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苒本以為曲瑾懷隻要對著這個金屬徽章施個術,就能被她揣兜裡帶走。
然而人類的靈魂怎麼可能是那麼方便就能拖走之物?
在看著曲瑾懷第三次被公寓入口透明的屏障攔住後,她終於放棄了這種施術就把人帶出去的念頭,老老實實地開始準備“招魂”用的儀式道具。
“兩穗玉米……沒有,生雞蛋……也沒有。淤泥和草木灰這些你現在也難搞來。唉,這些主要是為了叫魂和防鬼……反正我在這裡就省了,你去外麵掰一根葉片多點的樹枝,針線你總該有吧。”
“有……誒沒有玉米,大米飯行嗎?”白苒翻著包,順手摸一把外套口袋,猛然回頭。
“……你哪來的大米飯?”曲瑾懷歎了一口氣,他有點跟不上白苒跳躍的思路。
“昨天麵試路上買的飯團。”她眨眨眼睛,獻寶一般把剩了半個的飯團捧到了曲瑾懷麵前,“放了一宿我估計有點回生。”
“……都熟了當然不行!”曲瑾懷抓起那吃剩的,有點發餿的半個飯團丟到垃圾桶裡,指著垂在窗邊隨風搖擺的枝條,“反正重要的是引靈的那個枝條,而且那個金屬徽章不是我的身體,你彆抱太大期望。”
白苒眯起眼睛歪著腦袋,感覺曲瑾懷這事媽是在嚇唬自己。
畢竟,曲瑾懷告訴她的這個儀式湊合得有些離譜。
不光是那些玉米生雞蛋,淤泥草木灰,這些難搞的儀式道具湊合,就連最後施法用的符籙也是湊合的。
沒有符紙?沒關係,撕一張沒字的白紙就行。
沒有朱砂?沒關係,準備兩個顏色的寫字筆就行。
她真的很懷疑以曲瑾懷為代表的靈能力者們,施法的儀式都隻是求個心安,就像公司裡那些時不時學著野獸發出嘶吼的瘋狂程序員們一樣,她總能在服務器機房門口看到他們祈禱今日平安的貢品。
想歸想,白苒到底還是沒有把這話說出口,畢竟在辦大事之前心態很重要!
於是她忍著曲瑾懷的念叨,把那些能湊出來的招魂儀式道具,都拿到了會客廳的茶幾上。
看著白苒難得乖巧聽話的背影,曲瑾懷深吸了一口氣,他也在努力把自己腦子裡不好的想法丟出去。
然而越不希望腦子裡裝什麼,腦子裡就儘是那東西。
想出去嗎?當然想,不過也隻是想想。
曲瑾懷作為生魂,哪怕靈魂離體也是有一定範圍限製的,再加上這個鬨鬼公寓的強大禁錮作用,他現在也隻能打開窗戶把手伸出去感受一下外麵的溫度,和地縛靈沒什麼區彆。
而昨天晚上被白苒的擀麵杖拖進心相空間也是個意外,畢竟那把鑰匙是邀請函,擀麵杖上含有部分曲瑾懷的法術,所以誤將他識彆成了被邀請的客人也說得過去。
畢竟是心相空間,涉及靈魂層麵的東西本來就很難講清楚。
所以白苒早上提出試試的時候,曲瑾懷也隻是回應了“試試”。他當時隻是想著要是能搞出來一個傳音或者同步視覺道具,他就可以在外麵幫助白苒,對於自己能不能出去……他並沒有抱任何期望。
他想要離開這裡,真正地出去看看,那附身的東西必須是他的所有物,或者把他血肉靈魂煉進去的東西。
而白苒提供的那個胸針……大概是不行的,畢竟那東西不含曲瑾懷的任何成分。
但為了滿足白苒的“試試”,他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用這種招魂的方式試試再說。
“在紙上先畫個一側不封邊的長方形……窄一點!彆畫太寬,然後在裡麵用古語寫上徽章的位置,你會古代語嗎?”曲瑾懷湊近了紙張,腦袋幾乎要和伏在茶幾上的白苒挨上,不過因他是完全透明的,倒是沒有擋光。
白苒手穩,不借尺也把線條畫得很直,在輕鬆地完成了外框的繪製後,她抬頭,用筆的尾巴點了點放在手邊的金屬徽章。
“會,學得還行,這個位置怎麼算?”
“……拿你手機定位公寓,經緯度。”曲瑾懷從沙發上拿起她的手機放到茶幾上。
“……你這招魂儀式它正經嗎?”白苒抬頭質疑。
“你當我想!你又不會推算方位。”曲瑾懷抱起手臂,故意用一種不在意的態度解釋,“這步是為了引導靈魂過來,我就在這裡,省略了也沒事。”
白苒聽出了他的裝模作樣,但沒有拆穿,她給公寓定了個位,繪製的框裡鬆散均勻地抄上了經緯度。
“然後呢?”
“我看看……挺好的。然後你換個顏色,把我名字寫在你畫的這圖案上麵。”
“……”
曲瑾懷將這個看起來不太靠譜的招魂儀式步驟分得很細,他並沒有直接上手,而是檢查白苒做完的每一步,再進行下一步。這行為倒是讓白苒有了一種在實驗室被前輩們指導的恍惚感,或許也是拜這種氛圍所賜,兩個人之前躁動的念頭突然平靜了下來。
白苒作為一個研究人員,她其實並不想承認那些小說裡出現的神神鬼鬼,在撞鬼後也隻是用“這是人類還未解明的現象”來解釋她看到的一切。
更何況昨晚還在實驗室已經能觀測的心相空間裡鬨了一場,她更是認為曲瑾懷說的靈能力者隻是像18區的魔法少女一樣,是一些幸運地對著天外星星許願後,獲得了特殊權限的“超人”。
然而這場看起來不太靠譜的儀式直接否定了她的想當然,靈能力者不能簡單地稱之為“超人”。
白苒明顯感受到身體裡的能量,隨著她寫下的一筆一劃,附著在麵前這張隨手撕下的草稿紙上。
這種感覺有點像公司體檢時抽血後的胳膊,雖然不怎麼痛,但總是有些空落落的。
此時,她才對靈能力者這個身份,有了一點實感。
“寫完了?”
裝作不在意的曲瑾懷其實一直在偷瞄,見白苒的筆尾半天筆不動,他的腦袋又湊了過來。
“寫完了。”白苒甩了甩手臂,拿著那張墨跡乾透的紙遞給曲瑾懷看。
“嗯嗯,很有天賦。”曲瑾懷誇了兩句,指著茶幾上的徽章,“把它貼到徽章上,然後用你剛剛掰下來的枝條抽打我的靈魂。”
“……?”白苒拿起綁著針線的新鮮的枝條,神情古怪,眼神在曲瑾懷身上轉了一圈,“抽哪?”
“就是掃一下!”當事魂手忙腳亂地比劃了一下,“掃的時候叫我的名字,叫三遍,之後把枝條放在徽章上,說‘回來吧’。”
白苒雙手拿著枝條,學著電視劇裡法事的模樣,鄭重其事地掃過曲瑾懷透明的身體,然後將枝條蓋在了貼著符咒的徽章上麵。
然而無事發生。
儀式失敗了。
接待大廳的空氣頓時凝結,白苒不用回頭都能察覺到曲瑾懷瞬間低落下來的心情,她看著茶幾上的那些道具皺起眉頭。
如果說招魂儀式必須使用特定的道具,那她剛剛畫那張符的時候不會感受到能量的流動,所以這儀式本身應該沒問題。
可是剛剛確實沒有感受到能量的流動……難道是詞不對?要用那種文縐縐的話來講?
腦袋裡飄過這個念頭後,她重新撿起枝條,對著欲言又止的曲瑾懷從上到下掃了一遍,嘴裡念念有詞。
“魂歸來兮,魂歸來兮——”
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控製變量也沒能解決,研究員思維的白苒迅速想到了是不是實驗器械的問題。
嗯……針線是她包裡的,筆是她從離職時放在口袋裡順手揣走的,這張紙是管理處那堆空白本上扯的,符是她畫的。
所有的東西都是她或者這間公寓的——除了那個現掰的枝條。
曲瑾懷見白苒蹲在茶幾麵前縮著肩膀,突然有點愧疚,早知如此,就不答應白苒了。
想到這裡,他張口就要把失敗的鍋扣在公寓頭上,以此安慰一下白苒。
結果那道看似沮喪的背影突然站了起來,緩慢地轉過來麵對他。
白苒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她笑:“我突然有個好點子……”
“你等一下……”
曲瑾懷心中頓時生出了不好的預感,伸手試圖阻止。然而區區生魂怎麼能阻擋研究員的躍躍欲試?隻見白苒放下枝條,掏出她的擀麵杖在手裡顛了顛。
“這東西,也算是個枝條對吧?”
白苒手持擀麵杖,對著抱頭蹲防的曲瑾懷敲敲打打,嘴裡大聲念著曲瑾懷的名字。
伴隨著空蕩蕩大廳內的回音,曲瑾懷的身體忽然閃爍了一下。
色彩逐漸從他的身體上褪去,形體也隨之扭曲,失去了完整的輪廓,化為一縷純白色的煙霧。
那縷純白色煙霧繞著白苒盤旋幾圈,最終融入她手裡的那根擀麵杖。
就在此時,一樓的角落發出哢嚓哢嚓的躁動聲。
昨晚暴動攔截曲瑾懷上樓的塑料假人就在那裡堆著,它們彼此摩擦,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有幾個甚至晃悠著斷掉的胳膊,被擀麵杖敲扁的頭和身體,歪歪扭扭地像是要朝著這邊走來。
二樓的階梯處流淌下來的黑霧更是給這場景增加了一些壓迫感。
伴隨著這些本不應該在白天異狀,整棟建築物都在微微顫抖。
曲瑾懷化作的白色煙霧就在這時徹底融入了擀麵杖,一瞬間整個大廳的空氣變得極為陰冷,哪怕白苒站在陽光底下,也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但她此時沒空管這場因她而起的躁動。
白苒將完全吸納了曲瑾懷靈魂的擀麵杖穩穩地放在貼了符咒的金屬徽章上。
“回來吧,曲瑾懷!”
落下的語言宛如指令,擀麵杖上冒出了白色的嫩芽,它們生長,抽長,彼此纏繞,自行編織成一個藤條娃娃。
這在話本裡多為替身和巫咒之事的娃娃並沒有被大廳中陰冷的氣氛感染,散發著純淨的光芒,那些光芒驅散了攀附而來的黑霧,為這一樁法事清出一塊純淨之地。
從擀麵杖裡冒出的白霧並未就此斷絕,它們將自己變得稀薄,像一層輕紗一樣覆蓋在藤條娃娃上,塑造了曲瑾懷的五官,縫製了他原本的衣物。
隨著最後一縷白色霧氣進入曲瑾懷的身體,接待大廳中的陰冷一掃而空,而那些哢嚓哢嚓令人牙酸的聲音和樓體的震顫也隨之停止。
“……”
“……”
曲瑾懷睜開眼睛,二人四目相對,白苒對著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看,我就說是好點子。”
“……”
然而當事魂並不這麼認為。
再次變身為Q版小精靈的曲瑾懷,看著自己短小的雙手,平靜地閉上了雙眼。
笑一下吧,曲瑾懷,彆咬牙,彆跟她生氣,好歹成功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