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騎士(1 / 1)

第二天,我和家人一起去醫院看望胡安,裡卡多也和我們同行,卡洛斯因為有一場走秀活動而缺席。阿爾瑪和布蘭卡已經完全喜歡裡卡多了,更彆提達尼爾這個“卡卡迷”了,他簡直不能把目光從裡卡多身上移開,一路上圍著他聒噪個不停。

“你不是C羅的粉絲嗎?”在病房裡,我終於按捺不住,向達尼爾發問。

“我是。”達尼爾聳了聳肩膀,“但我也同樣欣賞卡卡。全世界的人都喜歡他,多我一個不多,他簡直是個完美的男人!何況現在這個可是活生生的卡卡!”

我看了一眼正在陪胡安說話的裡卡多——為了儘量不刺激胡安的心臟,我們隻是向他介紹裡卡多是我的一位朋友。但我總覺得胡安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原來你和佐伊是在美國認識的……”胡安慈愛地說。

不過,我並沒有聽到太多他們的對話,因為整個上午我和達尼爾都在醫院裡來來回回、忙忙碌碌地奔波個不停。我們一會兒前往餐廳訂餐,一會兒趕去麵包店取為慶祝胡安轉危為安而預定的蛋糕,一會兒又忙著給那些不熟悉醫院布局的朋友們指引病房的方向。

期間,我已經在醫院的走廊裡路過了四五簇聚在一起、低聲私語的護士們,她們的談話不可避免地飄進我的耳朵。

“那是不是卡卡呀?他本人比鏡頭裡還帥氣!”

“就是他呀!我昨晚就刷到那個視頻了,他就在馬德裡。”

“什麼視頻?”

“推特上那個,YouTube上也有人傳了,你沒看過嗎?我發給你。”

“我好想找他拍張合照,他應該不會拒絕吧?新聞裡都說他脾氣特彆好。”

“誒,話說他有新戀情這事,是真的嗎?他和那個女孩——”

“卡卡自己都承認了,快看呐!就是她,和卡卡在一起的女孩——”

“哇哦,她長得可真漂亮!”

我臉一紅,連忙假裝自己正急著趕路,目不斜視地把同行的那位老教授匆匆引進病房裡。

可回到病房,也沒能讓我臉上的熱度退下去。胡安所住的單人病房十分寬敞,電視、沙發、餐桌、盥洗室等設施一應俱全。此刻,病房裡早已裝滿了人。

鑒於胡安的身體狀況,我們一心想要低調行事,然而前來探望的人中,還是有不少人認出了裡卡多。長輩們彼此心照不宣,隻是以友善的態度向佐伊口中的這位 “好朋友” 致以問候 。

相較之下,年輕人的反應則熱烈得多。他們時不時湊到我身邊,低聲詢問我是否真的在和卡卡談戀愛。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後,又滿心期待、躍躍欲試地想要和這位足球明星聊上幾句。好在胡安一直讓裡卡多坐在自己身旁,而裡卡多也始終全神貫注地聆聽胡安說話,這才避開了這些熱情得有些過頭的西班牙年輕人。

當我和他一同走出醫院大門——一路上多次為球迷簽名、合影留念——我們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

“胡安都和你聊些什麼呀?”

裡卡多伸手正要拉駕駛座的車門,我故意勾住他的手指,輕巧地從他掌心中取走了車鑰匙。

他動作一頓,側過身來,那迷茫的表情讓我忍不住哧哧笑出了聲。

“你中午喝了酒。”他迅速反應過來,目光隨之滑落到在我食指晃悠的車鑰匙上。

“隻喝了一小杯水果酒,而且是在那種慶祝的氣氛下。”我眨了眨眼,試圖為自己開脫,“好吧,我不開車就是了。不過你得告訴我胡安和你說什麼啦,你們至少聊了有兩個小時。”

“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聊你。”

“這我倒是不意外。那他沒問你的情況嗎?”

裡卡多搖了搖頭:“他和我說了很多關於你的事情。”他嘴角一彎,“你小時候真的拿著雨傘追著鄰居家的小男孩滿院子跑,還把人家逼上了樹?”

我睜大了眼睛,又驚又窘:“胡安怎麼把這件事都告訴你了?好吧,那是真的,因為那個搗蛋鬼居然把阿爾瑪種在院子裡的花全摘光了。”

“那拿著掃帚和一大堆氫氣球爬到屋頂上,想要飛起來的事呢?”

“呃……”我踟躇起來,顯得有些尷尬,“那時我剛看完《哈利波特》,腦袋裡滿是奇思妙想——好啦,給你鑰匙,麻瓜先生。”我忙不迭地把車鑰匙塞進他手裡,就像扔掉一塊燙手山芋,隻想趕緊堵住他的嘴。

他掃了一眼重回手裡的車匙,微抬眉頭看向我:“如果我沒記錯的吧,巫師應該更喜歡騎飛天掃帚出行,而不是用長著四個輪子的麻瓜交通工具吧?”

我立刻明白他在調侃我,鼓起腮幫子,氣鼓鼓地瞪著他。

他卻笑眯眯地接著說道:“還有一次,在學校的科學展覽上,你因為太興奮,不小心打翻了自己做的火山模型,結果‘火山爆發’,紙漿和顏料濺得到處都是,所有人都變成了五顏六色。”

“胡安居然記得這麼清楚。”我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語道,“不過他是不是跟你說得太多了?我是說,怎麼一直揪著我小時候的事兒聊呢 ?”

“你的意思是,胡安看出我們的關係了?”

“很有可能。”我無奈地攤了攤手,繞到另一邊去打開車門,“要是胡安隻當你是我的普通朋友,可不會拉著你說這麼多。看來我們的演技不怎麼樣。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這證明他很喜歡你,萬人迷麻瓜先生。這倒是件好事。”

“那是我的榮幸。”裡卡多傾身坐進來,隨手關上駕駛座的車門,那張轉向我的臉上現出了一種愉快的神情,“萬人迷麻瓜先生?我喜歡這個稱呼前綴,巫師小姐。”

“你當時真的打算騎著掃把從屋頂跳下去?”他啟動引擎時,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了一句。

我挺起脊背,繃著臉點點頭,瞥見他眼中的笑意後又補充了一句:“我在草地上鋪了七八層被褥,絕對有自信摔不著自己。如果不是鄰居的尖叫聲把午睡的保姆驚醒,說不定現在你見到的我,就得拄著拐杖走路了。”我一本正經地說。

“看來除了飆車,你還有個愛往屋頂上跑的‘小癖好’。為了你日後的健康著想,說不定我該把家裡二樓以上的樓層都拆了。”

“嘿!太誇張了吧,我那會兒才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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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我們驅車在馬德裡的街道間穿梭,兩旁的建築在陽光下投下長長的影子,仿佛在訴說這座城市悠久的曆史。經過一些熟悉的景點和街道時,我和裡卡多便互相分享回憶。

“你竟然也來過這裡?”我難掩驚喜,不禁脫口道。

“這裡有一座福音堂,閒暇時我會去那兒禱告。”他回憶道。

“我知道那個地方。”我立刻伸出手,指向車窗外,“藏在巷子深處,一家咖啡館的背後。我發現它的時候還挺驚訝。你知道,西班牙是天主教的陣地,福音派的教堂確實不多見。”

“那時候我壓力很大。”他的聲音很輕,“在教堂裡安靜地禱告,是為數不多能讓我內心尋得平靜的時刻。”

“要不要故地重遊?”我提議。

他略作猶豫,隨即搖了搖頭:“今天不是禮拜日,教堂恐怕不會開門。”

“那我們就在教堂外麵逛逛吧。走吧,我也想去瞧瞧我一直喜歡的那家舊雜貨鋪是不是還在那兒。”

他微笑了一下,接受了我的建議,把車緩緩停靠在路邊。這輛惹眼的敞篷跑車果不其然引來了道路兩側閒來無事的行人的注目,甚至有人開始拿出手機拍照。

“我們快點走,趁大家還沒認出你。”我等他從街那頭的停車計費器折返回來,就飛快地接過停車票,放在擋風玻璃後,然後從車裡跳出來,緊緊拽著他的手,朝著巷子裡飛奔而去。

“等等,佐伊,彆跑那麼急——小心跌倒。”

我一路拉著他,直至跑到拐角處,才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如果不快點跑,你的球迷就要圍上來了。”

他無奈地看著我,然後環顧四周。

高高低低的小房子一幢挨著一幢,擠滿了這幾條枝枝蔓蔓的小巷。房子的外牆被粉刷得色彩斑斕,檸檬黃、奶油白、蜜杏色、石榴紅、鬆石綠……還有飄來的陣陣花香,是牆角冒出的蔥蘢花木一個勁地搖曳生姿。

那些巨大的夾竹桃,枝乾圓潤而粗壯,枝頭掛滿了豔粉和白色的花簇。在花叢的掩映下,石牆上懸掛的神龕中,聖母瑪利亞雙目低垂,神情溫柔而悲憫。

我們走在窄街中,腳下的石磚路因歲月的打磨而變得格外光滑。

我們路過了幾間幾個世紀前的巴洛克風格的小屋,牆麵上的磚塊已經裂開,石灰斑駁,鼓起了一個個小氣泡。不少鐵製的陽台上,五彩繽紛的花盆錯落有致地懸掛著,盛開著各色嬌豔的鮮花。道路兩旁的店鋪門口,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商品,從新鮮果蔬到手工製品一應俱全。偶爾,我們也會遇到在店門前的椅子上悠閒喝咖啡的老人。

路過一家火腿店時,我進去買了一小塊現切的塞拉諾火腿。

“說不定我們曾在這裡擦肩而過。”我腦海中突然閃過這樣一個奇妙的念頭,忍不住出聲說道。

“幸好兩年前我們還沒相遇。”

“哈哈!”我忍俊不禁,笑出了聲,“你是怕遇見我的時候,我還沒有成年嗎?”

他窘迫地瞥了我一眼。

“現在想想,我反而要慶幸前幾年沒有跟達尼爾去伯納烏看比賽。”

“為什麼?”

“要是那時遇見了你,我肯定會對你一見鐘情。”我揶揄道,“暗戀一個已婚男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們先去看了看我念叨的那家舊雜貨鋪,遺憾的是,它已經更換了門牌,變成了一家印度菜餐廳。餐廳的大門緊閉,尚未開始營業,我們也無從打聽關於舊雜貨鋪的情況。

儘管如此,我也沒有感到沮喪,而是向裡卡多解釋道:“那家雜貨店的老板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奶奶。去年我來的時候,她告訴我,想趁著這幾年身體還健朗,帶著她愛人的骨灰去環遊世界。我想,她現在應該正在實現這個願望吧。”

隨後,我帶著裡卡多轉入兩幢建築物之間的一條幽僻小徑。那小徑極為狹窄,僅容一人側身通行。走了一小段路後穿過一個明亮的小天井,推開一扇虛掩的鐵門,接著又沿另一條窄弄繼續前行。

陽光在這裡止步,兩側住宅的陰影裡,羊齒植物熙熙攘攘地從粗糙的石縫中爬出,牆頭上的簕杜鵑、鐵線蓮和爬藤月季生長得異常茂盛,層層疊疊宛若一道河流,蜿蜒著紅粉與乳白,淡紫與亮黃。

我們穿越這些色彩雜生的亂流和分岔,用手拂過翠葉和花叢,偶爾摘下一朵多瓣月季,在寧靜中走走停停。

“這是一條近路。”我得意地對裡卡多歪了歪頭。

“現在你真的像個會施魔法的女巫。”裡卡多微笑道,“這不會是你占卜出來的吧?”

我調皮地湊近他的耳朵,低聲說:“因為我擁有和小動物心靈溝通的能力,是一個可愛的小家夥帶我找到這裡的。”

他眉毛輕輕一挑:“是快樂王子的那隻小鳥嗎?”

我神秘地搖搖頭。

就在這時,我眼睛一亮,興奮地向前揮手,大聲呼喚:“夏天!快過來!還記得我嗎?”

一隻金色的大狗不知從哪個角落躥了出來,直奔我們而來。它的毛發金黃而閃亮,像披著一層流動的蜂蜜。

它一下子撲到我麵前,蓬鬆的大尾巴在身後歡快地搖晃著。我蹲下身,輕輕撓了撓這隻大金毛的下巴,它愜意地抖動了兩下耳朵,伸出濕潤的舌頭,輕柔地舔舐我的手心。它的脖子上戴著一個棕紅色的皮質項圈,黑色的眼睛看起來很有靈性。

“就是這個小家夥帶你發現這條路的?”裡卡多問道,聲音中難掩一絲驚訝。

“沒錯。”我的臉上不可抑製地洋溢起笑容,“這是附近居民養的狗,它經常在這一帶閒逛,是一位忠實的導遊。”

“它叫夏天?”裡卡多向前邁了一步,彎下腰,摸了摸它的頭。

金毛犬溫順地在我們麵前坐了下來,嘴巴放鬆地張開,吐出粉紅色的舌頭,露出一個典型的“金毛微笑”。

“它的主人在夏天收養了它,就給它取了這個名字。”我直起身,解釋道。

“你好啊,夏天,你真是個乖孩子。”裡卡多溫柔地對它說,他順著夏天光滑的皮毛,從頭頂一直撫摸到它結實的背部。夏天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歡快地晃了晃尾巴,作為友好的回應。

我從包裡掏出剛才買的那塊火腿,正在親昵地蹭著裡卡多的夏天一下就被吸引到了我身邊,興奮的情緒在它金色的毛發間蕩漾開來。

“原來這是給它買的。”裡卡多恍然大悟。

“這是心靈溝通儀式必不可少的輔助品。”我煞有其事地說。

夏天的耳朵微微豎起,如同警覺的小雷達,毛茸茸的尾巴就像一根不停擺動的鼓槌,黑溜溜的瞳孔跟隨著我手上的每一個動作,濕潤的小鼻子開始快速地翕動,顯然已經敏銳地捕捉到了火腿誘人的香味。

我笑盈盈地撕開火腿的包裝,那股肉香愈發濃烈。儘管大狗把尾巴搖擺得更加起勁,喉嚨裡甚至開始發出吞咽口水的聲音,但它仍然保持著良好的坐姿。

“吃吧,好孩子。”我把火腿遞到它麵前,它這才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住,然後退到一旁,滿足地咀嚼起來。

裡卡多和我相視一笑。

“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呀,小夏天?”等它吃完之後,我問它。

金毛犬抬起頭,搖了搖尾巴,輕輕地用頭蹭了蹭我的腿,仿佛在回應我的邀請。隨後,它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用期待的眼神回望著我。

“這儀式還挺有效的,”裡卡多打趣道,“我看夏天已經被你徹底收買了。”

“出發吧!金毛騎士和牧師先生!”我單手叉腰,朝前用力一指,氣焰囂張地大喊,“去尋找我們的寶藏!去打敗惡龍!拯救淳樸善良的村民們!”

“遵命,女巫小姐。”裡卡多嘴角含笑,配合地說,“我這是從麻瓜升級成牧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