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總，你……你醒了！？”高樂妍驚喜地叫著，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有沒有受傷？”他開口，聲音非常低沉沙啞，像沙漠裡長途跋涉的異常疲憊的旅人。但發音清晰，問她的問題，也有邏輯，顯然是清楚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事，自己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高樂妍定定地看著他，就像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著他。

他的眉骨精致，眼窩深邃。漂亮的雙眼皮下麵，是清亮黝黑的眼睛，此刻，這雙眼睛像穿透了她的靈魂般，緊緊吸引著她的視線。

高樂妍咬了一下嘴唇，低聲問：“你是幾月幾日的生日？”

“1月15日……”雖然疑惑於高樂妍的答非所問，但陸政熙還是耐心地回答她，不假思索就說出答案。

“你的名字，漢語拚音是什麼？拚給我聽。”高樂妍一邊哽咽，一邊繼續發問。

“zheng、xi……”高樂妍聽完後慢慢彆過臉，眼睛似乎隨意地看向窗外，但一直強忍著的淚水，此刻像是找到理由般，不停往下掉。

“樂妍……彆哭，我……沒事。”喉嚨實在乾癢得難受，陸政熙很想喝口水，但高樂妍突然明顯起伏的胸口，微微顫抖的肩膀，都昭示著她目前情緒很激動。他知道她問他那些問題的用意，所以即使身體難受也依然很配合。他用打著點滴的手，輕輕扯了扯她的手腕，想讓她把臉轉回來。那一顆顆像是失控了的淚珠，像密密麻麻的針，不斷戳向他柔軟的心房，讓他覺得刺痛無比。

他用儘全力，才把沒斷的那隻手舉起來，彎曲著食指，夠著高樂妍的臉，輕輕擦著她不斷流下來的眼淚，“彆哭，乖，彆哭……”

可能是舉手的動作幅度過大了，針頭一下子就回血了，滴管裡的血紅慢慢彌漫開來，高樂妍眼尖，一下子就嚇得手足無措。她馬上托著他的手，輕輕放回病床邊。

“回血了，怎麼辦……我叫一下護士……”

“不用……彆緊張，沒事的，等下針水上來就好了。”病人一本正經地安慰著病人家屬。

“樂妍，我想喝水……”

“好的，我馬上給你倒……”

水倒完後高樂妍才發現自己太粗心了，竟然沒有提前準備好吸管，所以躺在床上的陸政熙完全喝不上用杯子裝的水，高樂妍懊惱極了，她胡亂擦了下眼淚，馬上跟陸政熙解釋，她現在就去外麵找一根回來，然後匆匆忙忙跑開了。

陸政熙喝完水後，跟高樂妍聊了兩句，又昏睡了過去。高樂妍坐在床邊凳子上，看著他緊緊閉上的雙眼，當下又想，他……剛剛是有蘇醒過來的吧？喝水的吸管還在……

如此這般，搞到自己都有點神經兮兮了。

後來主管醫生查房的時候，高樂妍就問了這個問題，醫生又回答說是正常情況，隻要醒過來，意識尚清明就可以了。接下來的幾天，病人可能也是在清醒與昏睡之間轉換。高樂妍實在沒多少看護病人的經驗，醫生這麼一說，她更不敢離開病房半步了，因為她不知道陸政熙什麼時候會再醒過來，需要她做點什麼。

到了晚上差不多10點，陸政熙的父母才風塵仆仆地趕過來了，同行的還有一個跟陸父年紀相仿的男士，後來得知是陸家的司機，三人是直接從機場趕到醫院的。

謝婷一邊神色擔憂地坐在床邊端詳著自己的兒子，一邊聽高樂妍解說著車禍的事情，以及陸政熙目前的情況。間或向高樂妍問一些問題。

陸父全程都緊握著妻子的手，也是全神貫注聆聽高樂妍說的話。

最後，高樂妍麵對著他們，紅著眼睛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叔叔，阿姨，陸總都是為了救我才出車禍的，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

謝婷放開陸蕭然的手，輕輕握住高樂妍有點顫抖的雙手，安慰她：“沒關係，政熙讓你擔心了，謝謝你把他照顧得這麼好……”然後她把目光轉向陸蕭然。

陸蕭然雖然也是眉頭深鎖，但接收到妻子的訊號後，心裡了然，於是也溫柔地對高樂妍說：“那隻是意外，政熙很快就好起來的，樂妍不必擔心，也無需自責……”

麵對著如此寬容溫厚的陸氏夫婦，高樂妍實在不知道應該作何回應，除了一個勁地道歉以外，就跟他們解釋，自己已向公司那邊申請休假一段時間，專門留在醫院照顧陸政熙，讓他們放心，而他們一直舟車勞頓，也請他們早點回家休息，如果這邊有什麼狀況，她會第一時間通知他們。

謝婷和陸蕭然對看了一眼，均露出了笑容。不約而同就想，兒子應該也是比較想看到心上人陪在自己身邊吧，他們還是早點回去洗洗睡了。

張醫生基本每隔兩天就來醫院找高樂妍聊天，或者給她打電話。有時候也會一起吃早餐，順便問一下陸政熙的情況，但從來沒有試圖與陸政熙打個照麵。高樂妍沒有留意到這種小事，一直想著陸政熙就這樣躺著床上，每次蘇醒的時間不定，時長不定，身體上不知道會不會有其他器官、關節或者部位不適而又來不及說，於是她就問張醫生，這種情況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啊，你直接跟醫生反映你的疑惑不就好了，需要這麼糾結嗎？”張醫生喝著麵前的皮蛋瘦肉粥，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我就想到，你不也是醫生嗎？順便問問你咯。”

“我是哪個科的醫生，你不是最清楚嗎？術業有專攻，我也不是萬能的。”

“……那個主管醫生好像挺忙的，有時候也好像不是很願意搭理我……可能我問的問題太奇怪吧，又或者，我讓他覺得很煩……”

“那你是不是應該反省一下自己的態度？會不會是一個問題重複提問？會不會過分緊張讓醫生覺得你對他的醫術有質疑？”

這個啊，質疑是沒有的，至於什麼一個問題重複提問？過分緊張？她不知道怎麼界定，也不好意思跟張醫生說。

那天她剛從醫院飯堂回到病房，就看到陸政熙側著身體在床邊乾嘔，她馬上上前扶著他，好讓他不用打著點滴的手著力撐著身體。

“陸總，陸總你怎麼了？我馬上叫醫生……”

“不用……我沒……關係，緩一緩就好了。”

吐完以後，陸政熙鼻青臉白，一臉虛汗躺回床上。高樂妍把床頭的高度稍微調高一點，讓他頭靠著枕頭，在床頭櫃上拿起紙巾，輕輕地幫他擦拭著額角和耳邊的汗水。

“陸總，醫生說你可以慢慢進食流質的東西……你幾天都沒吃過東西了，現在想吃點什麼嗎？”高樂妍一邊拿著杯子讓陸政熙漱口，一邊問他。

“不用，我什麼都不想吃……吃不下……”說著看到高樂妍一臉不安和欲言又止，遂又補充了一句：“我餓的時候會告訴你的。”

說完，陸政熙又慢慢閉上了眼睛。

高樂妍這幾天都留在醫院照顧陸政熙，隻給趙奶奶和小嘉打過一次電話。想到今天剛好是周六，小嘉不用上學，所以高樂妍便趁著陸政熙在休息，走到住院部步梯那邊，給趙奶奶打了個電話。那時候趙奶奶剛好和小嘉從興趣班的學校回到家裡。兩人聊了幾句，趙奶奶便把電話交給小嘉，讓他和高樂妍聊，她去廚房忙活了。

“媽媽，你去了哪裡啊？怎麼還不回來呢？”

“上次媽媽走得比較匆忙，也忘記跟小嘉解釋了。媽媽的同事生病住院了，媽媽要去照顧他，小嘉這陣子要好好聽趙奶奶的話，知道嗎？”

“可是我好想你啊……趙奶奶睡覺前也不會給我講故事，米小圈的故事你還沒有給我講完呢……”小屁孩用糯糯的聲音抱怨著。

“媽媽可能還需要在醫院照顧那位叔叔一個月左右，但媽媽平時還可以回去看小嘉的。你上次不是說想要最強大腦的魔幻球嗎？媽媽回來就給你買好不好？”

“那我可以買158關那個嗎？”說起玩具，高樂妍幾乎都能看見小嘉眉飛色舞的開心樣子了。

“好，我們買158關的。”高樂妍笑。

然後小嘉又跟高樂妍說了一下幼兒園最近發生的趣事，比如他準備去學遊泳啦，趙奶奶給他買了可愛的泳衣與泳帽什麼的。絮絮叨叨，前前後後差不多聊了半個小時才心滿意足地掛線了。高樂妍看著低電量到快要自動關機的手機啞然失笑。

回到病房的時候，陸政熙還在睡覺，於是高樂妍自己也坐到病床邊打起盹來。她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就覺得病床在振動，她刷地睜開眼睛。看到陸政熙痛苦地閉著眼睛，一米八的個子佝僂著背，身體不停在發抖。高樂妍撲過去看，發現他滿臉都是汗水。她急切地問：“陸總你哪裡不舒服，你跟我說啊……”

“我頭好痛……”

高樂妍無措地站一邊，扶不是，不扶也不是，急得團團轉，後來才想起按急救鈴。護士過來一看就馬上呼叫醫生，最後打了止痛針。

看著陸政熙從之前的不停掙紮到現在慢慢平複下來，高樂妍的心好像刀割一樣痛。但她什麼都幫不上忙，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痛得打滾。她多希望，痛的人是她，或者她能代替他受這種苦。哪怕一分一厘，一絲一毫。

由於止痛針裡麵加了安定劑，陸政熙又開始昏睡了。病懨懨的神態憔悴得不得了，連睡著的時候，眉頭都是皺著的，似乎還一直在疼痛裡徘徊。

她去洗手間拿了乾毛巾，輕輕地幫他擦著汗濕的額角、脖子和後背。後又發現病號服背部基本都濕透了，擔心他捂著會著涼，遂又叫人送來一套乾淨的衣服，抱著他，慢慢幫他換上。幸虧那些病號服的貼心設計---袖子可以單獨拆卸，不然真不好穿。

傍晚的時候，藥效差不多過去了，陸政熙悠悠轉醒。他看了一眼紅著眼睛的高樂妍，自己在床上往裡麵挪了挪，對高樂妍說：“我頭有點痛，但我……不想再打止痛針了，你能上來陪我睡一會嗎？”

“好！”高樂妍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VIP病房的病床雖然比普通病床寬一點，但容納兩個成年人的身體寬度還是有一定難度。高樂妍怕壓著他，於是側著身體儘量往外躺，然後枕著自己的右手，左手輕輕拍著陸政熙的背，緩緩地，一下又一下，但沒什麼節奏。

“你……要吃點東西嗎？今天吃什麼就吐什麼……”

“我吃不下……”

“但是……”

“……給我唱首歌吧，我好像從來都沒聽過你唱歌。”陸政熙閉著眼睛輕聲說。

他的頭真是疼得不得了，後腦勺像有千斤重，一會兒像是萬根細針一同刺向骨肉的尖銳劇痛，一會兒是仿如萬馬齊發的劇烈鈍痛。他怕高樂妍擔心，完全不敢跟她說，所以很希望能做點什麼事，好讓自己的注意力分散一點，也許就感覺沒那麼疼了。

“你……你想聽什麼歌，我唱歌……不好聽。”

“……都可以。”

高樂妍想了想，清了清嗓子，慢慢哼出前奏，然後一句一句，小聲地在陸政熙耳邊輕唱著：

彆管以後將如何結束

至少我們曾經相聚過

不必費心地彼此約束

更不需要言語的承諾

隻要我們曾經擁有過

對你我來說已經足夠

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

隻願你的追憶有個我

……

“歌曲名字叫萍聚嗎？你唱得真好……”

“嗯。”

“能再唱一次嗎？”

“好！”

這天，高樂妍記不清自己到底唱了多少次，隻知道陸政熙在自己越來越小的歌聲中，又慢慢睡了過去，一直睡到晚上8點多才醒過來。她一直輕拍著他的背，像哄著小嘉睡一樣，一直守在他身邊。

可能睡了長長的一覺，陸政熙醒來以後精神好了點，高樂妍很開心，破天荒為他點了一個清淡的上湯河粉當晚飯加宵夜。這個粉口感比較軟滑，也好吸收，陸政熙雖然一臉嫌棄，但最後也吃了差不多半碗。

第二天，陸政熙的情況還是差不多。斷斷續續地乾嘔，頭一直都很痛。一整天都睡得很不安穩。下午的時候，又發起燒來。到傍晚體溫一直都在38度左右，眼眶都燒紅了，整個人看著軟綿綿的，非常虛脫無力。高樂妍在一邊定時幫他換冰袋，偶爾看看輸液管裡慢慢滴下的藥水，醫生已經在用退燒藥了，可是一時半會還沒有效果，真是讓人焦急。

持續的高熱讓陸政熙的臉出現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又開始乾裂，高樂妍隻好又用棉簽蘸著蜂蜜水，幫他點塗雙唇。

晚上的時候，陸氏夫婦與保姆一同前來探視。之前陸政熙偶爾醒過來的時候，高樂妍就已經跟他解釋過，他父母已經得知他車禍的消息，並已從英國返回A市，來醫院看望過他。此時陸政熙剛好也醒過來，高樂妍正在喂他喝粥水，他精神不大好，但看見來人，還是打起精神笑著喊了聲：“爸爸，媽媽，心姐。”

“喲，兒子，你這樣子好像機器人。”謝婷故意想找話題活躍下氣氛。

“是啊，像不像一年級的時候被您打過的樣子？我記得有一次逃課去玩，被老師投訴了，您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一個湖裡和小夥伴們捉小蝦，您當場就拿起旁邊的棍子，把我打了一頓。那時候手腳都很疼，我一度懷疑自己是被你打骨折了。嗬嗬……”回憶起往事，陸政熙笑得裂開嘴。

謝婷眨巴著眼睛，先看了看陸政熙，又看了看自己的先生，不確定地問兒子：“……這麼狠？我有這樣打過你嗎？”

陸蕭然嚴肅地回答：“你有！本來是我們兩個一起去找政熙的，隻是被你先找到了，要是我先找到，兒子就可以免除這一頓打！”

“哼，都是你寵出來的！你還好意思說……”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夫人莫生氣。”

高樂妍聽著一家三口翻舊賬，對話嬉笑怒罵又搞笑，忍不住也彎起嘴角。真不知道，原來少年時代的陸政熙，也有逃課的經曆。

心姐說廚房做了清淡的魚湯，她用保溫瓶裝了一些過來，想讓陸政熙喝一點，問高樂妍有沒有其他的碗裝一下，高樂妍馬上從櫃子裡翻出一個雙手遞給她。不過，在心姐接過碗以後，她輕聲地對心姐說：“心姐辛苦了！但陸總他發燒了，不知道適不適合喝魚湯。你能等我一下嗎？我去護士站問問，馬上就回來。”

心姐看著高樂妍匆忙離開的背影，對陸政熙笑：“政熙啊，這姑娘很細心啊。”

陸政熙對心姐笑了笑，不言不語，但彎起的嘴角已經很好地說明了自己此刻的心情和想法。

過了一會，陸政熙看向父母，低聲說：“爸爸媽媽，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還讓你們舟車勞頓大老遠從英國趕回來……”

陸蕭然：“媽媽在飛機上，擔心得茶飯不思，到醫院看了你之後，心才真正放下來啊……雖然是意外，但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希望你能找個更好的辦法解決，而不是不管不顧向前衝。”

“嗯，我以後會注意的。樂妍她很內疚很擔心，這陣子在醫院裡不眠不休照顧我。您們、您們千萬不能責怪她……”

“我們怎麼會責怪她呢？更何況，救自己的女朋友，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媽媽為你感到驕傲。”謝婷在一邊笑著說。

“還不是女朋友，還在努力當中呢……”陸政熙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兒子啊，這效率，我可要說你了……”

病房門口，高樂妍默默聽著這一切，推門的手都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