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風停了，少年都一直沉默著……
遠方的遊雁要展翅高飛，又豈是兒女情長這樣一股溫暖的風，能夠吹倦翅膀的。
後來，少女窈窕長成了城南巷子最美的姑娘，一手繡活出神入化，被榴花城最大的繡莊看重，請走做了繡娘。
少年跟著鏢局走南闖北，一去便是幾月的時間，他們見麵的時間越來越少。
而那個叫沐春風的紅衣姑娘，經常會在石榴花開的午後，一個人望著遠方發呆很久。
忽然，眼前出現一個紅色的吊墜，是石榴花的圖案。
少年神采奕奕，眼睛圓潤明亮，仿佛含著一層光，臉上是愉悅的笑容。
沐春風立馬坐起來，眸子要碎出無數溫柔的光來，望著少年一眼都舍不得轉移。
少年又長高了，身姿挺拔如蒼鬆，馬尾揚在腦後，風一吹，像是刮進了她的心裡，癢癢的，暖暖的。
“送你的。”
“上次路過和田，意外尋得一塊紅玉，便雕刻成石榴花的模樣，想你應該會喜歡？”
沐春風笑靨如花綻開，愉悅道：“喜歡，我很喜歡呢！”
“曉詩書，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早剛進城。”
他去鏢局交付了差事，換了件衣服便趕來樹下見沐春風。
“明晚你來我家，我給你做榴花酥吃好不好？”
少女熱情的邀請，少年卻沉默下來，過了很久。
“明早要去青鋒城，護送一批鐵劍到金陵。”
少女的笑容落了下來，眉眼的歡喜漸漸淡去，她抬眸小心問：
“那，這次要多久呢？”
“可能，不回來了。”
少年悄悄低語了一句，卻讓少女的心裡驀然一沉。
不回來了？是要遠行了嗎？
“今秋便是武林盟三年一會，鐵叔已經為我尋了門路……”
少女緊攥了手心的紅玉，有股鑽心的疼痛湧上來，少女眼眸躲閃，臉色微微蒼白。
“真好……”
“那個，我娘也為我尋了一門親事。”沐春風低頭彆了一縷發絲，掩飾眼眶發酸的淚水。
“他是繡莊管家的兒子，我不喜歡他，老是一副鼻眼朝天的模樣。”
“但是我阿娘說，他們家在城東有好幾處宅子，我嫁過去就可以享福了，再也不用熬著眼睛做繡活了。”
樹下寂靜了很久，少年才道一句：“挺好。”
沐春風神色有些惶惶，她有些害怕地說道：“可是我覺得不好，有好多擔憂的事情。”
“萬一他喜新厭舊，要娶新人怎麼辦？”
“萬一他賭博酗酒，粗暴打我怎麼辦？”
“萬一他沾花惹草，寵妾滅妻怎麼——”
“不會的！”曉詩書忽然打斷了沐春風，他望著不安的少女認真道：“不會有人舍得對你不好。”
過來很久，沐春風嘲然地笑了一下。望著遠方的天空，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我究竟在瞎想什麼？”
少女忽然回頭，抬著下巴矜傲道：“這石榴玉，我就當你送我的賀禮了。”
不知道以後曉詩書會娶什麼樣的女子呢？是不是在江湖裡遇到的人呢，是不是也是會武功的呢？還是門派裡的師妹師姐，或者是更優秀厲害的人吧。
“阿曉，你以後娶親不用買婚服了，我其實，我其實早就給你繡過一套婚服的，是用坊裡好不容易攢下的冰蠶線，一男一女兩個樣式，以後你要是娶親，這是我添的禮，記好了！可彆再找我要銀子了哦！”
“嗯。”
石榴樹下，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一個想要留在城裡；
一個卻想要遠行江湖。
他們誰都沒有捅破這份喜歡，即便年少相識，彼此喜歡了很久很久……
“什麼時候走？”
少女似乎不記得，又問了一遍。
“明早。”
少年依舊耐心地答道。
沐春風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眼圈紅紅的，努力佯裝自然的樣子，語氣刻意揚起來道：
“戲文裡，不是唱了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你以後在江湖當你的遊雁雄鷹，我在榴花城當我的小城貴婦。等到你少小離家老大回，我沒準都抱上小孫子，攢了好多鋪麵和地契，有錢著呢。”
“沒準那時候，你還要叫我一聲沐夫人！”
曉詩書低頭笑了，少女隱隱有些生氣，他趕緊抬頭認真道了一句：“沐夫人。”
或許這句稱呼，叫得太正經，沐春風忍不住地撲哧笑了起來。
沐春風歪頭，憋住了眼裡的酸淚，笑道：“曉大俠！”
“這一聲，我可提前叫了！”
祝你前程似錦，揚名立萬啊，曉詩書。
那一晚，夜風忽然乍起，搖落了榴花城好多榴花樹。
早起的時候，城中的小巷大街上都是飄落的花瓣。
雖然趕早，但城門口也排起了遊龍長隊，要一個一個檢驗文牒之後，才能進出。
曉詩書，牽著馬，拿著劍，神情卻是一片恍惚。
沐春風帶著脆弱哀求的聲音，總是一句句纏繞在他的耳畔。
若他酗酒，賭博，輸了回家家暴我怎麼辦
若我年老色衰，身材走樣，他在外麵廝混，寵妾滅妻怎麼辦
若是生出來是女孩，他厭棄我，
若是……
曉詩書突然頓住腳步，閉眼歎了一口氣。
真的還是放不下啊。
若是，若是她日子過成這樣，該怎麼辦
走出城門不過百步。
可每一步都走的艱難。
他腦子裡都亂哄哄地都是少女擔憂的神色，低落的眉眼，和強顏歡笑，或淡然的那一句“嗯”。
城門旁，有人嚷嚷要急用高價買馬，
又有人懊惱喊著我的寶劍買假了！
還有人喊著，城南一處小宅子降價，附帶一個小院子，可以種石榴花。
曉詩書在最後一刻，認命了！
他搖搖頭，苦澀無奈，又笑著歎了一口氣。
似乎所有的征兆，都趕在一起，想要留住他那顆蠢蠢欲動的心。
城門的兵吏，讓他交出文牒，他站在那裡，抬頭望著天空浩瀚無邊，雄鷹遊雁盤旋。
官吏急了，問他：“還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