功。隻要成功了,她就能回家了!

沒理清思緒之前,她是想尋死來著,但現在她想明白了,該死的另有其人。

那個最後滅了北梁、挖了她眼睛的燕人奴隸,霍戎。

她禁不住洋洋得意起來。是,霍戎最後殺了她,還滅了她的國,但他現在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奴隸,而她是北梁最尊貴的長公主,隻要她一聲令下,是生是死還不是她說了算嗎?

哪怕她不忍心親手殺了他,隻要不管他,不和他發生任何交集,往後滔天的大禍也不會落到她頭上。

冤有頭債有主,他霍戎哪怕睚眥必報,總不能虛空索敵吧?

這下她赴宴的目的可就單純多了:救出裴晉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誠懇承認錯誤,再去皇帝那求個情,讓裴家官複原職,這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想到這,她不禁嘿嘿笑出聲。

殿外跪著的兩個小婢子對視一眼,小聲交談:

“長公主這是怎麼了?自從那日賜死宮婢之後,就一直不太正常。怕不是得了離魂症?”

“何止啊,懸梁未遂後,眼瞧的是越發癡傻了。”

……

光慧寺在皇城郊外的不鷲山上,賀招招坐著輿輦,和一眾仆從走了一個時辰方抵達山門。慧覺方丈和一眾高僧早已在山門外恭候多時,此刻見到皇家的九鳳金輿,便分列兩旁以讓開道路。

阿遮扶著賀招招從金輿上下來,慧覺方丈上前一步,雙手合十,恭敬道:“恭迎文若公主鸞駕蒞臨光慧寺。公主玉趾親臨,正如佛光加被,頓增祥瑞。願公主慈佑四方,共沾法喜,同沐佛恩。”

這馬屁拍得怪好嘞。

“方丈何必客氣,咱們進去吧。”詰屈聱牙的場麵話她說不來,為了避免露餡,她乾脆直奔主題。

方才在來的路上,她就從阿遮嘴裡問清了這素宴同席者幾何、各是什麼來頭、和原身的關係親疏,心裡有了八成把握。

素宴設在光慧寺的後院,這裡早已布置得井然有序。院中擺放著幾張長桌,桌上鋪著潔白的桌布,上麵擺放著各色精致的小食和應季的新鮮水果,圍坐著十來個人,皆衣著華麗,容態端方,想來非富即貴。正對麵坐著一個盛氣淩人、鼻孔朝天的年輕貴女,正是熙寧郡主。

“喲,有些人成日尋死覓活的,還以為今日怯場,不來了呢。”

一開口就是頂級陰陽怪氣。

這攻擊性才哪到哪。賀招招笑笑:“郡主能來得,我為何不能來?”

“長公主不是在家鬨著要尋死嗎?聽說脖子上還有傷呢,不如給大夥瞧瞧?嘖嘖,這裴二公子如此深得長公主芳心,不知是詩詞作的好,還是有彆的過人之處呢?”

她這話說的曖昧不清,在場的人都掩口而笑。亂世本就禮崩樂壞,北梁皇室又是一個賽一個的荒唐,她拿床笫之事當麵調笑,雖嫌粗鄙,但也是常態。

賀招招正色道:“郡主這話就見外了。若是不好,你能千方百計地把人帶走?可憐裴公子的手我還沒摸上呢。郡主為了裴公子不惜得罪於我,恐怕他的好,沒人比郡主更清楚了。”

祁紓寧見調侃的眼光從赫連昭那落回自己身上,有些氣悶,語氣也夾槍帶棒起來:“論身份權位,我是萬不敢與長公主殿下叫板的,不過是氣不過殿下仗勢欺人,恃強淩弱,才強為出頭罷了。聽聞聖上查沒了裴家的府邸,把裴老尚書幾乎貶為庶人。殿下就為了一個男子,網羅罪名,栽贓陷害,不知令前朝多少官員寒心啊。”

她這話一出,席上數位年輕公子都變了臉色,有的麵色憤憤,有的自斟自飲。細碎的耳語聲在賀招招耳邊嗡嗡作響。

“裴尚書為官清廉,不想晚年竟因懷璧而得罪。”

“聽聞他的長子早年戰死沙場,先帝特追封為定遠將軍,那是何等哀榮,現如今……唉,裴二公子一身文人清骨,怎堪受此大辱啊。”

一藍衣男子重重放下酒杯,冷哼一聲道:“為官為將者奔波勞苦,為國捐軀,親眷卻因莫須有之罪而受儘淩辱,此是天道不存,妖孽亂國之征。長公主乃是北梁明珠,莫要行妖孽之舉,小心反噬己身,不得善終。”

“放肆!”阿遮全身緊繃,唇齒生寒,“少將軍這是當眾咒長公主是妖孽嗎?”

藍衣男子眼眸一凜,語氣森冷:“蕭某早已脫離將軍府,如今不過是一個小小校尉而已,少將軍之名實不敢當。不過是好心提醒,請姑娘莫作小人之測。”

賀招招看著眼前之人,欲哭無淚。蕭雋,驃騎大將軍庶子,年方弱冠,豐神俊朗。

赫連昭看上的上一個麵首。

要不是人家背靠將軍府,又是武將,動不得,也早被她擄進府中了。

這說沒點私仇誰信哪?

她掃了一眼宴席上的人,或多或少都是和她有些齟齬的。剛剛還抱了一絲僥幸心理,以為隻要夾著尾巴做人,把裴晉之救出來就算完事。沒想到這是專門給她擺的鴻門宴啊。萬一到時候哪句話說的不好,衝出來個人當場把她砍了……

她一個激靈。不行不行,得想個法子逃出生天。

但是長公主的架子她是拿不出來的,她膽子小啊,可彆把素宴變成修羅場了。

怎麼辦,怎麼辦?

有了,真誠就是必殺技。

她鼓起勇氣,對著麵色忿忿的眾人和一臉看好戲的祁紓寧,用儘最大的誠懇說道:“我不過是傾慕裴公子的琴藝,想召他來府上共同切磋一番,卻不想被他誤會我心懷不軌。至於裴尚書降職……我一個小女子,如何能乾涉前朝政事,諸君未免太高看我了。

蕭雋嗤笑一聲:“長公主在我們麵前就不必演戲了,您所謂這‘琴藝’怕不是在勾欄瓦舍向那些粉麵小倌學的吧?”

這話說的粗魯又直接,有人忍不住笑出聲,又意識到不妥,及時止住。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期待赫連昭的反應。敢當麵和長公主叫板,蕭雋怕是要橫著出光慧寺了。

但賀招招隻是認真地看著蕭雋的眼睛解釋道:“從前是我荒唐,現在我改悔了。今日來此,並非為和郡主爭人,而是贖我先前之罪,帶走裴公子,給他自由。”

蕭雋麵色輕蔑地把玩手中酒杯,顯然對她的話完全不信。

賀招招上前幾步走到他麵前,向他鞠了一躬。他手上動作一頓,不自覺挺了挺身,從後仰的散漫坐姿變為正襟危坐。

“蕭公子,從前的事是我不對,我不該仗著權勢威逼於你。你可願原諒我?當然,原不原諒是你的自由,這歉我卻是得道的。”

蕭雋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向來囂張殘暴、視人命如草芥的女子。此刻她神色真摯,麵色柔和,眼含歉意,無半分勉強就辱之意。

她這是什麼意思?莫非真是轉性了?還是有什麼彆的陰謀?實在反常得詭異。

正在他舉棋不定時,賀招招又直起身,麵向其他人道:“我之前於諸位多有得罪,不論是何原因,都在此聊表歉意。若諸位還是覺得不痛快,可去長公主府領取賠償。凡是我的過錯,我皆認下,絕不推諉。”

眾人麵麵相覷,席間一時鴉雀無聲。

片刻後,一位身著對襟短襦、作婦人裝扮的年輕女子站起身來,對賀招招行了個禮:“長公主言重了。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何須如此?”

賀招招亦回了個禮:“魏夫人,魏侍郎的官貶因我而起,我即日便稟明聖上,著大理寺重申此案,還他個清白。”

魏夫人驚喜道:“那便再好不過了。”

一著玄色羅衫的中年男子也起身拱手道:“殿下,那今年的秋闈,小兒……”

賀招招含笑道:“江太傅請放心,屆時江公子必不會被貢院拒之門外。”

更多的聲音紛紛響起:

“殿下,我父親的流刑是不是能免除了?”

“那我與李家姑娘的婚事是不是也不作數了?”

“長公主,我那些充公的家私……”

對於他們的要求,賀招招都應允了下來。本來都是原身一手搞出來的禍,她樂得消災紓困。

隻有兩個人麵色有異。祁紓寧的臉色黑得像鍋底,蕭雋神情複雜,思量出神,麵色變幻不定。

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厭惡這跋扈囂張的文若長公主已久,好不容易湊齊了這些和她有怨在先的官員和他們的家屬,打算借這次尚書府之禍聯名上書皇帝,要求嚴懲妖孽,為國除患。

可她看著似乎真有悔改之意。所謂網開三麵,危疑者許以自新,既然她有心改過,這次便算了吧。

至於她和郡主的矛盾,就交由她們自己解決,反正他是決心不趟這趟渾水了。

他站起身,雙手持酒杯對賀招招笑道:“前疑殿下所言不過敷衍搪塞,並非發自肺腑,如今看來小人正是我自己。這杯酒敬殿下,咱們之間的恩怨便就此勾銷。”

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