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賢請客的餐廳位於萬享商業街摩天大廈的頂樓，在這裡可以俯瞰三十六號城的全景。

在這個位置的餐廳，怎麼想都是菜品精致價格死貴。

然而當白苒滿含期待地踏入餐廳，看到餐廳工作人員的臉後，她臉上的期盼瞬間垮了下去。

與白苒不同，那位餐廳工作人員見到白苒後眼睛一亮，拿了個餐盤一路小跑塞到白苒手裡，然後相當熱絡地跟她打了個招呼。

看著這一排豪華自助餐流水線，白苒拿著餐盤在手裡掂兩下，很想掄圓了胳膊朝程子賢腦袋來一下。

“陪你演完了你就請我吃食堂？”

“這不是方便嘛，都是熟人也方便苒姐你打包。”程子賢拿起旁邊的夾子，毫不客氣地搶走了白苒麵前的火腿三明治。

“都到自己地盤了，再遮遮掩掩沒意思。”白苒沒有拿任何食物，拖著他徑直走到了餐廳裡最偏僻的角落，“說說吧，我沒去公司這幾天到底怎麼了？”

程子賢將手裡緊緊捏著的火腿三明治放下，越過她的肩膀確認餐廳工作人員到後廚去給白苒開小灶了後，小聲地回答：“咱們研究中心倒是沒發生什麼事，你在董事長麵前那一巴掌直接把他趙洪濤打去工廠了，雖然泠泠和一部分人都有點不服但畢竟……”

“畢竟沒有造成人身財產傷害，隻是死了一隻‘小白鼠’是吧？”白苒冷笑。

“嗯，人事部那邊給他能疊的懲罰都疊了，最後也隻能按照未告知和損害實驗進度這樣罰他。”

白苒是人工人類這事人儘皆知，公司裡沒有來源歧視，但免不了多看她兩眼。

幾十年前，生物基因科技不斷發展，基因編輯這個原本被列為禁止事項的研究，也逐漸衝破了人倫道德的約束，變成了人人都能使用的“民用產品”。

天穹沒有蓋上蓋子，基因編輯產品濫用潮導致“人”的基因開始變得亂七八糟，為了確保基因的純潔性，確保人類依舊是人類，三十六個城市的中央聯合會最終還是出台了能夠限製基因編輯濫用的規則：

今後中央聯合會將會以人為本，對非人剝奪一切公民權。

你的基因檢測報告被判斷為並非人類，哪怕你依舊具有一切作為人的特征和能力，依舊會被當作非人來對待。

所以基因編輯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畢竟誰也不想被發現是異類後被警察當街射殺。

不過依舊有一些基因編輯相關的項目十分盛行比如——造人。

生孩子畢竟是一件危險的事，而基因編輯的副產物可以有效避免這些風險。

有些夫妻不信任這些公司依舊遵照傳統親自生育，有些懼怕生育風險又有些閒錢的夫妻則會使用雙方基因合成，從中篩選出最優的胚胎，培養成他們的“孩子”。

當然這些都是普通的人，夠不上人工人類這一說。

而一些因實驗需求，從誌願者捐獻的基因片段裁剪合成的胚胎則稱之為人工人類。

這些人工人類有些會根據研究員不同的需求被投入不同的項目，而當項目結束或廢止，還活著的，健康的，基因沒有因實驗汙染的人工人類將獲得公民權。

滿十八歲會根據評估被社會各類組織招募，成為為社會奉獻的職工，而那些未成年的小孩子則會被送入孤兒院。

白苒就是孤兒院出身的人工人類。

公司裡的“小白鼠”們雖然在出廠時做了一些智力剝奪，但也是這樣的人工人類。

所以當程子賢知道趙洪濤對她照顧的“小白鼠”下手之後，他就立刻跑去監控室將錄像拷貝給了白苒。

“然後……你那個辭職上麵肯定不批，人事部的崽們幫你去他們主管那裡說了句話，上麵都把這次批準當給你放個假，讓你消氣睜一眼閉一眼。”程子賢搓了搓手看了一眼白苒的臉色。

“我看是看在蓮十星女士的麵子上吧！”

白苒有些無語，她那一巴掌本就是針對趙洪濤這個人，沒有針對公司，現在公司上下都給她開綠燈，反倒是顯得她脾氣有點大。

她可不覺得自己能夠被公司這種龐然大物特殊對待，多半都是因為蓮十星的賞識。

不過程子賢可不這麼認為，就他出色的感知能力，他覺得白苒太小瞧了她的領導力。

“彆胡說啊，崇拜歸崇拜，咱們公司員工都是不畏強權的，那是苒姐你自己的魅力。”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我們天才少女殷泠泠雖然愛哭，那也是共感太強淚失禁控製不住，你看她平時給過幾個人好臉色？結果她天天挽著你胳膊親親熱熱去茶水間，還有你走到哪都有人跟你主動打招呼，我這調職了還有人和我套近乎打聽你……唉，苒姐。”程子賢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我們真像是網上那隻賣萌給瞎子看的貓，但我們也沒辦法，誰讓苒姐你的感知太差啦！”

平白無故被罵了一頓白苒有點尷尬，她捂著嘴咳嗽兩下，借著喝水強行轉移了話題。

“引巢那事又是怎麼，我打趙洪濤的確是半個月前，但我辭職申請被批準，從宿舍搬出去算上今天才兩天。我要是不辭職……我都想不出當著公司的麵他們準備怎麼吆喝新產品。”

“這也是老大比較奇怪的，引巢雖然掛著科技公司的名頭，但主營業務是電子產品開發，根本沒有情感與神經裝置研究的本事，頂多是換個包裝，造個噱頭。”

程子賢截住了話頭，他看著餐廳工作人員小心地將兩份熱氣騰騰的“小灶”放在桌子上轉身離開後繼續補充道。

“當時我猜他們是仗著背後有公司投資，你不會鬨得太難看，所以先斬後奏。”

“打得一手好算盤。”

“誰說不是？不過我們倒不是因為它侵權。”

說到這裡程子賢抬頭確認了一下監控的位置，隨後抬手遮住嘴唇壓低了聲音。

“老大那天陪老婆逛街，在商場遇到了他們公司的員工，他老婆從廁所裡出來之後驚魂未定，說那人把臉摘下來了。”

“仿生人。”白苒惡狠狠地咬了一口外皮烤得焦脆的肉卷，含含糊糊“人能不能不要總在紅線上蹦迪，機械仿生人早都被明令禁止了。”

“對，咱們公司呢一直支持中央聯合會的規定：以人為本。所以連實驗用的人工人類都算小白鼠……那機器怎樣都算不上人。所以老大比較憤怒，讓我把這事給辦了。”程子賢伸出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表情有些凝重，“我們的對話肯定有人看著，公司已經表明態度了，如果他們還一意孤行，那他們隻能承擔自己種下的苦果。”

“不交給警察嗎？”

“給個機會嘛，趙洪濤那事不也是。”

說到這裡程子賢歎了口氣，明顯是對趙洪濤受到的那個處分感到不滿。

“其實公司裡基本上沒人會將那些孩子直接當作可以隨意丟棄的實驗品，趙洪濤沒把那孩子當人看也沒把同事當人看，以前我在他手底下乾活的時候就覺得他是純瘋，不然我也不會離開咱們研究中心。”

“說到這個，你最近還做噩夢嗎？”

“還做，不過已經習慣了現在也沒那麼難受。”

程子賢將他糟糕的夢境體驗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他本想轉移話題讓白苒開心點，但思索片刻最終還是決定跟麵前這感知能力極差的專家探討一下他最近的怪事。

“不過，我總聞到我家對門在燒紙，我媽聞不到就覺得對門給我下咒，跑去吵了一架結果我家對門說沒燒，還讓我媽進屋確認，他家裡連個火盆都沒有……後來我搬去宿舍，住咱們宿舍也能聞到一股燒紙的味。我都懷疑我是不是得夢魘了。”

“那我也不兜圈子，直接問了。”白苒盯著程子賢的眼睛，“你確定你是你媽生的？”

當啷一聲，程子賢手裡的勺子掉到了餐盤上，對著白苒瞪大了眼睛。

由於白苒不想讓程子賢知道自己慘到租了個鬼屋，隻說自己閒逛的時候看到了和他手上那顆紅痣一模一樣的小孩。

“我確定我是我媽生的，十月懷胎親自生的，不是基因合成培育也不是領養，不然我身體也不會這麼弱。如果苒姐你沒逗我玩，我要懷疑我的基因被泄露了。”

程子賢抬起手，他對著白苒展示指根的那處極為特殊，宛如梅花般的紅痣。

“苒姐你確定沒看錯？”

“沒看錯，人工合成的可不會出現這種瑕疵。”白苒指了指程子賢手上的紅痣，“除非這是那客戶的XP。”

“哇，姐你彆說了我要吐了。”程子賢搓了搓汗毛倒豎的雙臂打了個哆嗦，頓時失去了食欲。

“關鍵是，那孩子說晚上也能聞到燒紙……我在想是不是什麼共感。”

聽到這個程子賢眼睛一亮，突然興奮起來。

“苒姐，你聽過二重身嗎？”

“二重身也不會有共感，咱們要講科學講道理，不要講都市傳說……”

白苒剛想說那些都市傳說隻是未能研明的現象，但曲瑾懷那無法忽視的存在感讓她覺得，她沒辦法就這麼認定都市傳說全都是編的。

最起碼在這世界有鬼上，不行。

思索片刻，她詢問程子賢：“你小時候遭遇過什麼事嗎？”

“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我身體本來就弱，我媽托關係找人送我去做治療，結果十年前三十六號城內情緒梳理治療機器集體癱瘓，我十三歲以前的記憶全丟了。”

白苒頓時生出了憐愛之情，十年前她剛進孤兒院，在此之前的記憶也是空的。

再聊下去也不會有什麼進展，更何況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白苒決定先回去看看曲瑾懷的勞動成果，對著那小孩打一個直球，問問那孩子和程子賢之間的關係再做下一步決定。

“那我們就……”

鐺——

一聲尖利得如同慘叫般的鐘聲在白苒耳畔響起，打斷了她的話。

她頓時驚得站了起來，趕忙看了一眼時間。

18:01

她猛地想起她那份租房合同上當時讓她摸不著頭腦的一條。

【第十條】租戶請於18:00前回到公寓，若晚歸，將會有人將您送回。

她以為那是門禁時間，成為管理員之後就不用管了，誰知道這鐘聲跟在她屁股後麵催命。

“苒姐這是什麼聲音？”就在白苒準備拎包就跑之際，程子賢也拿著公文包站了起來，“苒姐你聽到了嗎，好像有人慘叫，我們要不要報警？”

“你也聽見了？”

白苒瞪大了眼睛，可還沒等她解釋，就發現自腳下生出一股濃黑的霧氣，順著她的腳踝爬上她的身體。

“苒姐！”

“彆過來！”

白苒的阻攔沒有奏效，在程子賢緊張地伸手抓住白苒胳膊，想要把她拉出來的那一刹那，兩個人直接從摩天大廈的頂層餐廳裡消失了。

隻留下一桌子的殘羹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