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苒是屁股著地的。

還沒等她哎喲出聲，墊在她屁股底下的程子賢率先發出了慘叫。

“苒姐……苒姐你快下來！我肋骨要折了！”

程子賢那小身板連健身房的杠鈴都扛不住，更彆提白苒這麼一個自由落體的大活人。

她趕忙起身，站起來的時候還不忘把以電視劇裡受害者姿態趴在地上，根本起不來的程子賢拉了起來。

被拽起來的程子賢一臉菜色，他喘勻了氣看看周圍，擠了擠眼睛……那自然是什麼也看不見。

本來這走廊就一扇窗戶，到了晚上公寓變化，窗口就被木板釘死，隻有低矮的應急燈為這走廊提供了一些朦朧的輪廓。

“苒姐，我們這是因為偷偷蛐蛐我鄰居被一起詛咒了嗎？”

程子賢很想學著電視劇喊一聲“苒姐，我的眼睛！”。

但無論他的直覺還是他的理智都告訴他，這縈繞著淡淡燒紙味的地方不適合開玩笑，於是他不鹹不淡地以開玩笑的口吻朝著白苒進行暗示——

白苒啊，你好像被我卷進了不得了的事件中了！

然而他話音剛落，反理性和直覺的家夥把他主動背上的那口鍋，摘了下來。

“沒有，彆瞎說。”

白苒鎮定地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她照了一下走廊，看到那熟悉的掉了漆的305和306後，鬆了一口氣，然後對著程子賢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我算出了你苦惱的根源，這是來幫你解決的。”

“？”程子賢的眼角一跳，有些不祥的預感。

“你看你腳跟後麵是什麼。”

程子賢低頭，距離他腳邊不足一步的地方擺著個火盆，在手電筒的照射下，火盆上搭著的那把沾著黑灰的火鉗子顯得格外邪門。

程子賢猛地回頭看向白苒，麵露震驚：“原來是苒姐你咒我。”

“我要想殺你你早死了，還留你到現在？”

程子賢無辜地聳了聳肩，然後又瞄了一眼那火盆，不知為何，他對那看起來就邪門的東西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心感。

真是離譜！

白苒見此情景歎了一口氣，她準備先把程子賢送去管理處順便問問曲瑾懷今天在家值守的情況。

就當她伸手準備拽程子賢的袖子時，306的房間門哢嗒一聲露出一條縫。

昨夜在一樓管理處門口聽見的尖嘯聲伴著濃重的黑霧從那道縫隙中泄露出來，迅速蔓延了整個走廊。

白苒一把推開程子賢，抓住門把手一腳踩在牆上，鉚足力氣拚了命地想把門關上，然而這門就像焊死在這個角度一般紋絲不動。

被推到一旁的程子賢為保證走廊裡唯一的光源，伸手去撿白苒掉在地上的手機。他動作極快，卻依舊沾染了那不祥的黑霧。尖嘯夾雜著竊竊私語侵入了他的大腦，哪怕他捂緊了耳朵，那悲鳴聲依舊順著他的毛孔切割著他的精神。

就在白苒也被那刺耳的聲音吵得頭痛欲裂不知如何是好之際，一聲清亮的質問破開那黑沉的霧氣，直衝她天靈蓋。

“你怎麼又帶進來一個活人啊！”

此刻曲瑾懷手持擀麵杖在一樓大殺特殺，那些塑料假人在鐘鳴之後突然就動了起來，七扭八歪地堵住了他前進的樓梯口。

他原本就因為早上忘了提醒白苒門禁時間而有些擔心，結果擔心變成了現實……甚至加量了！

這又從哪冒出來一個活人，公寓現在已經饑不擇食到這種程度了嗎！

“你當我想！”白苒沒工夫跟他拌嘴，用力地拉著門對著走廊大喊，“你人哪去了快來幫忙！”

“火鉗子！我早上給火鉗子施了術！我真是天才中的天才！”曲瑾懷一個擀麵杖乾脆利落地擊飛塑料假人的腦袋，“我在樓下對付會動的塑料假人！你那邊發生什麼了，我怎麼聽到了好大的雜音？”

“306的門開了，我正在……試圖關上！”白苒皺著眉瞄了一眼程子賢越發難看的臉色，“你有沒有辦法！”

“你靠近它們把它們淨化掉！如果距離不夠就拿那個火鉗子揍它們！”

就在白苒鬆開一隻手準備以相當擰巴的姿勢去夠那把火鉗子時，一道身影從305躥了出來，擋在了白苒伸出的手前。

“不行……不能打……管理員姐姐。”

麵前與曲瑾懷一樣半透明的小男孩穿著病號服，眼神飄忽神情緊張，不敢與白苒對視。

如果不考慮性格，這整個就是程子賢的縮小版。

“管理員姐姐是來通通風管道的嗎？對不起306的叔叔阿姨現在有些聽不進去彆人講話……”

一聽這話白苒就知道曲瑾懷今天白天沒乾活，她指著306的門：“能讓他們彆叫了嗎？”

小男孩用力地點了點頭，隻見那流淌在走廊裡的黑霧一點一點攀上小男孩的身體，在他頭上化作一張黑霧編織的被單。隨著那被單輕巧地蓋在了他頭頂，那刺耳的尖嘯聲也隨之停止。

怪不得昨晚他伸出來的手也是圓圓的，這造型很像過鬼節時那些小鬼假扮的幽靈。

“這就行了？”

“嗯，剛剛是叔叔阿姨沒找到我，又看到外人有些擔心。”小幽靈用力點了點頭，或許是這樣全包裹的裝扮讓他有了安全感，聲音變得輕巧乾脆，“不好意思，嚇到管理員姐姐了。”

聽到這話白苒歎了一口氣，她將306的房門關上後，蹲下來直視那小男孩的“眼睛”。

“長得挺好看的藏什麼，跟人說話要麵對麵地，看著對方的眼睛。來，把臉露出來看著姐姐。”

或許是被關在這裡有些久沒見過什麼人，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隻見那小幽靈原地扭捏了一會兒，做了個摘帽子的動作，隨後那306溢出的黑霧便化作一件後麵有兜帽的袍子，披在他身上。

白苒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臉，確定手感與曲瑾懷沒什麼區彆後，試探著詢問：“你叫306的住戶叔叔阿姨，他們一定很照顧你，那他們有和你說燒紙的原因嗎？”

“其實是因為……”

“頭好痛……苒姐你在跟誰說話……”

“……”

“……”

四目相對，皆是震驚。

糟了，白苒心下一驚，來不及阻攔，那小幽靈嗖地一下躥進了305，然後迅速鎖上了門。

“苒姐……那個就是你吃飯時候說的……那個嗎？”

“對……”白苒擰了一下305的門把手，“怪我，看見小孩就下意識地以為我還在安慰‘小白鼠’，在實驗室一個人習慣了忘了有你這一茬。”

“對不起，我剛剛應該安靜如雞……”程子賢躺在地上舉起一隻手道歉，用氣聲表示了他此刻的虛弱。

白苒見他這樣也沒伸手拉他，歎了口氣撿起掉在一旁手機：“本來想讓你下去等著，我來解決，既然現在你都看到了……你想怎麼辦？”

“我覺得，我有必要和它當麵談談。”程子賢捂著自己抽痛的腦袋蠕動著摸向走廊的牆壁，“苒姐我之前跟你說我是去做治療，但是十年前那個治療項目其實是一個實驗……”

“什麼實驗？”白苒有些疑惑，她剛入職惡補了大量情感與神經相關的論文，可她從來沒在資料堆裡看到過。

“關於人類情感量化分類的實驗。那是一代的情緒與神經裝置，因為那場實驗出了很嚴重的事故導致整個實驗基地都被毀，所以公司檔案裡也沒有記載。”

程子賢扶著牆艱難地站起來，他用力擰了一下305那紋絲不動的門把手，有些泄氣地繼續補充。

“我當時身體相當差，還得了一種一有負麵情緒就立刻肌肉僵直的病……有點像鬼壓床，明明有意識但是動不了。我媽帶著我跑了許多地方都沒辦法根治，最後有個醫生是這個項目組負責人的學生，通過他的介紹，我獲得了受試者的資格。”

“那時候接受的治療就像現在透析，把情緒抽出去，調和到穩定的指標然後再傳輸回大腦裡，當時過了幾個療程都沒事，結果那天機器抽到一半突然停擺……然後我就失去了記憶。”

“說是失去記憶也不對，習慣和知識都在，隻是性格變了。我媽總說我小時候內向不敢說話，現在能言善辯是因禍得福，但我其實挺迷茫的……我覺得13歲之前的我根本不是我。”

說到這裡程子賢歎了一口氣，他看向白苒。

“苒姐，你能理解這種感受吧？”

“……”

被清洗記憶然後投入孤兒院的白苒有些沉默，她作為實驗室的專家自然知道這種清洗法相當有效，然而她從來不認同對一個正在成長發育的正常孩子應該進行如此粗暴的乾涉。

情緒和記憶是人生體驗的一環，明明是因為情緒波動引起的疾病，隻要規律的睡眠配合藥物和足夠的安全感環境就可以讓那時候的程子賢治愈……然而現在的程子賢與她這種被清洗記憶的人工人類沒什麼差彆。

儘管在社會層麵上不會有人歧視，但那種孤獨的異類感她再清楚不過了。

“那小鬼可能是他靈魂的一部分，聽他這個描述，那個離譜的實驗讓他靈魂撕開了，那部分拿走了全部記憶。”

在樓下跟塑料人玩打地鼠的曲瑾懷聽到那陌生人對白苒說“理解”時終於忍不住插嘴。從二人的對話裡他已判斷出這被公寓帶回來的新鮮的活人與那小鬼有關，與其在這裡感傷悲秋大談理解，不如快刀斬亂麻，趕緊解決問題把這家夥攆出去。

“既然這位……”

“程子賢。”

“程子賢小兄弟和那小鬼產生了共感，就說明二者依舊連著，並非獨立的個體，我們得儘快讓小鬼回歸到他體內……誒呦你們煩不煩……白苒你們要不要先下來接我一下？”

“沒空，你彆上來了，那孩子帶著306跑出來的東西進305了！”白苒聲音中也有些無奈，“雖然這些鬼都是非法住戶，但昨晚你不也說了，他們的房間就是他們認定的家，核心都在裡麵，我得快點進去。你昨晚沒教過我怎麼處理裡麵的東西，能不能搞個什麼視頻通話之類的東西協助一下。”

“……拿火鉗子傳話，你帶上火鉗子，我遠程指揮你。”

曲瑾懷剜了一眼那群礙事的人偶，壓下自己想要衝上去的迫切與那莫名其妙的不甘心，轉身走回公寓管理處。

“相信自己，白苒，對於它們來說你就是太陽！”

白苒深吸一口氣，拿起那會說話的火鉗子在手裡顛了顛，在確認了手感之後，她轉身看向一臉歉意的程子賢。

“來，子賢。”

“看在今天你請我吃飯的麵子上，姐帶你去跟小你見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