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啦,你下手還真重啊。”
像是有意識地避讓,我從肉團中爬了出來,
“真的沒關係嗎?這可不是我的身體哦?”
我露出仿佛起司融化般的扭曲笑容,伸出舌頭舔了舔右手晶體上的鮮血。
“嗯,真不錯呢,真是令人感動的再會啊。”
“嗬嗬嗬……看來事情已經出現偏差了啊。哈哈哈,真是,太過分了,怎麼可以這樣呢?這樣豈不是……讓我光是想象就已經興奮不已了嗎?!”
我環抱住自己,臉色潮紅地發出變態的笑聲。
……為什麼每一個來我身體的人精神看起來都不太正常的樣子?
“嗯,不錯不錯,看來你也有被摧毀的價值呢~。”
突然矗立起來的肉牆將信飛身而來的迅猛一拳擋住,因此而被破壞的肉碎四散在空中,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
“唧唧喳喳的煩死人了,渣滓。不準給我用這麼惡心的表情玷汙阿七的身體!”
仿佛有用不完的勁,信將源源不絕冒出的肉團一個一個打散,用非人的速度逼近我。然而那個我隻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嘴角一直掛著勝券在握的笑容。
“嘻嘻嘻,真是讓人好奇,你的靈魂嘗起來會是怎麼樣的滋味呢。”
啊,不行,光是這樣看著也太讓人心焦了。
有沒有什麼辦法讓這家夥離開啊?平時在我耳邊噪音汙染就算了,現在居然還用我的臉做顏藝,對我的東西肆意妄為,光是這樣看著就已經讓我很火大了!
如果第一次降臨的那家夥在這就好了。
……雖然我一樣懷疑著那人的精神狀態,但隱約能夠感覺到對方不是對立陣營的人,畢竟還教了我超能力的使用方法……
欸?對了!還有這個啊!
可是我被囚禁在身體內,也用不了吧?
不如說,要是現在用出來才是糟糕吧……
有沒有什麼從內部解決的辦法……
唔,根本毫無頭緒啊!
靜止不動的我仿佛引頸就戮一般,被信輕巧地壓製住了。
信左手抓住我的左腕,右手推壓著我的頭,將右膝蓋跪壓在我的後腰之上,用體重壓製著我。我趴在地上,透過傾斜的視角看向信的眼睛。
原本上翹的嘴角垂落了下來,我眼帶淚花,露出委屈的表情:
“好痛啊,信。”
救命!我的聲音才沒有這麼夾!
“好痛……”
啊,不是,再怎麼說這樣拙劣的表演信也不會上當……喂!你乾嘛放開了手啊!
像是遭受到了某種精神攻擊,信條件反射性地鬆開了手,那雙原本黑沉沉的眼睛仿佛被拉入了什麼夢魘一般變得混亂無序,平靜冷酷的臉上也開始露出了慌張的表情。
“對不起……”
啊,這個模式,完全跟訓練的時候一模一樣了啊!
難道說,這家夥是知道信有著心理陰影才這樣老實地被抓住嗎?
這樣下去可不妙,一看就是有什麼陰謀的樣子……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難道說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了嗎?!
我不要……
此刻的我仿若要與信的皮膚融為一體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像一條蜿蜒的蛇一樣逐漸向上移動,那雙已經結晶化的手一寸一寸地撫摸過他的臉,沒入了他的發絲之間。
不知從何時響起的爆破聲震撼著整個地下室,餘波震蕩,使得天花板不斷往下簌簌掉落著瓦礫,然而這一切都沒能將信拉回現實世界。
“對不起……對不起。小七……很痛吧……”
眼前的人仿佛被拉入深沉不得掙脫的夢境,對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不停地小聲念叨著無法聽清的話語。
四周蠕動著的肉瘤將他人斷絕在此方空間之外,狹小的世界裡,隻剩下我和信兩人彼此靜靜地注視著。
再這樣下去,被吞沒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哦呀哦呀,真是相親相愛呢。”
某個我一直期待著,如今卻快要放棄的聲音終於姍姍來遲地響起,那蔓延著,即將將我們覆沒的惡心肉塊被看不見的絲線快速地切割,四周驟然變成一個真空地帶。
“真是抱歉啊,雖然我家小少爺既任性又不成器,但還請您不要用這幅軀體做出有失顏麵的事情,畢竟……我們暫時還沒有遷居的打算呢。”
沃·爾·特!
我的雙手被看不見的絲線束縛到身後,被從天花板上降落的少年牢牢地抓取著主控權。
然而,我將頭以一種突破常人極限的角度向後仰著,再次露出了變態一般的笑容。
“啊啦~真是意外啊,居然連你也參與進來了嗎?事情的發展還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啊。哈哈哈哈,不錯不錯,這才是符合我身份的賭局啊!”
“啊,是嗎?雖然鄙人完全不知道您在說什麼,但是……”
少年將腳毫不留情地踩在我的背上往前推著,雙手仿佛在空中演奏什麼優雅的曲子一樣向後舞動。
於是,我整個人被呈現出‘C’字的形狀之後便動彈不得——喂,再這樣下去我的身體就要被你們搞壞了吧?!
“還請不要用我家小少爺的蠢臉做這麼惡心的表情啊。”
從身後掏出了四管針劑,沃爾特用指頭彈開保護蓋,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針頭插入了我的身體。
“我會做噩夢的。”
“噗、噗哈哈哈,那麼,就讓我期待一下……終焉的絕望吧。……種子,會結出什麼樣的果實呢?……嗬嗬。”
像是被鹽水消滅的病菌,對方暫時在我體內消失了。我眨了眨眼,重新取回了身體的主控權。
我依然仰著頭,用死亡視線看著沃爾特。
對方穿著規整,黑色的西裝馬甲下是白色的襯衫,外加配套的黑色領帶和手套,儼然一副優雅的執事形象,與破破爛爛的我形成鮮明對比。
“呀~早安啊,波醬。”少年眯起雙眼,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論如何用一句話挑起對麵的怒火。
我額角冒出青筋,“你就沒什麼要解釋的嗎?”
“這個嘛,畢竟路途遙遠沒辦法啊。”
沃爾特歎了口氣,動了動手指解開了對我的束縛:
“誰叫你不好好把迪路獸帶在身邊呢?那樣至少還可以用來拖延一陣時間。”
居然把鍋甩到我身上嗎!這個可惡的管家!
“雖然我的確是很想立馬趕到您的身邊,不過,在算法中,優先級更高的是獲取這個實驗室的數據呢。”
沃爾特低下身在我耳邊輕聲細語:“而且不出意料地獲得了好東西哦。
數據的備份和銷毀花了一定的時間,順著數據追蹤背後之人也浪費了一點時間。等一切處理完之後卻一直找不到您的身影了,真苦惱。”
沃爾特聳了聳肩:“再說了,要是動用能量我會很快停機的,為了您的安危我可是切實地在最要緊的關頭趕到了哦,這一點還請您稍微諒解一下吧。
不用擔心,其他一切的掃尾工作我都已經做好了~”
“……那圭介呢?”
我依舊沒有放過眼前人,眼神冰冷:“是你把他卷進來的吧。”
“嗯……這個嘛,雖然我很想回答您的審問,不過現在這個時機稍微不妙呢。”
沃爾特背著手,看向了上方,一塊水泥方塊適時地落下,在觸及到我們之前就被利落地切割開了。
“從剛剛開始就已經在崩塌了哦,這裡。”
“……”
雖然很憋屈,但說得也沒錯,至少還是先從這個鬼地方出去再來興師問罪吧。
我準備起身,卻發現動彈不得……嗯……對了,還有這家夥的問題存在啊。
“信?已經沒事了哦。”
因為被緊緊抱住的緣故,我不得不用額頭敲擊著信的下巴,左右搖晃著身體,試圖以此將神遊天外的某人拉回神。
“現在要快點出去才行。”
“對不起……”
信依舊緊緊抱著我不放手,在我耳邊喃喃細語,
“很痛吧?……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信?那、那個,我已經沒事了啊?”
我艱難地擠出手,把手搭在信的頭上一下一下地撫摸著,想要就此將他的情緒平穩下來,然而這個動作卻沒有發揮作用,對方就像中了無法解除的DEBUFF一樣依舊持續著他的碎碎念行為。
我忍不住將頭扭向沃爾特的所在之處:“你倒是想想辦法啊!”
“嗯,已經在下載心理醫生的模塊了,不過,時間大概不夠吧?”
沃爾特放下在虛空操作著的手,抬頭看向不遠處因著肉瘤的清空而終於能靠近的千冬和不知名的大叔。
“要不,把他打暈?”
鬆野千冬背著戰損狀態的場地圭介,提出了一個建議。
“唔……”
我沉默地看了信一眼,思考了一瞬——好像也隻能這樣了。
“啊!等等,這是……什麼?”
大叔蹲了下來,手探向了信的脖頸處,那裡漸漸渡上了一層銀色的結晶,在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微弱的光。
“——!”
……這不就是……?
“沃爾特,藥、藥劑……”
我努力抑製住心底的慌亂,快速地向沃爾特下達命令:
“還有沒有其他的藥劑,快點給我!”
此刻,在我手中觸之而及的體溫逐漸變低,懷中的人不斷顫抖著,用破碎不成語調的氣音不斷訴說著祈求原諒的話語,仿佛下一秒就會在眼前迸裂成不成型的碎片。
“快點!”
沃爾特快速將湛藍的液體注射進信的體內,有條不紊地觀察其生命體征——那急速擴張的銀色光芒並沒有停止的傾向。
“……這是最後的兩管了。嘛,本來就是專用的,沒有效果也不意外。”
“怎麼會?這不是一樣的東西嗎!?”
我忍不住伸出右手放在信的肩膀處,如水晶狀的右手毫無疑問地彰顯著那同出一源的事實:“為什麼會沒用?!”
“頻率和波長都不一樣,無法調和啊。嗯,現在這種狀況除了他自己走出來沒有其他辦法了。”
“頻率?波長?你在說什麼難懂的話語啊……”
“要不,嘗試一下話療?”
將從上方掉落下來的瓦礫切割著,沃爾特給出了另一個方案。
“話療?你在說什麼奇怪的……嘖,距離完全塌陷要多久?”
“嗯……大概二十分鐘左右吧。”沃爾特給出了一個粗略的答案。
“我知道了。
那位大叔,抱歉,請你把這兩個家夥帶出去,還有你自己也快點逃出去吧。”
深呼了一口氣,我下了某個決定。
“這種不可能辦到的事情你就彆浪費時間了,比起糾結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你還不如趕快按照那家夥說的做。”
某個從剛剛就一直在掛機的聲音響起,場地圭介拍了拍千冬的肩膀,從他身上落下,攬住他的肩膀借力站著:
“不要在意我們,奈你現在隻要,全身心地想著怎麼把這人救回來就夠了。這是隻有你能辦到的事情,對吧。”
場地圭介將其他人帶離到稍遠的位置,體貼地給我們留出了私密空間。
我深吸了一口氣,放開了雙手,轉而大力地拍打在信的臉上,在對方的皮膚上留下鮮紅的痕跡,把那顆鴕鳥一般的頭抬了起來。然而對方對我的暴行毫無反應,隻是眼神渙散地看著虛空之處,瞳孔沒有絲毫聚焦。
“現在不是乾這種事情的時候吧!!”
我大聲喊著,用自己的額頭撞向信的額頭,
“不過就是在你眼前死了一次你在矯情個什麼勁啊!作為當事人的我都什麼還沒說吧!”
“說到底也不是你的錯啊,為什麼要一直,一直一直這樣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咎於自己的身上啊?!”
“給我拿出你的骨氣來啊!現在還有其他人需要你的幫助吧?快給我醒來啊!笨蛋!”
“平時總是一副神氣的樣子,為什麼這麼輕易地就認輸了啊?你不是這麼軟弱的人吧!!”
奮力怒喊的聲音無法傳至心之領域,眼前的人依舊深陷於無儘的循環之中。在無法逃離的噩夢中迷失清醒的道路,不斷地墜落。
“……”
“為什麼……信你非得承受我任性行為的後果不可呢?”
“這樣不就仿佛是,我把你拉下水了嗎?”
“喂,快點給我醒來啊……信。”
“拜托了……你可是我的浮木啊。要是連你也淹沒了,我要……怎麼辦才好啊。”
從眼眶流出的淚水不受控製地傾瀉而出,如泉湧般無法遏製。我忍不住低下頭,
“我不是說過了嗎?”
“信你是我絕處逢生的希望,因為遇到了信,我才能這麼幸福地活到現在。”
“你看,我現在也還活著啊。托信你的福,好好地活著啊……”
我將信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將體溫傳遞著。
然而對方隻是用那雙無神的眼睛看著我,異變的速度仿佛在掌心流淌的流沙一樣無法停止,無論抓取得多麼用力都會一點點流失,抓得越緊消失得也越快。
明明得喚醒對方才可以,我卻因為自己的無力而感到異常的悔恨,忍不住泣不成聲起來。
為什麼又是這樣?
為什麼隻能是這樣?
“這樣和當初又有什麼區彆?……那我至今為止做的所有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豈不是,一點用都沒有了嗎……?”
總是,想著能夠拯救誰,但我最終,誰都沒能拯救……
“這樣沒用的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活著……為什麼,隻有我活著呢。”
求求你了,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好害怕。
“不……可以。”
我拚命地壓抑著哭聲,在那輕微地仿佛氣泡一樣快消失的聲音中捕捉到了不同的話語。
我猛然地抬起了頭,信那雙無神的眼睛仿佛驅光的蚊蟲驟然尋覓到光芒一樣漸漸亮起:
“……護……不,死。”
我的淚水劃過信那雙變成晶體的手,在他掌心中堆砌出淺淺的水坑,而對方此時正像從冰塊中解凍的人一樣竭力地顫動著手指。
“……信?!”
“不可以死!”
我被大力地拖拽到對方的胸口之上,視覺陡然被奪走,鼻尖撞入了熟悉的香味,猛烈跳動的心跳聲此刻正通過軀體傳達入我的耳內,吵得讓人不得安寧。
於是,我那原本躁動不安的心隨著對方強勁有力的心音漸漸沉穩,與之相對應長出的肉芽仿佛失卻了某種賴以生存的營養物質一樣,從臉上脫落。
我努力從信的懷中抬起頭,隻見那絢麗通透的晶體從信的身上不斷掉落,折射出炫目的光芒,露出其中的柔軟之物——
那是我所熟悉的,明明前不久還讓我十分苦惱的保護者姿態。
“小七!不準死。”
仿佛強行將凝固後的血痂掰落,信的臉因著晶體剝落的關係不斷地流著血,那雙平時顯得凶惡的下三白眼正嚴厲地看著我。
啊,這個人,果然是笨蛋啊。
是世間最溫柔的笨蛋啊。
居然……是因為這個理由嗎?
我將頭埋進信的懷中,悶悶地說道:
“早知道這樣,我直接在你眼前割腕算了。”
“?!什麼!喂,你怎麼可以有這種危險的想法——哇!乾什麼突然咬我,快鬆口!”
“閉嘴!你這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都是你的錯啦!平時隻會耍帥,關鍵時刻根本就派不上用場嘛!”
“唔……抱歉。”
“……啊,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忍不住揪住對方的衣服,小心地看過去。
“嗯,我知道。但是你說的沒錯。”
信將手放在我頭上輕輕地摸了摸,
“明明是想要來救你的,卻反過來讓小七你這麼擔心我,真是對不起。”
“總是說著要保護你,卻無論是上一次還是這一次,我都沒能夠……”
信重新將我的頭抵入懷中,清淺的呼吸在我的額頭上淺淺地拂過,
“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嗯……雖然是可喜可賀的場景,但是現在可不是在這裡黏黏糊糊的時刻哦。”
沃爾特在遠處恰到好處地提醒道:
“這位先生看起來似乎也等了挺久了。”
“哇!店長?!”
“……啊,是嗎,我知道了。”
信側過頭,聽取著店長無言的內心活動,隨後輕巧地把我放到地上,交給沃爾特:
“阿七就拜托你了,你們先逃出去。”
“欸?!”
“大叔!你有研究室的結構圖嗎!?”
信扭頭向那個胡子拉碴的大叔喊道,隨即和阪本大哥兩人快速地在大叔交出的圖紙上過了一遍。
嗯……說起來,這裡還有一些普通的研究人員。
想必突如其來的爆炸肯定對他們造成了衝擊吧,而且時間也所剩無幾了。在這變得一團混亂的場景中,信的讀心能力就宛如搜救犬一般至關重要起來。
我在沃爾特的背上向後望去,與信那不帶一絲迷惘,向前奔跑的背影背道而馳。
果然,這個人的精力真是一個謎呢。
明明才從快掛掉的境地搶救回來,轉危為安,現在卻能夠為他人的安危奔走。
但是,正是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那時候才會無法對我置之不理,向我伸出援手吧。
與我抱有不純目的的偽善不同,真正內心柔軟且溫暖的人,是信啊。
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耀眼。
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