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密布,清明多有雨水。
林杏倚在茶室外陽台愣神,連雨打在她手臂上都絲毫未察覺。從江辛夷走之後她就時常這樣,陸叔看著著急,不知道自己阻攔她去找江辛夷的決定是否對錯,他走上前同她並排站立,話裡儘是擔憂:“如果你想去的話,我安排司機送你過去。”
兩地相隔不算太遠,僅為相鄰,不堵車兩個多小時左右便到了。
林杏搖了搖頭。
這段時間江辛夷那邊電話回來的頻次都降低了很多,而又因為自己上學,錯過的次數也占大半。或許是醫院和公司兩頭顧,他說話的感覺都讓人感覺到了疲倦,林杏自知幫不上忙,也不想過去給他添亂,她說道:“陸叔,我沒事,我就是來吹吹風。”
夾著雨的風打了上來,雨水便散在皮膚裸露處,天雖濕熱,可也因此而感覺到一絲清涼,心頭的那一點惆悵似乎也得到了開解。
“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林鈺小姐了,等下我也一起去吧。”
“好。”林杏說完便往回走,一邊說道:“我去整理一下剛剛送來的花。”
清明節帶的多數都是白菊,林杏分揀成兩堆,而後嫻熟地用雪梨紙給他們包起來,一束遞給了陸叔。
林鈺是在一座墓園中,所以他們不用踩著軟爛的泥土,擔心被濺到褲腳的風險,車就停在水泥鋪好的道路上,司機先去停車,他們兩人一人打著一把黑色的傘踩著水泥地往林鈺墓碑那去。
“我想起來,以前阿媽說,她以前還在自己家時,每年清明去掃墓,都要把自己搞得一泥,所以她每年也最不喜歡去掃墓。”
陸叔笑了笑:“林鈺小姐看著倒著不像會說這種話的人。”
是啊,林鈺病了之後也確實再也沒說過這樣的話了,人都一天比一天消瘦,哪還有功夫去想從前過得不快樂的事情。
兩個人站立在墓碑前,彎腰放上了白菊。
“林鈺小姐嗎,好久不見了。”陸叔直起腰後說道,“今年本來是我家小姐要來的,你應當還記得吧,她有一些事情不方便來,就由我代勞了。”他又斷斷續續說了一些江樾微的瑣事,然後對林杏說:“小杏,你肯定有很多想跟你媽媽說的,我在門口等你。”
等陸叔走後,林杏在碑前佇立了很久,她看著那張照片,那張照片後麵被洗印成大尺寸裱了起來,放在了她的屋子裡。
“阿媽,我馬上就要18歲了。您說過,十八歲可以做很多事,可以自己決定去哪裡玩,去過什麼樣的生活,甚至可以去喜歡什麼樣的人。”說到這她蹲了下來,坐在旁邊一個小台階上,褲子瞬間被水浸濕了,可林杏都沒有在意,就當像在跟普通朋友聊天一樣,她跟林鈺向來都是如此。
林鈺最喜歡打橫抱著她,前一晃,後一晃,將思緒晃進介於半醒之間,然後迷迷糊糊地去講一些趣事,說那小時候滿山遍野光腳跑的趣事,說那學戲遇到的好與壞,講那初遇阿爸時的悸動,講第一眼看見微姨時的難堪。
她問過林鈺為什麼要這麼晃,林鈺說她們家以前窮,沒有搖籃,阿爹阿娘都不會做竹搖籃,嬰兒都是要放進去搖,搖到進入夢鄉裡去。
彼時她們家也沒有購置這種東西,連個大人坐的搖椅也沒有,林鈺說她從小就是這麼長大的,就想讓林杏也要有。
但自從開始生病後,她無需晃,也沒力氣再抱著林杏晃,光是坐著躺著都能直接將自己至於半夢中,恍惚不清的模樣裡去,連話也沒力氣了。
“我好像有喜歡的人了。他怎麼說呢……比我大,也比我優秀,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心臟跳得很快,不滿足於日常有分寸的相貼,您應該知道吧,就像您當年看見阿爸那樣。”
“後麵其實我想過這樣是不對的,畢竟我們不能在一起……”她有些糾結,又怕讓林鈺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我還是決定了,我想跟他在一起,就算他拒絕了我,我也有這個覺悟,我想考去他那個城市,跟他一直在一起。所以阿媽,能不能請您保佑一下他和他的阿媽。”
說到這,即便是個局外人,都差不多能將裡頭的意思參透,更何況林鈺。
說完她站起身,朝墓碑鞠了三個躬,才轉身離開。
回到家後,林杏給江辛夷去了個電話。
雖然是晚上,但江辛夷那頭還在加班,江樾微原先的辦公室已由他接手,可也不單隻有辦公室。
突發的狀況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他不僅要跟進現在的案子,還有一些過去的相關資料都要熟悉,而需要做的還遠不止這些,最重要的大抵就是公司裡外盤根錯節的連帶關係,繼而公司裡又出現了些唱衰言論,一連串下來的事弄得江辛夷心力交瘁。
好在江樾微已經醒了,但身體大不如以前,摔斷的那些部位也正在醫院養護中。並且,她也確診了阿爾茨海默症。
江樾微說,那是遺傳病,強求不了那麼多,隻是她以為自己能瞞過江辛夷,便瞞了,沒想到走樓梯踩空順帶將病情也一起暴露。但還好發現時是初期,藥物可以延緩病情的加重,然而也隻能這樣。
手機在他口袋裡震動,江辛夷拿出查看,屏幕上寫的是林杏,他立刻接了起來。
“哥,你最近怎麼樣?”
“最近工作上的事情還有人多,對不起,小杏。”
電話那頭也沒有說很多:“那你要注意身體,我就不打擾你了。”
一句話便把江辛夷想多說些話的想法堵在了喉嚨,到最後也隻剩下了一個字:“好,那你考試加油。”
江辛夷每次電話回去都想和林杏多說點,可要不就是有事,要不就是忙忘記了,再打電話回去也隻有陸叔一個人在家。林杏在學校複習,根本沒有帶手機去學校,他想著再等一段時間,等高考過去了他便抽空回去見她。
然而高考結束後,林杏也沒有給他來個電話。
江樾微正趕著那幾天出院,江辛夷便隻能先騰出手將她接回家裡,請了個護工貼身照顧。
“最近公司的事情怎麼樣?”
“還行,都辦妥了。”
江樾微聞言放心道:“那你記得調個人到分公司去,你之後就在這邊吧。”
她現在精神好了許多,就是這幾個月來人瘦了十幾斤,麵部線條明顯,再和身尚未痊愈的傷病搭配,不知道的還以為生了什麼重病。
“早就處理好了,你記得藥要吃。”江辛夷無奈道。
江樾微沒回答,她轉移了話題問:“小杏是不是高考結束了?”
江辛夷點了點頭,隨後歎了口氣:“因為事情太多了,我都沒照顧好她,現在都怎麼跟我說話了”
江樾微說:“我們順帶回去看下她吧。”
他從口袋掏出手機,播了林杏的電話,那邊還是嘟聲到自動掛斷,緊接著他又撥了家裡的座機,陸叔接了起來,他問道:“陸叔,小杏呢,這段時間一直打她電話沒接。”
電話那頭支支吾吾了兩下,說林杏跟同學畢業旅遊去了。江辛夷半信半疑掛斷電話,轉頭對江樾微說:“看起來應該是考得不錯,跟同學旅遊去了。”
江樾微將垂落至眼前的頭發掖至而後,簡明道:“是我想回去了。”
江辛夷拒絕:“這裡醫療條件比家裡好,就聽我一次吧。”
她看向窗外,沒有接著江辛夷的話講,任由風吹亂了她掖好的頭發。
然而隔天,林杏便出現在了公司樓下,江辛夷看到短信時,還有些意想不到。他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奔下樓去,果真在角落看到背著包正在等候他的林杏。
沒有穿校服的林杏看著又成熟了不少,穿上她一貫喜歡的常服,對江辛夷來說,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有一種兩人距離已經被拉進了的既視感。
林杏是特地來找江辛夷的,她有些緊張地抓著自己的外套衣袖,而在江辛夷上來的那一瞬間,林杏握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拖到了不遠處有陰涼遮蔽的綠蔭下。
這天的太陽不算毒辣,可風裡夾雜著一股燥熱。
江辛夷雖有疑慮,但還是問道:“昨天我和陸叔聯係,他不是說你跟同學旅遊去了嗎?”
林杏“嗯”了一聲:“沒有旅遊……”她停頓了下來,抬眼看向江辛夷後又連忙低下頭去:“我是跟陸叔說……我要去跟男朋友告白……”
說完後她的表情浮現了視死如歸的樣子
江辛夷一開始沒聽清,可後麵再回味幾次卻聽清看,他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問道:“我是昨天下午打給陸叔的,你去哪裡了?”
江辛夷現在是真的很擔心林杏給他來一句告白成功了,晚上在彆人家裡借宿,他並不是不能接受,但額外的情感卻叫他抓狂。
“哥,如果我說……我喜歡你的話,你會怎麼想呢?”林杏像是鼓足了勇氣,伸手去牽江辛夷的手。
江辛夷手很僵硬,也不止手,身體都是僵硬的,他看向林杏,有些難以置信道:“什麼?”他並不是沒有聽清,他隻是在懷疑自己接收能力是否已經損壞,他又說,“你知道的,我們是兄妹……”
“我知道,但我喜歡你啊哥哥。”林杏又說,“你還記得那天嗎,我跟你在同一張床上,那天我就是想確認我自己對你是什麼程度。事實證明,我討厭其他人跟我擁抱,我討厭其他人跟我牽手,我也討厭其他人跟我親吻。”林杏直視江辛夷的眼睛,表明自己的決心,而在無意間,她也將那天晚上並未睡著的事情透露給江辛夷。
江辛夷全然都顧不上這些破綻,現在輪到他的心跳跳得極快,他聲音喑啞,有些不確定,有些難以置信,還夾雜著克製:“所以你跟陸叔說要告白,那個人,就是我嗎?”
林杏點了點頭,隨後她牽著的那隻手反將她的手包在手中,五指擠入指縫,換江辛夷牽著她。
林杏往前走一步。
兩人站在一起,不管是身高還是體形的差距都肉眼可見,江辛夷像是說給她聽的,又像是說給自己:“這件事的開始本身就是錯誤的,即便是這樣你也要這麼選擇嗎?”
林杏又堅定地點了兩下頭,她說:“我不會後悔的,哥哥……所以你要跟我在一起嗎?”
江辛夷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可手上的觸感和空氣中的燥熱,還有迎著風飄的樹,落在他身旁的葉子,無不預示著當下的真實性。
林杏雖然心裡覺得江辛夷也喜歡自己,可在此之前她也預想過是不是她太過自作多情,是會她會錯了意思。
正在她躊躇萬分時,頭頂上卻傳來他的回答:“我也不會後悔的,小杏。”
林杏抬頭看向江辛夷,忽地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