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1 / 1)

小漁村 野野空裡 4228 字 2個月前

但葉尋溪沒尋到開口的機會,深夜有旨意傳來,太後召見。

召見自然是召見他,大半夜的......

他腿疼腰疼的起身離了案幾,朝成洲幕拜彆,窗外月光繾綣,成洲幕從埋著的奏折中輕輕仰頭:“她深夜召見,你也可不必理會。”

葉尋溪幾乎是一怔,成洲幕很少對自己說這麼多無關於朝政的額外話,一大一長句......

他擺手道:“太後想必是有事......”

有個屁!就讓他去罰跪!誰都心照不宣罷了。

聞言,成洲幕淡淡皺了皺眉,也沒再提,隻讓大公公備了轎,備轎臨出門前功夫,葉尋溪還去幫著理了理批閱好的奏折,他這種功夫做的熟,自己那堆好了後,又去成洲幕案桌邊收檢。

成洲幕這邊兒複雜一點,多是朝政大事,秘事,軍機要事,還有黑影衛報上來的官員“意外死”名單......這個‘意外死’他從來沒沾手過,具體的他沒這個膽,也不怎麼想看,大概就是老虎咬人這種“巧合”,也都心照不宣——皇帝與太子間。

因著這眾多原因,他理的也小心些,全神貫注些,是以,成洲幕喚他時,差點兒沒聽到......這太子做的太稱職了。

成洲幕道:“徐氏日後,族中子弟可慢慢官複原職。”

“什麼......”

他又道:“邱氏需時時旁敲側擊,若非戰事吃緊,能不用,則不用。”

“是......”

這是成洲幕在教他做皇帝?

最後,成洲幕好似輕輕歎了一口氣,才道:“日後......善待鄴兒。”

葉尋溪差點脫口而出鄴兒是誰?他腦子裡過了一遍,方才明成洲幕口中的鄴兒,乃是二殿下。

成洲幕就這兩個孩子,是怕太子日後登基,對邱氏不留情麵就罷,就怕對這千恩萬寵長大的二殿下痛下殺手吧——

那看來......成洲幕對這二殿下母親也是有情,這——

但葉尋溪還是認真應下,不提邱家,太後,他跟二殿下又沒仇,況且二殿下中秋月夜,還幫過他。

再者,二殿下......還是成起潤的親弟弟。

成洲幕終是沒再說什麼,隻有這一桌,一疊,一摞,滿屋卷奏,陪著他度過這長長暗夜。

-

快晨了,月亮越來越不繾綣,如同此刻葉尋溪悲痛的心情,他從黑暗之地——萬壽永康宮跪著出來後,實在是跪了一肚子無語,老妖後今晚抽了風,大半夜就是不放過自己,居然又一次活生生跪到了天明。

隱藏在他身邊的黑影衛呢!從來就隻抓他,沒見幫過他——

好吧......他也知道,大晚上的,黑影衛就算通知成洲幕,現下宮門都落鎖了,也沒大臣能來救他......

太久沒受這種屈辱了,在小宇子的攙扶下,葉尋溪爬上攆轎,一路行到了後苑,也就是皇帝的花園,他是特意繞路走的,因為暫時不想回東宮,因著還害怕麵對“侍寢”。

這時天還有些灰蒙,看不清白亮,他下了轎,和小宇子互相攙扶走著,讓轎子離遠了些,準備踱步回東宮,能踱多久踱多久。

行至一處人造小林子小湖時,葉尋溪妄圖找一朵花出來裝點裝點自己破敗的心情,奈何奈何,大概皇城中所有花都在徐夭夭那了吧......

他和小宇子四下翻找,小宇子比他起勁兒一點,因為小宇子從來沒見過花......隻聽說很美。

實在也是夠慘的......

最後兩人找了半圈,齊齊停下,倒不是因為不找了,是因為前麵的小灌木林子裡,有人在吵架......

也不是吵架,大概就是對峙,灌木林裡有三人,星辰蒙蒙白霧下,都看不清麵容,隻分得出身形,左側一男一女站在一塊兒,站姿交纏看著像戀人,男的是侍衛打扮,女子應是宮女。

而另一人則站在他們對立麵,隱在灌木叢裡,隻依稀看出是一名女子,穿的也是宮女服製,衣裳看著稍微華麗點,大概是混得不錯的宮女,隻身形略微瘦弱,但氣場卻很穩的樣子,即便麵對這一打二的慘狀......依然站的筆直,堅定。

這下三人吵起來了,其實一直都是那一對戀人中那名女子在吵,一直沒停過,但開始聲音比較小,還知道收斂,葉尋溪也聽不真切,後來就飛天了......

她話語非常挖苦的道:“自己蠻不要臉!大半夜從那種地方爬出來!要不是碰著我和林和哥哥,明兒你名聲就爛臭了!”

聽到這,那名瘦弱些的女子才冷聲回道:“拜你所賜,我名聲還不夠爛麼。”

似是想起方才對麵人嘀嘀咕咕說了一大堆,又混上這一句,她繼續道:“那種地方?哪種地方?既然知道我身後靠的是誰,如今給你十個膽子,你敢出去散播嗎?”

“我散播什麼了!我散播什麼了!你莫非不是從小爬太監床!爬的爐火純青!爬到最後連林和哥哥都不要你了!你當以為林和哥哥為何不要你!要不要臉......”

“住口!”這一聲是那名被罵的宮女,和那名侍衛男子同時開口。

被叫“住口”的那名戰鬥力非凡的宮女轉頭瞪著那男子,有些生氣,但更多是按耐著性子的道:“林和哥哥,這麼個賤婢......你為何總要護著,你忘了我們已經定親了麼!等我到了年紀,出宮就會與你完婚!我才是陪伴你一生的人,我才是......才是乾乾淨淨配得上你的人!”

不知為何,大概是聽到“定親”二字,那瘦弱些的宮女,腳步往後退了兩步,堪堪又定住,身形依然立的極穩,但葉尋溪總覺得她要倒了,而那名侍衛男子也上前了一步,想來本是想去扶的,可最終也停下了動作。

葉尋溪和小宇子這也明白了,大概就是那名瘦弱些的女子,原本的戀人是這名侍衛,因為一些不好聽不可說的原因......倆人斷了,那名侍衛和其他女子好上了,這不,出來月下約會,撞見了從“那個地方”出來的前戀人。

所以......那個地方,是哪個地方——?

他便問了。

小宇子輕聲在他耳畔解釋道:“這位姐姐應當榜上了宮中有權勢的公公......”

葉尋溪道:“何以見得?”

小宇子聲音更低了:“她身上這件蘇錦厚料製成的衣裳,隻有宮中娘娘主子才有,要麼就是幾名大公公手中流的出來。”

葉尋溪現下明白了,這名宮女今晚是從“哪個地方”出來的了,他道:“小宇子我不是冒犯你......就太監能娶妻子麼?”

小宇子道:“大太監能娶,小太監......”

他頓了頓:“反正......奴才......沒指望過。”

——看來是想過。

葉尋溪啪啪拍了拍他的肩,以示慰問,小宇子表情驚恐,表示要“輕聲些”,葉尋溪點頭收回手,然後繼續和他按兵不動。

......真的是宮中日子太過熬人,他從前看那麼多無聊的冊子也罷,還沒偷摸聽人吵過架......

這場“戰役”持續在那名男子,緊皺著眉,盯著她的目光。

也是被盯的那位宮女,回以了冷淡。

而最後,是他身邊的女子敗下陣來,有些難為情,更有些害怕什麼似的拉走了他,隻留下那名瘦弱的宮女。

漸漸,身形走出灌木林,等看清她瘦立的背影,那麼遠,那麼飄渺的望著離處,整個人仿佛......透出與星辰白霧般的不切實際,朦朦朧朧。

她依然站的挺立,星辰下,似觸手不可及的幻境一般。

而僅僅背影,葉尋溪一眨不眨。

他可能真的沒見過幾個女子......他真的沒見過這樣美好的女子。

靜靜地,林梢裡,三個一動不動的人,小宇子已經成了石像......然後葉尋溪聽見她在暗夜裡輕笑了一聲,壓低著嗓子,而然惡狠狠罵道:“去你媽的!兩個荷包蛋!”

他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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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耳回到宮女所臥的居蘭所天已經大亮,院裡秋葉零落,覆上些些皚皚白霜,也不知為何會叫居蘭所,除了在貴人殿裡打掃時,那些畫本上見過蘭花,她就沒見過這居蘭所,有過蘭花。

也正如同她跟過許多“男人”,也沒見過該見的。

她緩緩步入自己獨居的小間,自然,她沒見過有些東西,但她得的到某些東西,比如,一個小宮女,能有一間單獨的小房。

小房她精心裝飾過,雕了花兒的精致臥床上鋪了軟軟墊子,她再晚都會回這個小窩,這張雕著不知名花兒的床。

還有,旁邊檀木梳妝台上,有著大部分人辛勞一輩子都穿戴不起的珠寶首飾,這是她很喜歡的東西,是她的家當,她最珍貴的依靠。

關緊寒風撲閃的門,她走到梳妝台前,銅鏡裡映出一張容貌姣好的臉,青黛勾畫的長長柳葉眉下,一雙如水的杏眸,眸光閃閃,映在翹立幾分的眼角,似魅又潔,她又看了看自己的下半張臉,忽地,好笑挑了挑眉,其實,這想來也不該是容貌姣好了。

容貌佼佼。

可惜啊,命不好,生來不知父,不知母,就知是個奴才命,還是個......賤奴命。

她在銅鏡下慢慢褪去外衣,露出雪白肩頭處,那令人不齒的堪稱齷齪的痕跡,比疼痛傷痕更令人惡心的是來源無根變態之人的羞辱,可比羞辱更難的是——

至少她覺得是,在這個冷冰冰的皇城中,有那麼一點尊嚴的,活下去。

至於尊嚴是什麼,卷耳早就明白,她替肩膀擦好藥膏,細細又是腹部,而後除去下衣。

等全身不怎麼疼了,她繼續又看了一遍她的“依靠”,而後拿著自己最喜歡的金花簪上了塌,簪子是她喜歡的純金,更是她喜歡卻從沒見過的花。

什麼是尊嚴。

至少此刻,是這些金子。

她從來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