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天文館的車上,許越想起和宋深最後一次到天文館的情景,那是2017年10月18日,中子星撞開了天文學新紀元的大門。
幽靜的夜晚,涼風如水,滌蕩了白日的疲憊,細碎的星子如流沙般鋪在夜空之上,圓月嵌在天宇中,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二中的天文館外,保安手裡的電筒光輕輕晃過牆壁,很快便照向彆處。許越和宋深在黑暗裡貓著身子,偷偷翻牆進入天文館中,跑到天台上。
宋深調整好天文望遠鏡後朝許越揮了揮手:“快來看!中子星要相撞了!”
兩張臉立刻湊在一塊兒,望向小小的鏡孔。
隻見無言的宇宙中,浩瀚的星海如河流般蜿蜒流淌。兩個城市般大小的星球在緩緩靠近,如同
兩位翩躚舞者,在星海邊緣的黑暗中,圍繞彼此,旋轉不休。
宋深輕聲道:“許越,你之前不是一直不相信兩個人的心可以重合為一嗎?”他笑了笑,“現在全宇宙都在見證這兩個靈魂互相碰撞的時刻,雙中子星將會在宇宙中合二為一,那會是最美麗的毀滅與重生。”
話罷,鏡孔中,兩顆中子星相撞,宇宙傳來無言的聲響,在耀眼的光亮裡,一顆新的天體漸漸生成。
許越被眼前的畫麵所震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少年的心浪漫而溫柔,那一刻,許越感覺自己心湖的中央,漾出點點漣漪,或雨墜,或魚動,或蜻蛉輕點,水紋從此回蕩流轉,再難平息。
“到了,一共18塊5。”
司機的聲音打斷了許越的思緒,他掃碼付錢後便下了車,前往二中的天文館。
天文館的保安亭是鎖著的,亭內的保安靠在椅背上,雙腳搭在桌子上,已然酣睡。
許越敲了敲窗戶,酣聲頓斂。
保安睜開眼睛,不耐煩地看向許越,打開窗戶。
被人突然吵醒,他語氣煩躁:“什麼事?”
眼前的保安已經不是曾經熟悉的人,許越道:“你好,我叫許越。請問有沒有一個叫宋深的人來過這裡?他應該給我留下了一封信。”
聽到許越的話,保安皺緊了雙眉,朝他揮了揮手:“沒有沒有。”他關上了窗戶,小聲嘀咕道,“真沒眼力見,打擾人睡覺。”
許越失望地低下頭。
也不是這裡……
會在哪兒呢?
“鈴鈴。”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屏幕上出現母親的手機號碼,許越連忙接起。
手機那頭傳來楚鑫的聲音:“許越,現在有時間嗎?有一個員工家裡出了點事情,要提前走,咖啡廳裡忙不過來。”
楚鑫自從離婚後,便用大部分存款在二中附近開了一家咖啡廳,一直經營得不錯,這些年賺了不少。
許越突然想起,咖啡廳裡有一麵牆壁,牆壁上貼滿了客人所寫的便利貼。
他想,或許宋深留下的線索就在便利貼上。
他連忙跑向附近的美食街,很快便看到不遠處的咖啡廳。
咖啡廳裡亮著燈,裡麵零零散散坐著幾位客人。
許越這才明白,楚鑫並不是想讓他來幫忙,而是看他心情太差,想讓他轉移一下注意,散散心。
他踏入咖啡廳中。
裡麵的客人或拿著喜愛的書籍,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讀書;或點了一樣甜品,和朋友邊吃邊聊天;又或是借著咖啡廳的優美環境,拿著手機自拍……
楚鑫站在糕點製作區,穿著圍裙,戴著手套,正在給慕斯蛋糕擠奶油。
“媽,六月份的時候,宋深來過咖啡廳嗎?”許越將雙手搭在蛋糕展示櫃的透明玻璃上,著急地問道。
楚鑫思考了一會兒:“我不是每天都來店裡,不確定他有沒有來過。”楚鑫把剛做好的慕斯蛋糕擺在盤子上,遞給他,“把草莓慕斯遞給三號桌的客人。”
許越點了點頭,順從地接過蛋糕,端到讀書的女人麵前。
做完楚鑫的吩咐後,他便走到留言板前,搜尋每一張便利貼——上麵有人寫著,要天天開心哦;有人寫著,感恩,孩子如願上岸;還有人寫著,祝我今天表白成功……
唯獨沒有看到宋深的字跡。
楚鑫已經脫了手套和圍裙,走向許越:“在看什麼呢?”
許越問道:“媽,留言板換過嗎?”
“一周前剛換的,怎麼了?”楚鑫答道。
聞言,許越立刻走向倉庫。
楚鑫很愛惜客人們的留言,每當留言板滿了後她都會將這些便利貼一張一張地撕下,再訂在一起,放入一個鐵盒子之中。
許越打開封存的箱子,周圍的灰塵立刻湧起,灌入他的鼻腔,讓他控製不住地咳嗽起來。
他找到貼有“2019年6月”的盒子,打開它,在一百多張便利貼中找到了一串奇怪的符號:16@5#14!7$25^15&21*3(8)5-14+7
便利貼的右下角寫著落款時間:2019.6.15。
他一眼便知道那一定是宋深寫的。
他小時候常常和宋深寫信,但寫出的信件總會被同齡人和大人看到,從而備受嘲笑。於是宋深發明了一種寫法,數字代表著二十四個英文字母,其它的符號則用作隔開每一個字母。
隻要去掉這些字符,剩下的數字便對應每一個字母,16代表“p”,5代表著“e”,14代表著“n”……以此類推,他將所有字母拚了出來,得出——
pengyoucheng
他意識到這應該是一個人名,但他搜尋全部的記憶,都想不起來這個人到底是誰。
他打電話給王佳,很快電話就接通了,聽筒裡傳來對方欣喜的聲音。
許越知道王佳喜歡自己,但他每次和王佳聯係都是有求於她。這讓許越生出一種強烈的負罪感,便下意識地道歉道:“王佳,不好意思,請問你知道一個叫朋友成的人嗎?或者是彭優呈,或者隻是改變讀音,這幾個字不變。”
王佳回答道:“你說的是彭有成嗎?二班的書呆子呀。”
許越點了點頭:“應該是他,名字是哪三個字?”
“彭就是那個右邊有三撇的姓氏,有是‘有什麼’的有,成是‘成功’的成。”王佳頓了頓,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許越請求道:“王佳,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王佳狐疑道:“什麼忙啊?先聲明一下,和宋深有關的事情,我可不幫哦。”
許越的笑容僵在臉上,他撒謊道:“我表妹喜歡彭有成,之前在日記上寫滿了他名字的拚音,我想打聽一下這小子的地址和手機號碼,看看我妹妹喜歡的到底是什麼人。”他請求道,“你能不能幫幫我?”
王佳笑了笑:“好呀,不過我可是要報酬的哦。”
許越答應道:“沒問題,我送你阿瑪尼新出的口紅。”
王佳欣喜道:“好耶!那你等我的好消息。”
話罷,王佳便掛了電話。
電話掛斷後他便緩緩收回笑容,登上瀏覽器,輸入關鍵詞:彭有成,海鎮三中二班。
出來的第一條結果就是一篇新聞:曾經的奧數天才,如今的二本“蠢材”?
許越點進去看,發現這篇新聞的前半部分在竭力誇讚彭有成的聰慧,並寫到他多次拿下奧數比賽的冠軍。後半部分則寫的是彭有成高考失利,分數隻剛剛過了二本。昔日的天才如今變成了“蠢材”,讓人唏噓不已。
新聞的最下方附上了彭有成高三時拿獎時的照片——他的頭發柔順地搭在額頭上,一雙眼睛裡滿是笑意,五官端正,臉頰飽滿,皮膚白皙。
許越退出新聞,在網頁上繼續翻找,發現了彭有成的微博。
他的博文幾乎都是轉發的學習資料以及考試心得,偶有書寫自己的心情,也都是和考試有關的內容,比如——今天的考試很簡單,但我卻犯了一個低級的錯誤,將其中一個步驟算錯了,真可惜;這次的考試很難,我沒有發揮好,名次掉到了全年級第五,父親很生氣,三天都沒有理我……
他瀏覽最新發布的內容,發現所有的博文都截止在今年的三月十二日,那天早上彭有成轉發了一則讀書筆記後就再也沒有發過任何信息。
許越退出微博,在網頁上搜尋彭有成的其他社交平台,發現不論是Q/Q空間還是小紅書,他的所有消息都止於三月十二日。
而三月十二日就是顧寧被性侵的時間。
許越更加懷疑,彭有成很有可能知道顧寧被性侵的真相。
他關閉瀏覽器,打電話給李青,很快對方就接通了電話:“許越?”他迅速反應過來,“是發現和宋深有關的線索了嗎?”
“對。”許越蹲在地上,望著倉庫外斜撒入的光亮,認真道,“李警官,宋深分彆在死亡的四天前、三天前以及兩天前給我留下了信件,信裡提到了他生前的冤屈,過幾天如果您有時間,我想把這些信件交給你。”
“好,我最近在處理一個案子,處理完後我們見一麵。”李青補充道,“我查了宋深火葬當日火葬場以及周圍道路的監控,發現是一名女性將紙條放入了你的口袋。但監控不清晰,且沒有拍到正臉,我無法確認她的具體信息。”
許越皺了皺眉,表情嚴肅:“您調查了海鎮的文具店嗎?”
李青答道:“查過了,我確定紙條上的文字貼紙來自三中學校裡麵的一家文具店。”他繼續道,“你們高中一直都不允許外部人員進入,所以基本上可以確定給你送紙條的人是學校裡的學生或老師。”
許越鄭重地點了點頭:“好的,謝謝李警官,如果有什麼發現,我隨時告訴您。”
“好。”李青掛斷了電話。
忽的,一陣酸麻從雙腿傳來,許越強撐著膝蓋站了起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倉庫裡蹲了半個小時了。
“咚咚。”
楚鑫敲了敲倉庫半掩著的門:“許越,和我一起收拾一下,準備關門了。”
許越跺了跺腳,跟上楚鑫。
楚鑫到餐廳中拿出一塊濕布,遞給許越:“最近在忙什麼?準備什麼時候回美國?”
許越一邊擦拭桌上的汙垢,一邊道:“還沒開學呢,我想在國內多陪陪您,八月底再回美國。”
楚鑫歎了口氣:“我怕你呆在這裡觸景生情。”她一邊收拾著櫃台上的物件一邊道,“媽媽不想你難過。”
這些天兒子的表現她都看在眼裡,她明白宋深的死對許越是多大的一場打擊,但她卻沒有任何辦法,隻希望許越可以遠離這裡,暫時忘記宋深。
“媽,我記得外婆去世後你也很難過,那時候你總會一個人偷偷地流淚。我每次都說,媽媽,你彆再待在房間裡了,應該出去走走。你都說,我想一個人思念一下媽媽。”許越覺得鼻尖有點發酸,“現在我也想思念一下宋深,您就滿足我的心願吧。”
楚鑫一愣,眼圈突地發紅:“好。”
“鈴鈴。”微信的提示音傳來,手機跟著震動了一聲。
許越看到王佳發來了消息:許越,我們運氣真的超好!我跟你說,二班的班長是我閨蜜的閨蜜,我加了她,跟她說明了情況後,她馬上就把彭有成的手機號碼和地址發給了我。
電話是1871476xxx4,地址在海鎮夢鈴路,華源小區,3棟。
許越:(笑臉)王佳,真是太感謝你了!
王佳:(星星眼)明天有時間嗎?
許越:有,我請你喝奶茶,順便把口紅送給你。
王佳:好,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