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線圍住了李春芳墜落的地點,白色粉筆線勾勒出她死亡時的樣子,扭曲而破碎。
因為這起事件,三中提前放學,全校師生都在半小時內陸續離開了學校。
李青穿著深藍色的警服,站在李春芳跳樓的地點。
此時保安已經將部分監控視頻發給了他。
他看到,李春芳從學校側麵的一個狗洞中鑽了進去,爬上了教學樓的樓頂。她在天台上坐了一會兒,沒過多久就有學生和老師發現了她,校長急急忙忙找到了宋年。宋年捧著宋深的骨灰匆匆進入學校,奔向天台。
當人越聚越多後,李春芳瘋了似的跑到天台的邊緣,沒說幾句話就從其上一躍而下。
“李青,有人錄下了李春芳跳樓前的視頻。”同隊的警察孫想將手機遞給李青。
畫麵中,李春芳幾近崩潰,她一邊哆嗦著身體一邊念著宋深的名字,奔向天台的邊緣。
趕來的宋年焦急道:“春芳,你在乾什麼?”
李春芳悲痛地看著宋年,眼淚從眼眶滑落:“老宋,他們都在罵我和深深。”
她的眼圈烏黑,麵色蒼白,嘴唇近乎乾裂,像一朵破敗枯萎的花:“他們說我是蕩/婦,說深深死有餘辜!”
“春芳,彆聽網上那些人瞎說,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宋年一步步靠近李春芳,汗水布滿了他的額頭,他焦急道,“聽話,先到我這邊來。”
李春芳搖頭痛哭道:“老宋,我想深深了,他一個人在地下肯定很孤單很害怕,他一定想媽媽了。”
宋年察覺到李春芳的言外之意,他流下了淚水:“深深已經死了,可你要活著啊!我不能再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了!”
李春芳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她一邊搖頭一邊轉過身,顫抖著跨過圍欄。
見狀,宋年立刻衝向眼前黑色的背影:“春芳!”
麵對著一碧如洗的天空,李春芳仿佛在天幕上看見了什麼,她扯了扯嘴角:“彆怕,媽媽來陪你。”
話罷,她往前邁了一步,消失在畫麵之中。
李春芳的死在網絡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有人上傳了李春芳臨死前的視頻,大家才知道她是因為宋深的死以及網暴而自殺。警方拘留了幾個辱罵李春芳且點讚數最高的網友,其他網民擔心引火上身,紛紛刪除了自己的留言。
許越花了兩天時間才從親眼目睹李春芳墜樓的陰影中走出,李春芳的死讓他愈加想要查到宋深的死亡真相。
他通過王佳找到了何其。
此時,他正站在何其的家門口,打好腹稿後便按響門鈴,很快,一陣腳步聲從門後傳來。
何其打開門,在看到來人後疑惑道:“許越?有什麼事嗎?”
許越問道:“何其,我聽說宋深曾在你爸爸的醫院裡住過院,可以和我說說是怎麼回事嗎?”
何其似乎並不想請許越進屋聊,他一手握著門把手,好像在隨時提防著許越:“我和宋深不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如果沒什麼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屋了。”
他作勢要關門,許越趕緊攔住他:“那你知道是誰在欺負宋深嗎?”
何其連忙搖頭,似乎很恐懼聊到這個話題,語速急促道:“不知道。”
許越記得何其曾在學校裡低價賣煙賺錢,便拿出“殺手鐧”:“我可以給你報酬,你能不能……”
話還未說完就被關門聲打斷,“砰”的巨響隔絕了他的聲音。
線索再次中斷,許越感覺胸口仿佛被一個重物壓著,他扶著門框緩緩坐下。
過了一會兒後,他長舒了一口氣,拿出手機,給王佳發消息:王佳,這幾天還好嗎?
王佳秒回道:(笑臉)挺好的呀。
許越:最近有空嗎?
王佳:當然有。
對方顯示正在輸入中,許越認為基本的寒暄已經到位,便拋出心底的問話:你知道是誰在欺負宋深嗎?
這句話一打出,回複立刻斷了,等了許久,對方都沒有回應。
許越急切道:拜托,王佳,這件事對我很重要。
過了一會兒,王佳回複道:許越,最近網上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實在不好評論和宋深有關的事情,抱歉。
許越這才明白,是因為網暴事件,所有人才噤若寒蟬。
許越頹喪地回到家中。
客廳裡,楚鑫正在看電視,電視上在播放《快樂大家族》的綜藝重播,主持人正在謝幕:“如果你快樂的話要看快樂大家族……”
“回來了?”聽到開門的聲音後,楚鑫放下遙控器,望向許越。
許越點了點頭,他走到陽台上,將雙臂交疊搭在圍欄上,循光向天邊望去。
此時太陽已落至地平線處,一片極美的霞光染紅了半邊的天空,像燃燒著的橘色的海。
許越喃喃道:“快樂……”
記憶跌入晚霞,過往的種種湧上腦海,他想起初中時自己曾因考試成績太差而難過,宋深為了逗他笑,給他表演了一個魔術。
臨近黃昏,月亮已經掛上了淺藍色的天空,他們在放學後走向平瀾廣場。
偌大的廣場中央有著十幾個出水口,以前每天都會噴出水柱,但後來因為光顧的人太少,噴泉已經停開很久了。
宋深穿著純白的校服,微長的劉海搭在眉毛上,一雙眼睛映著黃昏的光暈。他看了看手表上轉動的秒針:“許越,我給你變一個魔術,魔術成功的話,你就開心起來好不好?”
許越抿了抿唇,他還沉浸在考試失利的悲傷中:“什麼魔術?”
那時候,許越已經在宋深的幫助下成功治好了結巴,也不再肥胖。他身著校服,身形修長,眉眼深邃而乾淨。
宋深抬手附上許越的眼睛:“閉上眼睛,倒數三秒,魔術就會成功。”
手拿開後,許越也依言閉上了雙眼。
溫涼的觸感從右手傳來,許越的手心被宋深握住。
宋深的聲音傳來:“三。”
宋深拉住他開始奔跑起來。
八月的風吹過少年的衣角,許越感覺疲憊的身軀突然變得輕盈起來,他好像被什麼東西托住一般,似乎下一秒就能飛起來。
“二。”
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他隻能聽到風與心跳的聲音,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一股熱意在體內升騰。
“一。”
宋深的腳步緩緩停下,許越也隨之駐足。
蟲鳴起伏,樹葉在風的吹動下簌簌作響,暮歸的鳥兒拍打著翅膀而過,行人的腳步輕響,廣場開始熱鬨起來。
一個響指在耳邊打響,宋深輕聲道:“睜眼。”
許越睜開雙眼,一瞬間,十幾個水柱一齊衝上了天空,五顏六色的水霧在空中彌散開來。夕陽照耀在水柱上,灑滿了碎金般的光芒,整個廣場都籠罩在橙紅色的霞光之中,溫柔而燦爛。
宋深望向許越:“怎麼樣?魔術成功嗎?”
許越愣愣地點了點頭,呆呆地望著眼前的盛景。
許越回到家後才知道,那天是海鎮的水節,平瀾廣場的噴泉會在當日晚上六點準時開放。所以一切都是宋深安排好的,不管發生什麼,他都會給自己表演這場“魔術”。
“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許越的回憶,他走到玄關處,打開門,看到一個穿著黃色襯衫的陌生男人。
男人問道:“是許越家嗎?”
許越點了點頭:“是的,我就是許越,你是?”
“我是快遞員,”男人從包裡拿出一封信,“一個叫宋深的人給你寄了一封信。”
許越一愣,接過信件:“什麼時候寄的?”
“6月16日。”
是宋深死亡的兩天前。
“定時寄送,配送時間就是今天。”男人將包扣上,“沒什麼問題的話,我就把訂單信息改成已查收了。”
“好的,謝謝。”許越感謝了男人後便關上門。
他將信件拆開,看到白色的紙張上寫著一句話:許越,你應該從上一條線索那裡得知了部分事情的真相,我相信你一定會為我洗刷冤屈。
看到這句話,許越的麵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他的雙眸不自覺地放大,心臟控製不住地狂跳起來,就連牙齒都開始打顫。
一股涼意從腳底而起,接連的兩封信讓許越做出了一個可怕的推測——
宋深在死去之前,留下了這些信件。他相信許越可以找到他蒙受冤屈的真相,甚至已經猜到了許越調查的過程,所以按時間留下了不同的線索。
這個猜想讓許越驚愕不已,隨即一陣酸楚席卷而來,眼眶一熱,淚水猝不及防地落下。
“許越,怎麼了?”
楚鑫看到許越無聲的落淚,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他。
許越搖了搖頭,聲音帶著哭腔:“沒事,宋深給我留了一封信,我……”
他似是說不下去了,聲音被哽咽代替。
楚鑫輕輕拍了拍許越的後背,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失去了最好朋友的許越,隻能將自己的懷抱留給他,讓他可以好受一些。
半晌,許越止住了哭泣,他抱了抱楚鑫:“媽,我好些了,謝謝你。”
“乖孩子,跟媽媽這麼客氣乾嘛。”楚鑫鬆開了雙手,揉了揉許越的腦袋,“工作上出了點事情,我要先去處理一下。冰箱裡有我做的麵,餓了就熱一下。”
“好。”許越點了點頭,目送楚鑫離開。
等門被關上後,許越再次拿起那封信,仔細閱讀宋深留下的每一個字。
他不禁產生了疑惑——
上一條線索是哪一條?不要相信梁祁的話嗎?
但這說不通啊,沒有前後關聯,自己不可能從第一封信中得知部分事情的真相。
那隻有一個可能……
宋深肯定沒有推測到網暴事件對自己調查的影響,導致自己因為李春芳的死停止了調查,漏掉了宋深留下的上一條線索。
但上一條線索會在哪裡呢?
第一封信在他們高中時常去的小吃店,第三封信直接寄到了家中,如果第二封信是要讓他自己尋找的話,那應該也在他們曾經常去的地方!
許越連忙衝出家門。
他打了一輛車抵達“城市英雄”電玩城,那是一家小電玩城,設備很少,也已經老舊了,但他和宋深從小就在那裡玩,對它很有感情,就連上了高中都會經常約著一起在那裡消遣。
許越每次都出手大方,一買就是100塊的電玩幣。老板對他和宋深也很熟稔,雖然沒有送過電玩幣,但每次見麵都會寒暄幾句。
他走過門口的投籃機,仿佛能看到兒時的自己和宋深在那裡踮著腳投球。
胖胖的許越總是汗流浹背,但都投不進幾個球。
宋深就會教他:“雙手持球放於胸前,”看到許越的姿勢不標準,他就輕輕拍一拍許越的手肘,“手肘太緊張了,自然下垂就好。”
許越連忙放鬆手肘,努力按照宋深的要求改變姿勢,但“老師”總有不滿意的地方。
宋深看向許越的雙腳:“雙腿前後站立。”
許越像一個笨拙的初學者,努力跳起,將雙腳打開。
宋深拿起一個球,做出和許越一樣的姿勢:“等會投球時手腕像這樣外翻,拇指壓球,中指撥球,腳跟提起,將球從手心中送出就好啦!”
話罷,他手中的球飛了起來,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落入籃網之中。
許越學著宋深的樣子也拋出一個球,但球不偏不倚地撞在了籃筐邊緣,彈出了投籃機。
宋深小跑過去,將球撿起。他看著許越頹然的樣子,便鼓勵道:“沒事的,我們多試幾次就好了。”
現在的他已經很會投籃了,隻是曾經教他的宋深卻不在了。
穿過電玩城的大廳,許越似乎能看到兩個小小的虛影在上麵奔跑,他們時而跑到冰球桌旁,比賽誰的冰球先進入對方的框中;時而坐在金幣台前,傻乎乎地將電玩幣一個一個地投進去,為當天的運氣投下賭注,看能用十個幣換取更多還是更少的錢幣;又或者坐在電玩摩托上,看誰能先一步抵達賽道的終點……
“許越?兩年沒見了,你去哪兒了?”
忽的,一個熟悉的女聲吸引了許越的注意,他順著聲音望去,看見了櫃台前的老板。
她已經不再年輕,細紋爬上了她的眼角,見證了歲月的痕跡。
許越答道:“我出國了。”
老板憨笑道:“國外好呀。”她問道,“今天是來玩的嗎?要買幾個幣?”
許越搖了搖頭:“老板,我來是想找宋深留下的東西。”
老板一愣:“什麼東西?”
“宋深沒有在您這裡留下什麼嗎?”許越急切地比劃道,“比如一封信。”
老板搖了搖頭:“他已經很久沒來過這裡了。”
不是這裡……
許越的眸子瞬間黯淡,他謝過老板,走出電玩城。
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但城市的燈海已然亮起,熠熠如晝。縱橫交錯的街道上來往的行人比肩接踵,許越穿梭在人流中,神色茫然。
不在電玩城,會在哪兒呢?
小時候常去的地方還有哪兒?
他突然想起了海鎮二中的天文館——
姨媽是二中的老師,以前經常會帶他們到天文館玩,或許信就在天文館的保安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