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城15(1 / 1)

待故人歸 胡騫裡 3853 字 2個月前

“迷迭煙。”

“斷腸酒。”

“黃泉菜。”

“衝天焰。”

“為了等這一天,我沐春風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時間!”

“天幸我也!讓你們七個畜生都好好的活著,安安穩穩當上了城主,沒有一個半途猝死,這才成全今日鶯浪樓的聚首!”

“哈哈哈哈哈!真是不枉費我一番苦心籌謀!親眼看著你們怎麼慘死在我的麵前!”

沐春風一襲紅衣如血,眼底猩紅陰冷地瞪著座下的七位麵色慘白,額角生汗的男子。

高遮金有紈看著眼前的女子,恍然陌生如從滾燙的大火裡走出來索命的鬼魅般,他們心裡的恐懼一點點蔓延開來……

“沐春風,你敢下毒!賤婦!你找死!”高遮掙紮地想要起身,卻被腹中發作的毒藥傳來的疼痛感折騰地跪在地上,狼狽地跪在他心裡最厭惡的女人麵前。

“找死?”沐春風勾唇一笑,瘋狂道:“我早就想死了!二十年前沐春風就已經死了!活著的,不過是來找你們索命的鬼!”

忽然,她又用溫柔的語氣安慰著痛苦的高遮:“你放心,你是我的夫君,我怎麼會讓你和他群人死在一起呢?”

高遮眼裡露出一抹光,隨即又聽到沐春風鬼魅般的聲音說道:“你必須要死得比他們更慘!剝皮,剔骨,親眼看著自己的肉被惡狗撕咬,感受著身上的痛苦和疼痛!”

一股徹骨的寒意爬上了高遮的脊梁,他顫抖著嘴唇,質問的話卻說不出一句。反倒是一旁的金有紈、徐翳,他們怨恨無比的瞪著沐春風,問道:“你到底是誰!”

樓外的火焰逐漸吞噬著門窗,躥了進去燒掉了紗幔和地毯,一股股撲鼻的煙熏味和燙人的熱浪,將這八個人包圍在中間。

沐春風卻絲毫不急,緩緩站起身來,看著火焰熱浪逐漸靠近,輕輕一笑道:“鶯浪樓有一出戲叫《薄春恩》。講得是榴花城裡有一個繡娘,她愛上了一個遊俠少年,為此放棄了定好的親事,跟隨少年闖蕩江湖。可惜少年卻背棄了諾言,少女傷痕累累回到了小城裡,嫁作商人婦,潦草的過完這一生。”

“我小時候,一直在石榴樹下做著重複的夢。所以我告訴自己,即便再深愛那個遊俠,都不能跟著他闖蕩天涯。”

“我娘親是個苦命的女子,拉扯我們長大吃了很多苦頭。我不忍心她為我的婚事憂心後半生,便想著與他相濡與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可是……我錯了。”沐春風的噙著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滴落下來。她苦笑道:“早知當年城門下回頭,是這般苦果。”

“便是隨他去闖蕩江湖,風餐露宿,吃儘千般苦又如何!”

“便是被棄如敝履,糟糠白眼,潦草一生又如何!”

沐春風癲狂起來,恨意又爬滿了雙眼道:“總好過,她心愛的少年慘死街頭!一具全屍都沒有!”

“為了報仇,她步步為營,以身謀局。放棄了繡坊的差事,和母親兄弟恩斷義絕,當上了鶯浪樓的舞姬,然後勾引城主之子,成為他汙穢後院的眾多姬妾之一。”

“她諂媚逢迎,虛偽至極,一步步往上爬,討好著自己的仇人和仇人之母,終於當上了名副其實的沐夫人。”

“二十年臥薪嘗膽,我夜夜都夢見鶯浪樓的鮮血,巷子的幽暗,城外破爛溝的腥臭,還有鏡中讓我厭惡惡心至極的沐春風!”

“想死!我每天都想死!可是這榴花城就像是地獄的業火,將我炙烤著,煎熬著,等待著一個時機,將你們一起拉進地獄裡!”

火焰竄上了橫梁上,燒得木頭熏黑開始搖搖欲墜。

沐春風看著火焰中間擁簇的六人已經毒發身亡,痛苦猙獰的慘死而去,隻剩下高遮驚恐地看著身邊方才還飲酒作樂的人七竅流血,死樣慘狀……

“哈哈哈哈!”

沐春風哭笑著,留下了一行行怨恨的淚水。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若不是我沐春風走到今日!你們這幫畜生是不是真的就壽終正寢,在權勢的庇護下高枕無憂一輩子!請著高僧仙道,奉著鎮宅佛像,連被你們殺死的冤魂厲鬼索命都不怕!”

“世間的王法不公!”

“難道天道也不公嗎!”

高遮顫抖著看著一步步向他逼進的沐春風,比索命的惡鬼還要讓人恐懼。

“高遮。”

沐春風的聲音溫柔,如細雨撫慰落花般輕柔。

“我不會舍得,你這麼輕易地死掉……”

鶯浪樓外,大火漸漸被一場及時的雨水阻擋了蔓延的腳步。

榴花城的侍衛和百姓都提著水桶跟著撲滅了這一場可怕的大火。

一夜之後,曉晨未破,忙活了一夜的季戡頗有些體力不支,他看著侍衛從火場的廢墟裡抬出來的一具具焦屍,艱難地閉上眼睛。

一共六具焦屍。

沐春風和少城主的屍體不在其中,現在是生是死尚且不知!

少主的計劃全盤被打亂,冀州那邊估計要來探查,該找到的東西沒找到,該毀屍滅跡的文書痕跡沒毀掉。

現在六座城池的使者,圍著季戡吵吵囔囔地要討說法。自家的城主來參加榴花大會,結果一具屍體抬回去,算怎麼回事!

季戡正頭疼無比的時候,一個侍衛又急匆匆跑過來稟報:

“老夫人在城主府的佛堂暴斃身亡了!”

季戡額上的青筋隱隱暴出,望著天際上的硝煙,無力地吐了一口氣……

二十七年前,榴花城城北巷的路破破爛爛的,沐春風卻記得那天的晚霞美得很好看。

有一個少女爬到牆上摘石榴花,卻意外看到牆下的蹲著一個少年。

少年瘦瘦的,渾身破破爛爛,像是被毆打了一頓,臉上還有一些淤青。

“我叫沐春風。”

少女坐在牆頭,露出豔麗的紅裙,笑起來眼眸彎成新月,露出來的光像是星星。

“我叫,曉詩書。”

少年沉悶,眉眼染著些許風霜。

後來,沐春風從河邊浣洗婦人那裡,聽到這個少年的身世了。

他家原本是城東商賈大戶,後來家道中落,父親是個賭徒,在賭場被人下套輸光了家產,後來又因為殺人犯了事,母親懸梁自儘了,留下他一個少年廝混在窮巷子中長大。

小小少年,受儘冷眼,稍微風吹草動,就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困獸。

後來,他被鏢局的師傅收留,學了武功,走南闖北見了很多市麵後,他給自己取名叫曉詩書。

沐春風覺得他很不一般,在彆的少年還在學堂晃著腦袋背不會書時,他已經在江湖上見到了很多書裡的風景和道理。

兩人常常在午後的巷子裡,石榴樹下乘涼聊天,少女望著少年乾淨的麵龐,問道:

“曉詩書,你以後想做什麼樣的人?”

少年認真道:“遊俠,我想遊曆江湖,看一看世間究竟有多大。”

少女望了望,遠處的藍天白雲,近處的石榴花,眉眼緩緩低落了下來。

是啊,她知道曉詩書為了離開,已經付出了很多年的努力,城裡普通人家一月攢下200錢,便是鄰裡羨慕的存在了,曉詩書一直在等一個機會,攢夠了資金就可以遠行。

鏢局的前輩為他通了門路,可以以大門派弟子的身份,參加三年一次的武陵盟,隻要勝出,少年就可以揚名,可以立萬。他們都說曉詩書會很有前途。

有家傳的寶劍,一匹良駒,三兩黃金,曉詩書就可以實現他浪跡天涯的少年夢。

“你呢?”少年突然問她。

少女一愣,然後若無其事道:“我嘛,我娘說等我再大點,就送我去繡莊學門手藝。”

“然後……再找個好人家嫁了,最好夫家家境殷實,免我眉眼滄桑。”

沐春風的娘親拉扯兩個孩子長大,吃夠了錢財的苦頭,活得麵相尖酸刻薄,因此在給女兒的婚事上付出了很多心血,最擔心她走上自己的老路。

少女不高興地拖著腮幫子,悶悶道:“等我嫁過去了,我就要當一個成熟的婦人,要洗衣服做飯,要縫衣服洗羹碗,還要替他生孩子,還要照顧小孩長大,伺候他們一家老小。”

“人這一生麼,忽悠一下就過去了,可是這樣想想,每一天都好痛苦。”

少年歪頭笑道:“嫁給誰,你不都要這樣過日子。”

少女也歪頭,看向少年的眼裡閃著細碎光芒,她道:“那不一樣呀!”

“嫁給喜歡的人,每天日子都過的很開心!”

“我願意當一個成熟的婦人幫他分擔炒米油鹽的擔子,我願意給他做好看的衣服出門,願意等他晚上一起吃飯。我也願意和他生育一個我們的孩子,然後做一對幸福的父母。”

“喜歡的,就能心甘情願。”

巷子裡吹來一陣風,石榴花搖落,吹落沐春風和曉詩書滿頭豔紅的花瓣。

少女望著遠方,她心裡咚咚地跳動著,在等著少年的回話。

直到風停了,少年都一直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