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曉生低咳了一聲,倒是真有幾分忌憚,害怕她把自己的頭當成扇子一般砍掉。
扇子還能賠一把新的,可這命就隻有一條。
他立即恢複正經起來,繼續剛才的話題。
“隻不過,天機閣的人發現,一些其他江湖人的屍體上,都在指節、後脖頸的骨頭上有些發黑。”百曉生頓了一下,道:“我懷疑他們種了一種毒。”
“什麼毒?”
“現在還沒查出來,下毒人很謹慎,似乎也怕被發現。”
“若不是,隔了十年開棺驗屍,很難從表麵看出來中毒的痕跡。”
“不管怎麼說,當年事件的真相,恐怕不像朝廷說的那麼簡單。”
寒無衣眉眼垂了下來,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已經過去十年了,她不但沒能尋回父親和師兄師姐的屍骨,更是連當年的真相,都查探不出來半點痕跡。
百曉生輕歎了一口氣,十年前的居庸關大戰,牽扯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了,不是那麼容易調查的。
他試圖轉移寒無衣的注意力,道:“先不提這些事情了。”
“你先把世子送到冀州,那裡有蕭縉的叔父接應,後麵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寒無衣抿著唇沉默不言,百曉生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對朝廷的人沒好感,對他父親更是厭恨,但寒無衣,當年的事沒那麼簡單,誰也說不清。”
見她依然冷冷不言,百曉生隻好逼迫道:
“冀州那裡有一味藥材,你若是還想救下那人——”
“我替你尋藥已經七年了。”寒無衣突然出聲,道:“今日,你告我一句真話。”
“他到底能不能醒來?”
“難,他中的毒太複雜了。”百曉生忽然語調一轉,道:“不過,也不是沒有希望。”
“好。”寒無衣仰頭,勉強一笑道:“隻要有一分希望,我都會去!”
百曉生靜靜看了她一會,忽然低頭笑,語氣夾雜一絲怒火:“你對他,倒真是夠癡情的!”
“寒無衣,我怎麼聽說,你以前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師兄了!”
冷哼一聲後,百曉生邁了步子,直接離開。
窗子倏然被推開,發出碰咚的撞擊聲,像是某人無處可泄的怒氣。
寒無衣疲憊地向後靠去,房間裡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氣聲。
她望著窗外枝頭上掛著的那輪清冷的月色,昔日那些痛苦的回憶湧上心頭。
“大師兄好厲害!”
“這就是清鴻劍意啊!真是冠絕江湖。”
那被師兄師姐簇擁中央的男子,一身煙墨色的勁裝披風,肩膀寬闊有力,胸膛平坦健碩,側臉的線條流暢,眉宇間總是透著一股堅毅與坦蕩。
他嘴角掛著一抹笑容,注意到一旁落單的小師妹,便主動上前溫聲道:“阿眠要是想學,師兄可以教你。”
少女臉上浮現一絲驚喜,剛想說些什麼,就被一旁三師兄打趣道:
“清鴻劍意招式玄妙,以眠眠的‘天資’,五六十歲一定可以學會,就是不知道到時候白發霜霜,還怎麼行走江湖呀!哈哈哈——”
溫柔的二師姐暗中戳了一下三師兄,三師兄像是想起什麼,立即收斂笑容閉嘴。
少女的臉色當即黑了下去,瞪了一眼三師兄。
楓橋山莊的人,就數她天資差,師兄師姐,早已學會了爹爹的霜滿天,可隻有她還困在劍意裡不得章法,更不要說冠絕江湖的清鴻劍意。
她一把推開大師兄遞來的手,倔強著脖子,冷冷道:
“有什麼了不起!就是學會了不也是江湖莽夫,我可是楓橋山莊的獨女,用不著打打殺殺,一樣過得比你們好!哼!”
一中年威嚴男子忽然出現,聽後,斥責少女:“小人得意!向你師兄師姐道歉!”
少女委屈地哭了,一邊跑回院子,一邊喊道:“憑什麼我要道歉,是他們先欺負我的!”
“天資差,還怨得了彆人!你這孩子!”
中年男子歎了一口氣,無奈道:“眠眠這孩子被她娘慣壞了,這事,我必讓她向你們道歉。”
煙墨衣色的男子坦然一笑:“阿眠年紀小,師父不要太苛責她,日後會慢慢找到自己的劍意。”
小院裡,一名身著錦織綺羅,環佩翡翠的美婦人,叉著腰向外喊道:
“不就是會個清鴻劍和霜滿天,有什麼了不起,我們眠眠可比你們厲害多了!”
隨後,美婦人轉身眸光溫柔,臉上帶著笑意,蹲下身來哄著少女:“寶,還生氣不?”
少女撅著嘴悶悶地說:“還行吧。”
“那娘再給你做一碗桂花酒釀圓子羹呢?”
聽到有好吃的,少女甜甜地笑起來。
美婦人看見乖女寶貝展顏笑了,也開心地將她摟在懷裡。
“我乖寶不用辛苦學劍,以後咱們當喬家少夫人,有喬表哥護著你,還有喬姨母疼著你,我看天底下有誰敢欺負你!”
“我們眠眠生在二月初二花朝節,一輩子都是享福的命!”
美婦人笑著輕點少女的鼻子,而少女嬌羞地躲在婦人的懷裡。
後來,在她要過第18歲的生辰時,她穿著大紅嫁衣日思夜等,也沒等來她的夫婿。
朝廷派來一群人,為首的宦官將一破舊的包裹隨意丟在地上,頤指氣使地對著她一個孤女說:
“寒姑娘,朝廷好心,為你尋回父親和師兄師姐的舊衣,感楓橋山莊為國獻軀,又全你孝心,你便立個衣冠塚吧!”
她母親躺在病床上,咳出的鮮血染紅了寢被,她蒼白著臉如風中殘燭:
“我說了,不讓你父親去,他,咳咳——,偏要去!”
“眠眠,娘親對不起你,以後,爹娘沒法看你長大,送你出嫁了。”
“我們眠眠命苦,以後一個人要堅強地活下去!”
“娘,娘親陪不了你,乖寶,彆生氣……”
“娘……給你做好吃的……”
窗外明明百花盛開,絢麗芬芳,那撫摸少女臉龐的手,倏然落下……
屋子裡,燭火早已熄滅,隻餘一縷寒煙。
寒無衣緊緊攥著拳頭,遏製住了眼裡湧出的淚水。
無論如何,十年前的居庸關之戰,她寒無衣都要查個水落石出,一定會!
翌日清晨,寒無衣起身時有些晚了。
等她下樓時,眾人正在用著早飯。
“寒姑娘,早。”
蕭縉坐在桌前,向她溫和一笑。
食案上擺著各種早點吃食,關山立在一邊,儼然是邀請寒無衣入座。
寒無衣卻隻從自己包袱裡拿出一塊焦黃的餅,並不買賬蕭縉的示好。
蕭縉為她倒了一杯茶水,聽著旁邊少年們圍繞在老鶴顏跟前,追問昨日的事情。
“太玄榜這麼難進嗎?”
“聶風瀾這麼厲害嗎?”
老鶴顏還沒吃早飯,就被這群少年嘰嘰喳喳纏的頭疼,喝了一口粥,才不緊不慢地說:
“聶風瀾自然厲害,一把破風劍舞出了蕭瑟之境,被天機閣評為百年來最難得的武學奇才。”
“至於這太玄榜,當然難進,一百年來登上太玄榜的也不過十三人。而且登榜後一旦開門立宗派,此人便會從太玄榜上除名,給後起之秀空出位置。其他大多都是太玄榜提名罷了,提名和登榜是完全不一樣的性質。”
“你像昨日的鷹牧野,十六歲登上新雲榜,五年蟬聯榜首,卻僅在26歲時才終於得到了太玄榜的提名罷了,此後都沒能衝進太玄榜,這一次他重出江湖,恐怕要再次挑戰太玄榜。”
少年聽著都露出一種對太玄榜的仰慕之情,對於每一位江湖俠客來說,能登上太玄榜則是一生至死追求的信仰之事。
“那還有比聶風瀾更厲害的人物嗎?他不是才排第三嗎,那第一第二是誰?”
“沒有第二!”
老鶴顏捋了一把胡子道:“太玄榜上,沒有第二。”
少年都愣住了,什麼叫沒有第二!
“因為啊,這太玄榜的第一太厲害了,即便是聶風瀾的實力,與他也懸殊過遠,因此天機閣便空出了第二名,以示第三和第一的天塹之彆。”
少年忍不住驚歎:“連聶風瀾這樣實力的人,都隻能望其項背。這太玄榜的第一,究竟是哪位高人?”
“清鴻劍意,江城!”
寒無衣夾菜的筷子突然一頓,倏而又恢複如常。
“嘶——你說的可是楓橋山莊大師兄,江城”
有些人,生下來仿佛就是天縱之才。江城便是這個存在,15歲便習得他師父江莊主的霜滿天,17歲便能自創清鴻劍意。20歲登頂太玄榜第一。
這是天機閣自創辦以來,第一次有人能跳過新雲榜,直接越階登上太玄榜尊位的,而且還是太玄榜最年輕的登頂者。
當年此榜一出,江湖震驚,無人不想親自一觀清鴻劍意,一睹江城真人相貌。後來匈奴作亂,攻打邊疆,路過的江城曾一劍退敵,聲震關外。
那時,江城的名號甚至傳到了京城,得到皇帝的詔見,嫡長公主對他更是一見傾心,為他舉辦了一場曲江宴,參加宴席的貴女們紛紛折花,贈給江城。
那一晚,曲江上的花都被薅禿了,而江城卻醉酒在花間酣眠,一時為美談。可他占儘春色,卻無折花之意,婉拒了帝王的封官詔書,牽著一匹瘦馬,便離開了京城。
試問天下,這般英雄人物能有幾人!
老鶴顏放下了手裡的那碗粥,似乎有些歎息。
“可惜,英雄易折,這江城大俠在居庸關一戰中,不幸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