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台市體育館。
及川徹維持著緩慢的呼吸,恢複著體力的同時,也在無意識地讓大腦運轉,無論是接下來賽場上的決策,還是其他亂七八糟的碎片記憶,他都翻江倒海似的想了個遍。
好像是六月中旬的事吧。
有些被頭頂的燈光閃到,及川徹眯了眯自己蜜糖色的眼睛,微仰起脖子,讓新產生出來的汗水得以順著重力流下,眼睫毛在臉頰上被照出了根根分明的陰影。
叫什麼名字來著。
好像是同一屆的。
nana na(七奈)……
似乎聽到有人這樣呼喊過。
及川徹想到這裡,蜜糖色的眼睛又抬起,望了眼候場區站著的隊伍,那裡並沒有想象中的人物出現。
沒看見想看的人,及川徹又低頭了,他可不想和那個討人厭的一年級天才對上視線。
在腦海中想著上場後錯綜複雜的站位輪換和戰術閃現的同時,同樣有一些雜亂的、細碎的、漫無目的的想法隨意地出現在及川徹的腦中。
怎麼說呢,非常、非常不起眼的名字,如果不是那天的事情,及川徹一般會把這個名字當成彆人隨口說出的語氣詞看待,不會給予多少關注。
當時及川徹因為種種原因,位於快要失控的邊緣。
是下午?還是晚上來著。
比賽已經打到了第三局,在場的球員終究還隻是十幾歲出頭的初中生,總之,及川徹已經開始疲憊了。
不知道是不是記憶濾鏡的影響,光線大抵是昏暗的吧。
那時練了幾球來著?100?還是150?實在是記不清了。
隻記得最後……
及川徹握了握拳,而後又鬆開。
有人從旁邊用毛巾抽打了一下他剛剛握拳的手臂。
毛巾甩落的沉重聲從自己的胳膊上響起,及川徹抬頭,看見了一旁自己的發小,岩泉一。
岩泉一沉著表情,手裡還攥著剛剛用來打及川徹胳膊的毛巾。
“你在想什麼?”
總覺得這家夥不是在想比賽的事,至少剛剛不是。
“上次的事。”及川徹的頭上搭著毛巾,回答的卻很爽快。
岩泉一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個彆扭的家夥這次竟然回答的這麼痛快。
岩泉一自然知道及川徹說的是哪件事。
不過也能理解,畢竟……
上次的事,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從各個方麵來說。
就算讓岩泉一來講,那件事的發展,也稱不上是糟糕。
至於為什麼,岩泉一此時也想起了一個人。
喝水的動作頓了頓,他好像知道及川這家夥在想什麼了。
但下意識的,岩泉一又朝候場區看去,果不其然,那個通常眼神都一寸不錯盯著排球的一年級天才,此時卻好像在左右尋找著什麼一樣。
影山飛雄找尋的動作隻做了兩三秒,然後就繼續無所謂地盯著白鳥澤那邊的賽場了,但動作還是被岩泉一看到了。
看到他的動作,岩泉一更加確定了,那個叫‘白川七奈’的人,沒來。
不過想起了那人的形象,岩泉一又改變了想法,應該不至於沒來,而是不知道為什麼,此時並不在隊列中。
岩泉一喝了一口水,又審視了幾眼候場區的隊伍,裡麵的人,幾乎一半,都已經被北一教練換上場過了,因為岩泉一剛剛在場上見過他們。
不準備來上場嗎?
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北一教練,他正在拿著手裡的冊子,像是在默默比對著什麼。
而對於這場比賽,他似乎也沒有太多要說的了。
北一教練剛剛隻是囑咐了幾句平常經常說的幾句話,類似於‘接球的腳步’,‘扣球抬肘’,‘按平時訓練的來’之類的。
還有一句‘盯緊牛島’。
至於策略和戰術,北一教練似乎把選擇權都交給了及川。
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不是什麼幾句話就能改變的局勢,高度和力量,因為那個‘怪童’的存在,已經成為了此時這片排球場上的硬通貨。
這點無論是北一教練,還是岩泉一和及川徹,都心知肚明。
“白川七奈人呢?”
沉默的北一教練突然開口了。
他這話雖然是對著自己旁邊的助手說的,音量也說不上大,但卻引起了在場幾個人的注意。
坐在椅子上的及川徹突然笑了一聲。
二傳是比賽中觸球最多的人,體能消耗也很大,所以他是坐著的。
“什麼嘛,原來真有這人啊,還以為是幻覺呢。”
頭上蓋著毛巾的赭發少年聲音染著疲憊的沙啞,聲線聽不出情緒。
岩泉一對及川徹的話倒是沒什麼反應,他隻當是這家夥累傻了在說胡話。
畢竟那可是一個大活人啊,雖然平時存在感薄弱了點,但卻是的的確確存在於北川第一排球部的人,而且還和他們同屆。
幾天前岩泉一還不清楚,問了一下才知道,那個叫‘白川七奈’的人,雖然和他和及川是同年,但入部的時間……據說比他們兩個要早。
難怪一直沒聽說過……
這是岩泉一當時的反應。
而且,那個人也太會‘躲’了吧。
聽說他進部以來一場正式比賽都沒打過,包括和其他學校的練習賽。
如果不是上次的事,他可能到畢業都不會知道這個人。
說‘躲’好像有點不恰當,因為白川七奈到底是什麼情況,岩泉一也不太清楚。
隻是從其他排球部的前輩那裡聽來了幾句這樣的話,類似於‘可能隻是報個社團混日子,學習成績好像很好,身體應該不好吧……’這種話。
但至於為什麼北一教練和部裡的前輩們對白川七奈這樣的行為沒什麼怨言,甚至那些前輩評價白川七奈的時候,語氣都是難得的平和。
北一的前輩是這樣說的:【其實他人還算挺好的,經常幫我們撿球……】
岩泉一記得那個前輩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因為他們一開始確實對那家夥有些看法的,但沒辦法,白川七奈人真的很好。
畢竟你想啊,一個很安靜的孩子,對大家的要求幾乎百依百順,球打飛的一瞬間,不管是不是因為他,都一時間幫忙撿的人,任何人都討厭不起來吧……
於是自從那時起,大家看向白川七奈的眼神就越來越慈愛了。
而且雖然不清楚白川七奈在比賽中的實力,但平時隊內練習幫忙組2v2,或者4v4的時候,他都沒有拖過大家的後腿,一傳都接的很好,當然,以白川那‘慢悠悠’的動作,從視覺上也稱不上驚豔就是了。
總之,白川七奈,是一名平時慢悠悠的,好像體力都耗儘一樣,連眼睛都不常完全睜開的選手。
但岩泉一還聽說過,有人經常在早晨的時候看見白川同學一直在跑步……
大家還議論過,或許田徑部那邊才是白川一開始想要的去處,雖然大家隻是看見他慢跑,但至少和排球相比,他看起來更喜歡跑步。
‘看起來慢悠悠的’,‘人很好’,‘不怎麼說話’,‘平時見不到’,‘是教練看在成績的份上,班主任默許的社團劃水選手’……
這些就是岩泉一目前對‘白川七奈’這個人全部的印象了。
但是,不管是他,還是及川徹,又或是站在選手區那邊的那位天才學弟,對‘白川七奈’這個名字的印象,都要從幾天前才開始。
看了眼維持著一個姿勢,似乎在冥想的及川徹,岩泉一默默想道。
那天這家夥的狀態確實不對。
但他發現的時候,已經是後來了。
沒錯,及川徹似乎要胡來了,但阻止的人,不是岩泉一。
從當時岩泉一趕到現場的情況來看,那個阻止的人是一個有著白發和莓紅色眼睛的,名字叫做‘白川七奈’的人。
大概一周前。
北川第一校內的第一體育館。
人很少。
雖然天色已經算晚了,但第一體育館的燈光卻還亮著。
及川徹在不停地從球框裡拿球,練著跳發。
他在鑽牛角尖了,又或者,他必須去鑽牛角尖。
因為,沒有路可走了。
很簡單,無論怎麼去想,他都無法和牛島若利的扣球正麵抗衡,這是身為二傳手的他無法做到的事情。
無法痛快地正麵擊潰……
這是及川徹無論如何都感到火大的一點,這份火大嚴重到什麼程度呢……
要讓及川徹自己來說的話,他可能……哪怕用戰術贏了牛島若利,估計也無法釋懷吧……
及川徹不禁這樣想過。
迷茫、痛苦、無力……完全縈繞住了他的思緒。
但及川徹到底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就算無法從正麵取勝,他也想先贏那家夥一次看看。
那家夥的扣球,沒有傳球是沒辦法做到的。
排球是六個人的運動。
緊接著,沒有接球就沒有傳球。
而能將一傳從對方手裡剝奪掉的手段
及川徹再一次緩緩單手舉起了自己手中的排球。
——唯有發球了。
隻有發球,隻有發球,才能單獨打贏那家夥,才能正麵擊潰那家夥。
一想到牛島若利頂著他那張表情淡淡的臉,卻隻是站在場上,無論如何都得不到一顆傳球的樣子,及川徹就發自內心地感到暢快。
所以才要練跳發啊。
及川徹閉了閉眼,又再次睜開,深呼了一口氣的同時,他將手裡的球轉了轉。
球麵摩擦手掌傳來的熱意,他想借此找到那火熱的球感,哪怕是錯覺也夠了。
進攻,進攻,進攻……
他要在這為數不多能完全掌控的事情上,將攻擊性拉到極限,拉到足以讓牛島那家夥喘不過來氣為止。
心中是這般想著的。
左臂掄起,球就像是以往的無數次一樣,被高高拋起。
助跑之後,是跳躍。
然後,收腹發力的同時帶動手臂,將球狠狠地從手中扣出去!
掌根撞擊球麵傳來的觸感,指尖包住球傳來的巨響下,球一瞬間就抵達了網對麵的區域。
及川徹落地之後大喘氣著,汗水已經多到要從眼皮滑落,影響視力的地步了。
累……好累。
身體在仿佛這麼對他說話。
但不行,他必須變得更強才行,毋庸置疑的變強。
及川徹扶著膝蓋,赭色發絲垂下的陰影下,那雙蜜糖色的眼睛暗的嚇人。
隊裡最近來了新人,那個黑發的小子,好像叫影山飛雄來著。
進步的速度,隻能用神速來形容了。
在二傳方麵的才能更是展現的淋漓儘致。
老實說,按理及川徹不至於對這個學弟如何煩躁。
身為二傳的他最清楚,他現在麵臨的困境,不是什麼精準的傳球能挽救的。
二傳的責任,可不隻有上手傳球,這一個動作而已。
但及川徹還是會不禁想到,如果是未來的影山飛雄對上牛島若利這樣的人,可能才有打贏的可能吧,畢竟是天才。
他感到煩躁的是,以影山飛雄的才能,極有可能,在未來,能夠打出驚才豔豔的戰略和配合,比他更好。
甚至用那種東西,贏過牛島若利。
而現在那種東西,在身為首發‘二傳’的及川徹眼裡,他一點都‘看’不到。
隻有跳發球……
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了。
啊……好無力。
隻要一這麼想就好無力啊。
他當初想當二傳的初心,應該不是被對手逼到隻能動用一種手段吧……
二傳是這樣當的嗎……
他不禁這樣懷疑道。
一點也不帥氣。
最終,及川徹把自己的這種無力歸結為自己的天賦不夠,然後再次抬手,試圖再從球筐裡拿球,儘管他的腳步都開始不穩了。
但及川徹因為疲憊而乏力的大腦,似乎隻能關注到排球這一件事情了。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沒有撿過球,為什麼球筐裡的球卻一直有,他發了有一百多顆吧,再能裝的球筐,也裝不下一百顆球吧,類似於這樣的疑問,及川徹似乎完全沒有產生過。
或許是已經無暇去看球筐的深淺了吧,眼神接觸球筐的瞬間恐怕都沒有了,隻知道一個勁的掏球。
而當時,站在一旁牆壁陰影中的白川七奈稍微歪了歪頭,那雙莓紅色的眼睛看了眼赭發男生已經開始發抖的雙腿,稍微想了想,但卻絲毫沒有開口的欲望。
有著白色短發的少年,隻是慢悠悠地遊走於球場的邊緣,腳步輕盈無聲,把地上散落的球都撿回球筐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