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掌燈,城主府的深院裡燈火通明,佛堂外麵站了兩列婢女,神情都蔑諷地看向庭院中間跪著的女人。
沐春風臉上的傷,還沒來得及敷些膏藥,便被老夫人斥責跪在了佛堂外。而且是當著府中眾多婢女和侍衛的麵前,當庭受著羞辱。
沐夫人身邊的婢女嘟囔埋怨道:“明明是姬夫人挑釁在前,老夫人怎麼能不論對錯,隻懲罰夫人。”
沐春風臉色虛弱,嘴唇乾裂,低斥一句:“閉嘴,這話不許再說。”
忽然,佛堂的門吱地一聲打開,裡麵走出一個老嬤嬤站在跪地的沐春風麵前,頤指氣使傳達老夫人的意思:
“今日夫人也算大出風頭,如今跪一個時辰,也算小懲大戒。老夫人說了,您今日讓少城主在賓客麵前失了臉麵,也不用跪在這裡,回去親手剝一些蓮子,煮來羹粥送給少城主喝。”
說著,便將手裡一盒子的蓮子扔在地上,絲毫不將她這外人讚譽的沐夫人放在眼裡。
沐春風虛弱一笑,帶著幾分諷刺,緩緩起身,卻因為腿部久跪有些麻滯,險些摔倒。
忽然,手上傳來一陣刺痛,一隻精致的粉色繡花鞋子狠狠地踩在沐春風的手上。
婢女驚呼想要推開那隻鞋子,卻被人一腳踹開。
姬夫人挽著高遮,一臉得意地欣賞著沐春風臉上隱忍的痛色,腳下更加用力了幾分。
“沐春風,你剛才不是很風光得意嘛!現在怎麼像喪家之犬一樣可憐模樣。”
沐春風咬得唇色發白,抬眼冷冷瞪著姬夫人,心中雖怒火中燒,但勸告自己不可再魯莽。
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要忍住,否則一切都將會前功儘棄。
“夠了!你還有完沒完?”
姬夫人還想繼續發難,卻見高遮皺眉不悅,鬆開她徑直走向了佛堂。
姬夫人眼裡雖不甘心,但也冷哼了一聲,便跟著高遮進了佛堂。
佛堂右邊有一個雅致的廂房,一位古稀的老夫人正端茶喝著,聽著麵前女子嬌嗔挑撥:“老夫人,您是沒看見她那輕狂樣子,都不將少城主放在眼裡。說不定啊,以後城主府都要換了——啊!”
高遮愣了一下,老夫人忽然將一杯滾燙的茶水甩在身邊姬夫人的臉上,茶杯落地摔碎成幾塊,姬夫人捂著燙紅的臉,一副受驚的模樣。
可卻惹得老夫人更厭煩,聲音沙啞嚴厲,帶著不耐煩罵道:“瞧你那個孟浪樣子,成日裡沒個正經。”
“仗著幾分小聰明,便以為誰都耳聾眼瞎受你蒙蔽!再讓我知道你挑唆生事,我就將你杖殺剝皮喂了狗。”
姬夫人身子一顫,害怕地向後縮去,早就聽說這位老夫人手段狠辣,年輕時候就曾將老城主的一個不聽話的寵姬,活活放在蒸籠裡折磨死,而後喂了孤人崗的野狗。
“給我滾出去!”
老夫人是一眼都不想看見這個女人。
姬夫人委屈地看了一眼高遮,見他不搭理自己,便隻好扭頭離開了。
人走之後,屋子裡隻剩下老夫人和高遮,自從十年前老城主去世後,老夫人患上頭疼之症,城主府的事務便漸漸落在了沐春風的身上。
高遮本就是一個紈絝子弟,自小被嬌生慣養,不通政務,這些年因為身上的花柳病,後院更是一無所出。老夫人一邊為兒子尋醫問藥,一邊栽培沐春風。
原本沐春風的打理能力讓老夫人很放心,可這幾年她倒是私底下動作太多,生出了彆的心思。尤其是榴花會一事,更是直接觸犯了兩人心裡的忌諱。也讓老夫人和高遮動了除掉她的心思。
高遮臉上晦暗不明,問道:“難道真讓她辦成這榴花會,當年的鶯浪樓的事——”
老夫人給他一個警示的眼神,不許他再說一句。
“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二十年,如今誰還知道什麼?如今南方朝廷管不了咱們,便是被人知道了又如何!”
“那賤婦既然要辦榴花會,就讓她辦!”
“她想借此立威,我們就讓她在七城麵前丟儘顏麵。不聽話的狗留之何用?不如換隻聽話的養著。”
老夫人眼裡淬著惡毒,大有將沐春風置之死地的意思。
“可以那賤婦如今在城中的名望,隻怕不好動手,萬一流言蜚語,鬨起民意……”
老夫人手裡撥弄著一顆顆佛珠,緩緩道:
“七出之罪裡,最難饒恕莫過於淫,她既然非要在鶯浪樓宴請諸城,那咱們便當著七城的麵前,給她定一個□□之罪。”
高遮嘴角浮現惡毒的笑容,心領神會道:“如今就差一個奸夫了。”
老夫人目光不耐煩地看著高腳凳上的盆景,掐下了花盆裡開得最盛的一朵花。
“這事安排細致些,做得乾淨點。”
“免得,夜長夢多……”
城主府西廂閣的院中,此時月色藏在烏雲裡,後半夜刮起了風,呼呼作響。
婢女熟睡中,忽然聽到屋中傳來一聲驚呼聲,像是人從夢魘中驚醒。
婢女進屋點燈後,果然看見沐夫人滿臉淚痕,臉色蒼白,身子也在微微顫抖,像是極力隱忍克製著什麼。
婢女服侍她喝了一杯茶水壓了驚訝,想起夫人白日裡受的委屈難免打抱不平。
“夫人這些年為了城主府,為了榴花城殫精竭慮,總算有了今日盛況,卻還要被那群人這般猜忌羞辱。奴婢實在不明白,夫人何必隱忍至此?”
“這隻換得他們更加肆無忌憚地欺辱於你。”
沐春風咽下了一口茶水,緩了緩心緒,眉眼沉肅道:
“布局了這麼多年,關鍵時期,更要忍辱負重。
婢女頷首,不再說話,倒是沐春風身著單薄寢衣,打開了窗戶,院外風猛地刮了進來,吹得沐春風青絲飛揚。
臉上的紅痕未消,她眉眼的冷意越來越濃。
“山雨欲來風滿樓,去告訴鶯浪樓的人,萬事小心。”
翌日中午,有客食肆裡,一身黑衣的寒無衣早早就坐在窗邊等候。沐春風到了廂房時,見她桌前的茶都換了兩壺。
“寒姑娘,是我遲到,讓你久等了。”
寒無衣起身相迎,淡淡道:“家中吵鬨,甚是鬨心,是我早來了些時辰。”
“聽說你們住在城南巷子裡,那一片石榴樹很多,倒是你們租賃的宅子,百姓都傳道是一座鬨鬼的凶宅。”沐夫人試探地問了一句。
寒無衣臉色古怪了一下,抿唇道:“不過是有人故弄玄虛。”
她後來去檢查了牆頭和牆角根,分明是有人故意扮鬼。
沐春風眼神閃了一下,隨即笑著張羅讓小二上了熱菜佳肴,見昨日寒無衣喜歡飲酒,便又給她要了一壺清酒。
飯後,沐春風又請寒無衣陪她去一處地方,寒無衣遲疑片刻,便應下了。
馬車到了鶯浪樓,沐夫人掀開簾子,望著樓宇高聳的屋簷,喃喃道:“鶯浪樓,我曾在這裡熬過了兩個春秋,也算是我的故地。”
寒無衣想起她在這裡做斟酒舞姬的事情,忽然,沐夫人回頭一笑,發髻的步搖晃了晃,細碎的光像是晃進了寒無衣的心裡,輕微的一顫動,耳邊隻聽她說:“寒姑娘,可願陪我去聽一出戲呢?”
寒無衣扶著沐夫人從馬車裡下來,鶯浪樓的夥計趕緊迎了上去,熱絡道:“沐夫人,天字號的雅間給您留著呢,您時間來的剛剛好,這會正準備開場呢,還請進。”
夥計領著人往樓上走,一邊走著一邊講著:“今日這出戲啊,演的是《薄春恩》,咱們榴花城的夫人小姐都喜歡這出。”
不愧是天字第一間,二樓雅間的廂房正對著戲台,可將樓下風光經收眼底,視野極好。婢女們放下糕點和熱茶,便魚貫而出,留下了沐夫人和寒無衣兩人。
“這戲講得什麼?”寒無衣聽不懂台下咿呀的唱詞,捧著一杯熱茶往肚子裡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