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終章)(1 / 1)

12月18日的芝加哥飄著細雨,私人飛機像一隻歇在暮色裡的小小銀鷗。舷梯下,機組人員舉著傘小跑過來接行李,箱輪在地麵上哢噠作響,他們鋥亮的皮鞋尖踢起一串串晶瑩的水珠,恰好落入行李箱的凹槽中。

行李箱裡鼓鼓囊囊,其中一個箱子裡塞滿了裡卡多的心意:為布蘭卡挑選的護膚品禮盒,在大衛杜夫的日內瓦工坊為萊昂定製的雪茄,還有給我的朋友們準備的簽名球衣和簽名足球。

他把我的圍巾一點一點全部掖進我羽絨服的領口,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端詳著我問道:“你確定帶的衣服夠嗎?我可以聯係品牌店直接送一批衣服到你家裡。”

“我帶了很多衣服,親愛的。”我無奈道,“都是你昨天晚上塞進去的。”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我已經踮起腳尖,傾身向前,和他交換了一個帶著雨水涼意的吻。

發動機開始轟鳴,舷窗上細密的水痕就像是有人用指尖輕輕描摹出的紋路。透過這層水幕,我看見他斜倚在車門上朝我揮手,身影在雨幕中漸漸模糊,揮動的手臂始終未曾放下,直至在我的視野裡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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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機場的接機大廳裡,南方冬季獨有的濕意彌漫開來。不同於芝加哥常年多風的乾冷,這裡的空氣仿佛被水汽完全浸透,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沾著黏膩與清冷。

人群中,等待已久的萊昂張開雙臂緊緊擁抱我,身上的羊毛大衣沾著些法國梧桐的枯黃碎葉,飄落在我的肩頭。

車載廣播正播放著《建康晚報》的交通快訊:“夾江隧道南向北方向擁堵延時指數已達2.0,請各位車友提前規劃路線,儘快繞行……”

萊昂拐上機場高速時,用餘光輕輕掃過我,開口道:“你手上的戒指反光得太厲害,以後自己開車的時候,記得要取下來。”

我下意識地蜷起手指,乖乖應了一聲,臉頰有些泛紅。這枚碧璽戒指,我重新戴上沒多久,沒想到這麼快就被萊昂發現了。

江風掠過橢圓橋塔的斜拉索,江景大廈宛如一麵巨大的棱鏡,將陽光切割成無數塊菱形光斑。

房間裡的暖氣烘得人昏沉。中午,保姆煮好了酒釀圓子端上桌,甜香混著桂花的清冽在空氣中氤氳。

布蘭卡夾起一筷子鹽水鴨,鴨皮油亮,肉質緊實,但她的目光始終牢牢地落在我中指的戒指上。

“怎麼沒戴在無名指上?”她似笑非笑地問,筷子尖輕輕點了點碗沿,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敲開了某個隱秘的話題。

我舀起一勺圓子,看著桂花碎屑浮在酒釀表麵,星星點點。“隻是訂婚戒指。”我低頭攪動著調羹,把訂婚故事拆成零散的句子往外蹦,“其實這次回來,就是想告訴你們這件事。我和裡卡多,上個月訂婚了,但還沒有舉辦訂婚派對。我們想取得你們的認可,之後再向外界公開……”

“佐伊,”萊昂突然出聲,他放下筷子,把手指合攏在一起抵著指尖,像個教堂的尖頂似的擱在桌上,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我們一直都尊重你的決定。但你真的考慮好了嗎?你是否清楚,和他在一起後會麵臨諸多困難?平靜的生活將一去不返,你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們放在放大鏡下肆意審視、評頭論足。你還得妥善應對他與前妻的複雜關係,和他的兩個孩子友好相處。這一切,你真的做好準備去麵對了嗎?”

我猛地抬起頭,毫不退縮地迎著萊昂的目光:“要是我說,我根本不在乎這些,聽起來是不是就像一個頭腦發熱的傻姑娘在胡言亂語?可我是認真的,我打從心底裡不在乎這些困難。我有信心去應對這一切,你們知道我可以。即便我力有不逮,我還有裡卡多,我們能夠經營好自己的生活。爸爸,我是真的愛他,他也同樣深愛著我。你曾告訴我要去感受愛情,我正是這樣做的。我的心告訴我,他是我的愛人,我再也不會像愛他一樣去愛這個世上的任何一個人了。而即使日後我們真的出現了問題,甚至走到像他和他前妻那樣分道揚鑣的境地,但至少現在,我在順應自己的內心,我在奔向我的愛人。”

長久的沉默。萊昂把自己的十指交叉又鬆開,然後用力對壓手掌,那模樣就好像在稱量自己心中的反對與讚同各占幾斤幾兩似的。

最終,是布蘭卡打破了這份沉默。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她輕快地問我,又轉向萊昂,笑盈盈地握住他那還在不停擺弄的手掌。

我驚訝地看向她,隨即答道:“我們還沒討論過這個問題,不過至少要等我本科畢業之後再做打算。”

“你爸爸啊,總是口是心非。”布蘭卡接著說道,“他的理性要求他放飛這隻小鳥,讓它在廣闊的天地裡自由翱翔;可他對小女兒的愛,又讓他忍不住想為你剔除所有潛在的傷害。”

“我不想讓自己留有遺憾。”我輕聲道,“如果僅僅因為前方有看得見的迷霧,就放棄自己的航程,那我不如永遠蜷伏在那個小小的、安全的港灣裡。”

“我們不會反對你的決定。”萊昂最後說,“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會在你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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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卡多的視頻電話在晚上響起。

“你回聖保羅啦?”視頻剛接通,我就情不自禁地浮起一抹笑意。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聖保羅的陽光溫柔地灑在他臉上,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格外好看,“剛到沒多久,這邊還是早上呢。”

我衝他晃了晃手上的戒指:“我已經把我們訂婚的消息告訴萊昂和布蘭卡了。”

“他們怎麼說?”他原本輕鬆的神情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你看我現在這副樣子,還猜不出來嗎?”話一說出口,我自己卻先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啦,不賣關子了,他們支持我們的決定!”我一邊笑著,一邊快速說道。

“太好了!”他的眼眸瞬間被點亮,“太感謝他們了!能得到你父母的認可,對我而言,實在是意義非凡。”

我們隔著屏幕一起傻笑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我好不容易才收斂住臉上的笑容,讓自己變得一本正經,“你見到盧卡和伊莎貝拉了嗎?”

他臉上的幸福神色卻絲毫未減:“我明天去看望他們。到時候,我會重新向盧卡介紹你。”

聽到這話,我居然有些不自在起來:“總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盧卡一直都特彆喜歡你。”

“我知道,”我小聲嘟囔著,“之前他把我當好朋友,可現在我成了他爸爸的未婚妻。”

“我敢肯定他以後照樣會很愛你。”他失笑道。

“對了,甜心,”他的聲音微微沉了下來,“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當然,這一切都以你的意願為準。”

“嗯?”我輕輕一哼。

“是這樣的,博斯科和西蒙妮他們想來中國過聖誕節。他們特彆想見見你,也想認識一下萊昂和布蘭卡,你覺得怎麼樣?”

啊?我瞬間愣住了。

雙方家長見麵?

這進展是不是有點過於迅速了?更何況還是跨國會麵……

雖說我們已經訂婚了,雙方家長見麵是遲早的事,從常理來講,這確實是再正常不過的流程。可要命的是,我完全沒有預料到這一刻會來得如此之快!上帝啊,我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啊!

“我清楚這實在太突然了。”他察覺到我的沉默,急忙開口解釋,“其實,他們原本期待能在聖誕節見到你,我跟他們解釋你要回中國。我剛回到聖保羅,西蒙妮就提議一起到中國來看望你。他們一直對中國充滿好感,也從沒去過建康。當然,這件事確實很倉促,要是你覺得不合適,我馬上就去勸他們打消這個念頭,你不需要給自己任何壓力。”

聽著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我慢慢從最初的震驚中緩過神來,眼中不知不覺泛起了笑意。

“誰說我不同意啦?”

“啊?”這次輪到他張大了嘴巴。

“這消息確實讓我措手不及,”我故意板起臉道,“不過,我非常歡迎西蒙妮和博斯科來。我也很期待能和他們正式見麵。”

我得好好琢磨琢磨該如何籌備這場會麵。還有萊昂和布蘭卡,真希望等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的時候,他們不會太過驚訝。唉,這種幸福的煩惱來得太猛烈了,一時間真讓人有些招架不住。

“可是簽證該怎麼解決呢?”這個關鍵問題忽然在我腦海中浮現,我連忙問道。

“彆擔心。我們會去辦理加急服務,最多三個工作日,旅行簽證就能辦下來。他們要是知道你答應了,肯定會非常開心的。西蒙妮看到了你去年在ins上發的秦淮河燈會的照片。她覺得布蘭卡穿的那件絳紫色旗袍美極了,這次來中國,她也想親身體驗一下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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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向萊昂和布蘭卡告知這個消息時,他們不出所料地大吃一驚。然而,奇妙的是,萊昂似乎由此對裡卡多滿意了幾分。而布蘭卡更是興致高漲,當下便決意要為我們遠道而來的貴客訂購一棵聖誕樹,好讓這個以往並無過聖誕節習慣的家,也能縈繞起溫馨的聖誕氛圍。

24日上午,我們順利抵達機場,迎接裡卡多和他的父母。

“佐伊,親愛的!”西蒙妮熱情洋溢地快步朝我走來,與我行貼麵禮,那親昵的模樣仿佛我們已是相識多年的至親。博斯科則身著筆挺的西裝,舉手投足間儘顯穩重。裡卡多推著三個行李箱跟在後麵,棒球帽的帽簷壓得很低,隻露出那雙深邃的褐色眼睛,此刻正躲在黑色口罩上方,俏皮地朝我眨著眼。

萊昂開來了一輛寬敞的邁巴赫行政車,足以輕鬆裝下所有人。大家上車後,西蒙妮從鱷魚皮手袋裡掏出一個水晶罐,泡在甘蔗酒裡的巴西櫻桃泛著瑪瑙般的光澤。“聖誕蛋糕的秘方。”她坐在後座上驕傲地比劃,葡語單詞如同桑巴鼓點般蹦跳而出。布蘭卡在她身旁笑眯眯地點著頭,操著帶著西語韻味的葡語,毫不吝嗇地對她誇讚連連。

平安夜的夜幕悄然降臨,德吉廣場的餐廳燈火通明。餐桌上,兩對父母正進行著一場奇妙的文化交流。布蘭卡耐心地教西蒙妮如何用筷子夾起蟹粉湯包,薄如蟬翼的麵皮在筷尖顫巍巍晃動。萊昂則用一口流利的英語,興致勃勃地向博斯科介紹建康烤鴨的獨特風味與曆史淵源。

趁著席間眾人交談正酣,我在桌下伸出手,勾起我未婚夫的手指,悄悄道:“這附近有座基督教聖保羅堂,今晚會舉辦平安夜活動,要不要過去逛一逛?”

他含著笑附耳湊近:“好呀,這次就換你拐帶我。”

我們溜出商場時,建康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轉角處,我們意外地撞見一群發光麋鹿,它們的電子犄角像是刺穿了點點細雪,而像素化的雪花也在它們的蹄間歡快地迸濺開來。街邊的聖誕彩燈幻化成了流淌的熒光顏料盤,將我和裡卡多的倒影搖曳成無數個重疊的瞬間。

我們手牽著手走在街頭。道旁法國梧桐的稀疏樹影,掠過了他帶笑的眉梢和凍紅的鼻尖,路燈淌過我哼著聖誕小曲的腳步,像是撒下了一把跳跳糖在夜色裡。

行至途中,幾個路人不經意間瞥見我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們的視線在裡卡多身上駐留,似乎隱隱覺得眼前之人似曾相識,卻又不敢相信這位足壇巨星竟會如此悠閒地現身於此,於是帶著夢遊般的恍惚轉身走遠。可沒一會兒,他們終究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腳步匆匆地折返回來。

“你好,請問你是…… 卡卡嗎?”其中一個男孩滿臉躊躇,帶著試探的口吻用英語問道,“就是踢足球的那個卡卡?”

我和裡卡多相視一笑。“沒錯,他就是那位踢足球的卡卡。”就在男孩激動得險些驚呼出聲時,我迅速將手指豎在嘴唇上,對他說道:“能幫我們保守這個秘密嗎?我們不能讓太多人知道這件事。”

男孩忙不迭收起了興奮的神色,緊張地點了點頭。

“你就是佐伊,他的女朋友!”旁邊又有人興奮道,目光在我們身上來回穿梭,“你們居然來中國了!太不可思議了!哦,我記得你是混血兒吧?你們是來建康旅遊的嗎?”

“我隻是帶他在我家鄉的街上散散步。”我改用普通話回答,在他們驚訝地瞪大雙眼時,衝他們再次輕輕“噓”了一聲。

“我們會保密的。”這群年輕人小聲應道,“不過,能讓卡卡和我們拍張照嗎?我們保證不放到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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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黑色長袍的老牧師正在這座歐洲鄉村風格的小教堂門口,分發印著中英雙語的平安夜活動單,每遞出一份,他臉上便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

“這是建康第一座正式的基督禮拜堂。”我挽著裡卡多的手臂,向他娓娓道來,“落成於1923年,外牆是用當時建康的舊城牆磚磨光後砌築的,內部結構卻采用了中國傳統的磚柱和木屋架,而非哥特式的尖肋拱頂。這種中西合璧的設計是不是彆出心裁?”

我仰起頭,笑嘻嘻地看著他。他微笑著舉起我們手指交錯緊扣的手,用他的手背愛憐地撫過我的臉頰。

我們正往募捐箱裡塞紙幣時,旁邊的誌願者適時遞來一張兌換券。

“今晚捐贈滿99元,就可以去旁邊領兩隻烤鴨造型的薑餅哦。”

“烤鴨造型?”我驚奇道。

“我們沒帶太多現金,可以線上支付嗎?”裡卡多詢問。

“當然可以。而且我們也支持Apple Pay哦。”誌願者笑眯眯道。

不一會兒,我捏起那隻糖霜微微烤焦的“鴨子”,身邊的男人忍俊不禁:“這可比聖餐麵包有趣多了。沒想到這裡的平安夜,連聖誕薑餅都入鄉隨俗了。”

管風琴聲混著建康腔的“哈利路亞”在教堂上空奏響,我們坐在教堂庭院的羅馬式長廊裡,分享了同一塊薑餅。他唇角不小心沾上的粉末,被我伸出手指拭去。就在這一瞬間,遠處隱約傳來輕微的哢嗒聲,似乎是有人正悄悄調整著相機鏡頭。

雪又開始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長廊外的草地上落滿了細細一層糖霜屑。

我將沾著薑餅粉的指腹抵在唇上,任由舌尖像初春融雪般,緩緩洇濕那些甜膩微苦的粉末,一點點地將它們舔舐乾淨。他的目光隨著我的動作寸寸收緊。

“看來還是沒能躲過大家的眼睛。卡卡先生,你恐怕馬上就要登上中國的新聞頭條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這兒究竟有多受歡迎,人氣有多高?不管是男士還是女士,都對你喜愛有加。”

話音未落,熟悉的體溫驟然貼近,我被他輕柔卻又不容抗拒地抵在了掛滿槲寄生的羅馬柱上。

他單手撐住我耳後的石柱,槲寄生的漿果在我們的發梢間簌簌作響。他的手指壓上我的眉骨,輕柔碾過,微笑道:“這裡沾上了雪花。”那枚六棱冰晶在他的體溫下,融成了一抹胭脂色的水痕。

我呼吸一滯,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卻被他逼得更緊。

“想要推開我嗎,甜心?”那些睫毛一根根簇擁在他的眼瞼四周,像纖細的黑絲絨,又被暗紅的壁燈映照成晃動的柵欄。光影搖曳間,他的喉結危險地滾動著,低沉的聲音仿佛裹挾著戲謔:“在槲寄生下拒絕我?難道你在害怕那些記者?”

心臟在胸腔裡敲起急促的鼓點,每一下都震得我胸膛發顫。這個男人,真是……太蠱人了。

上帝啊,這實在是令我……情難自禁。

我咬了咬下唇,抬眸間,目光直直對上他的視線:“記者?我一點兒都不在乎。不過,親愛的,你又在等什麼呢?等那些記者拍完九宮格嗎?”他微微一怔,眼中驀然情愫翻湧,喉結隨著低笑震動。

他的掌心不知怎的就探入了我的外套,一路滑落到我後腰的凹陷處。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懸在了他懷裡。

我能無比清晰地感知到,從他西褲褶皺間傳來的火熱體溫,正順著肌膚一寸一寸蔓延上來,讓我渾身止不住地打顫。西蒙妮送給我的那串珍珠項鏈,泛著圓潤的珠光,一顆一顆地,緩緩陷進他解開的領口裡。

“管他們呢。”他呢喃著,聲音幾不可聞。嵌在我腰窩的拇指忽然施力,額頭便抵上了我的額頭,雙唇在我略帶涼意的麵龐上一路輾轉,洄遊往複。

“唔,裡卡多……”

他摩挲著我隨喘息而起伏的鎖骨,隨後,用牙齒輕輕咬住最末的那顆珍珠。“真像瑪利亞的眼淚。”他歎息道。

“裡卡多,不要……”溢出的氣音被他用唇溫熨在喉間。

鐘聲敲響後,隻剩下十字架投下的影子,在我們交握的指縫間搖晃,像一尾困在光影裡的銀魚,拚命掙紮,卻怎麼也掙不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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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裡的那棵聖誕樹已在白日裡被我們精心裝點,無數可愛的裝飾在枝頭閃爍,紅綠彩球在肉桂卷的香氣裡輕輕搖晃。樹下堆滿了聖誕禮物,其中有一件是布蘭卡為西蒙妮準備的旗袍。

她們正坐在一起翻看著手機相冊:“這是雞鳴寺的櫻花,那是明孝陵的梅花,等開春了你們一定要再來……”

萊昂換上一張嶄新的黑膠唱片,當唱片機的唱臂輕輕落下,“嗒——”的一聲,博斯科在麋鹿圖案的沙發毯上翻了個身,愜意地打起小盹,輕微的鼾聲與喇叭裡淌出的聖誕金曲此起彼伏。

我倚在落地窗旁,嗬出一口熱氣,瞬間,玻璃上氤氳起一片朦朧的白霧。我用指尖在霧上淺淺勾勒著,是江麵上往來穿梭的輪船輪廓。下一秒。裡卡多的身影映現在玻璃之上。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邁步上前,用雙臂緊緊環抱住我。我笑了起來,偏頭啄了一下他的嘴角。

“要不要賭一把,明天他們誰先學會用筷子?”

窗外的長江宛如一條淌著光的綢緞,在夜色中徐徐舒展,纏繞著建康城的腰際。岸邊的“城市之眼”亮起藍白色的光環,千萬盞燈火墜入江麵,化作沸騰的光之魚群,被遊輪拉響的汽笛聲四下驚飛。

“我押西蒙妮。”

“真巧。”他笑道,“我也押她。”

“和我一樣?不行哦,你這算犯規。”

“嗯,”他微微眯起眼,故作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好吧,那我給你看個好東西,悄悄賄賂你一下,保證你會喜歡。”

“半截薑餅鴨翅膀?”我促狹道,伸出手指,俏皮地往下指去。我們的目光順勢落到他口袋裡那半露的薑餅上,上頭的糖霜正閃著微光。

他哭笑不得地捏住我的鼻尖,隨後把解鎖的手機屏幕遞到我眼前,屏幕上亮起三隻小白狗蜷縮在聖誕襪裡酣睡的照片。

“是我們的小狗。所有手續都已辦妥,等回到芝加哥,你就能在家裡看到它們了。”

“哇哦!”我興奮地大喊出聲,隨即用力地擁抱住他,“這消息簡直不能更棒了!好吧好吧,這次算你贏啦!”

“為它們想好名字了嗎?”

“唔,薩拉索塔、奧蘭多、芝加哥?”

“用城市來命名?聽起來彆具一格,很有紀念意義。”

“要不,達芙妮,厄洛斯和海倫?”

“希臘神話裡的人物?它們是在希臘出生的小狗,這些名字很適合它們。”

我微笑著注視著他,旋即,把我的唇輕輕覆了上去。

於是,如同轟鳴的月相,我們的吻在彼此之間回蕩,一遍又一遍,帶著無儘的溫柔,無儘的眷戀,悠悠推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