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尋光能看出來《與善同行》的編劇組不太看得起自己。
或許她們不是特意針對他,是現在市場裡年輕演員給人留下的印象太差了,所以“小鮮肉”餘尋光被無差彆掃射到。
讀過書的人,心氣本來就高。餘尋光能理解這種“文人氣”。況且編劇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劇集能夠過審,確實是好心。這類細枝末節的,不至於讓他放在心上。
隻要“宋啟豐”存在的問題被重視到,他就不求其他。
餘尋光如今的心思全部放在角色塑造上,他正按著計劃在增肥。
作為現階段隻能拿臉吃飯的青年演員,他非常清楚自己樣貌的優劣勢。
如今市麵上的拍攝設備對演員極度不友好,“上鏡胖十斤”不是說著玩的,瘦,就代表著更好看,他年初演代善那會兒就瘦到了麵部能做到的極致。
之所以是麵部而不是身體,是因為再瘦一點,餘尋光整張臉看起來就會有奸相。
為了自己的職業生涯考慮,餘尋光暫時不會允許他的這種“奸相”出現在熒幕上。
他現在走的路線很吃大眾緣,所以不能給觀眾以感官上的不舒適。
話說回來。雖說後來演陳敏笙的時候體重都漲了一些,但整體看著還是合適的。現如今,為了儘可能的完成人設,更為了與合作演員相配,他需要在形體方麵做出一些調整。
總的來說,就是他得胖些。一旦臉寬大些,他看起來年紀就會大一些。
當然,他又得把握好度,不能太過。
專業的事找專人。在那天試完妝之後,了解到餘尋光需求的易崇立馬找來了營養師,根據藝人身體情況詳細製定了一個短期增肌計劃。
預計增個10斤左右差不多,現在餘尋光已經完成了一半。
等到了11月,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星期三,《與善同行》劇組在東山省青市正式開機。
開機當天,餘尋光見到了葉興瑜的另外一個姐們兒:翁想想。
翁想想今年33歲,是演藝圈中85花裡的甜妹代表。前些年傻白甜女主特彆火的時候,她憑借著好幾個同類型的一炮而紅,哪怕近幾年沒什麼作品,憑借那幾部“養老保險”,她的人氣和江湖地位也沒降下來。
主要是現在的新生代不行,翁想想光明正大合理擺爛。
這位甜妹特意來此,一是幫葉興瑜拉人氣,二是來客串,特彆出演胡元恩本尊。
翁想想外表甜美可人,卻是個北方姑娘,性格實打實的虎。她當時看見餘尋光,口無遮攔的話下一秒就禿嚕了出來:“葉子,這衣冠禽獸你從哪兒找來的?真夠勁兒。”
那天餘尋光穿著西裝配大衣,戴著金邊眼鏡,身姿挺拔,分明斯文得要死,哪裡“禽獸”了?
葉興瑜擔心餘尋光臉皮薄,聽完話就去錘人,“怎麼說話呢?”
姐妹間鬨了一會兒,後來是翁想想把人對上號了,才反應過來餘尋光是葉興瑜去年年初簽的“吉祥雙寶”中的一個。
說起來,葉興瑜是有點迷信的。先不說為了所謂的“光明”簽下餘尋光和馬霽明,《鳳凰於飛》和《與善同行》的兩位女主角的名字“高毓凰”和“許鳳才”提出來又剛好是“鳳凰”……
這天下戲後,女演員們聚在一起,她說著說著嘖嘖稱奇,“你家那小夥子賣相真不錯。我本來還擔心他和呂嘉言站一塊兒會不搭呢,結果今兒拉出來一瞧,嘿,挺絕。早上來的時候一晃眼,我隻當是你淘寶出來的滄海遺珠,沒想到那架勢,居然是剛畢業的新人。”
餘尋光的長相不是那種偏幼的類型,他在刻意增肥之後,很有青熟男的味道,不怪翁想想看岔。
葉興瑜客套的謙虛,“也不新了,都入行兩三年了。”
呂嘉言幫著說話:“小餘肯下功夫,很認真,心思都在戲上,挺好的。”
她回味了一下和餘尋光在劇本圍讀會上對的詞,感覺還行,又補充:“我覺得他演技也挺好的。”
不是那種改劇本的時候誇誇其談,真上了卻不中用的銀樣蠟槍頭。
葉興瑜臉上有光,忍不住多說了兩句,“他經紀人跟我反映說他有點戲癡的那個意思,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誇大其詞。”
翁想想問:“平時聽話嗎?”
“很老實本分的一個孩子。”這兩點是葉興瑜打心眼兒裡認可的。
翁想想點頭,“聽話就行,聽話我們也不能欺負他。”
“那哪能啊,”呂嘉言笑著說:“葉子姐讓人家演男主,還為了他改劇本,寶貝著呢。”
一問怎麼回事,葉興瑜便把那天劇本研討會的事說了。
翁想想聽完多少有點真的欣賞人了。
現在願意動腦筋的新人演員可不多了。尤其背靠大廠,正常人都會想著躺平等著資源喂到嘴裡,誰還願意理解劇本同情角色,矜矜業業的拿出本事拍戲?
葉興瑜終於給出了一句準話,“我挺看好小光的。”
翁想想朝她擠眉弄眼,“那另外一個呢,失寵了?”
葉興瑜沒表態,隻說:“那孩子愛玩,還沒長大呢。”
雖然馬霽明的經紀人田均做主瞞著,但是葉興瑜還是知道了馬霽明現在正在組裡跟女演員曖昧的事。
事情這樣發展,葉興瑜是不太滿意的。
主要是他們那個小團隊給出的態度。
按理說,葉興瑜是不願意過多插手名下演員的感情生活的,但你遮遮掩掩就不對了。
馬霽明現在和餘尋光不一樣,他起步快些。《逍遙在》讓他去年有了些水花,今年上半年工作室給他接的戲也播了,效果不錯。他在網上有了些熱度,好事的網友們如今已經把他歸為“待爆咖”一類了。
人有了底氣,做事就開始心浮氣躁。馬霽明倒能忍得住,偏生他經紀人田均依著領先一步的形式,明裡暗裡在人前下了易崇幾次麵子。
葉興瑜不喜歡自己的工作室裡有人勾心鬥角,上火得下巴都長了幾顆痘,實打實的影響到了她的拍攝狀態。
談戀愛這事兒放現在年輕人身上,太不可控了。她一想到以後要麵臨的公關,就更憂愁。
好在呂嘉言方麵的新進展能讓她心懷慰籍。
簽女演員是她考慮了好久的事。第一個目標定在呂嘉言身上,也絕非一時興起。
女演員到呂嘉言的年紀,事業已經很難有起色了。呂嘉言在灣省的時候就沒簽到比較好的公司,來內地發展也是一樣。葉興瑜跟她接觸,沒許諾大餅,隻把“許鳳才”這個角色當成見麵禮物“送”給了她。
呂嘉言佩服葉興瑜的大氣,又知道自己就算跟彆人簽也拿不到很好的資源,所以綜合考慮,已經在安排人和星宇工作室談簽合約內容了。
不同於餘尋光和馬霽明的五年,呂嘉言這回跟葉興瑜一簽就是八年。
其實照葉興瑜想的,怎麼就不能讓機器人來娛樂圈發展呢?什麼程序都設置好,不用擔心人品,不用擔心亂搞情感關係,還敬業,聽話,業務能力也可以通過學習不斷提高,簡直是演藝圈聖體。
她真是煩透了娛樂圈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了。
老板煩著,員工睡著。
《與善同行》開機第二天,餘尋光起了個大早。
他洗漱後喝了杯溫水,開了窗,坐在邊上,看著外頭藍蒙蒙的天色,等著化妝師過來給他上妝。
趁著人還沒來,他拿著手機從下往上回信息。
《刑事大案》劇組的攝像老師給他推了一本關於攝影的書。感謝,順便打開購物軟件,看看價,加入購物車。
《風雅頌》劇組的攝影老師又給他發來了幾張劇照,都是那時美好的回憶,需要好好保存。
王文質昨天給他發的閒聊的語音條他好像忘記回了,翻出來回複。
還有相親相愛一家人裡,信息兩天沒回了,再不回要挨打了。
長輩們講話愛用方言,房間裡沒人,餘尋光索性外放。一路聽下來,發現他們在說《烈火英雄》已經開始往市中心鋪地廣的事了。
餘尋光決定晚些時候跟易崇通氣,他估計湘南台過兩天就要來聯係他定後麵的宣傳行程了。
最後兩條,是方正蓉發來的還熱乎的訊息:
“小餘。”
“我還是好想他。”
發送時間是今天淩晨的4點23分。
餘尋光不由得皺了下眉,簡單回複,“你怎麼那個時候還沒睡?”
出人意料,方正蓉秒回,“睡不著。”
她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餘尋光看著時間還早,直接給對方打了個電話。
幾乎是秒接。
“小方姐?”
方正蓉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嗯。”
餘尋光舔了舔嘴唇,一時不知道從哪裡說好。
他抬頭,看著窗戶上自己模模糊糊的倒影,硬著頭皮重新喊了一句,“雅君?”
幾乎是瞬間,方正蓉哭了出來。
“敏笙。”
她著實控製不住自己,悲戚戚的抽噎,後麵更是放開聲音嚎了兩嗓子。
這麼一嚎,崩人設不說,方正蓉也清醒了。
情緒宣泄出來之後,腦子似乎都靈光些了。
方正蓉控製住情緒,抹著淚重新說:“對不起小餘,我是真的難受,不是有意騷擾你。”
“沒事兒,我剛起來,還沒開工。”餘尋光給出耐心,輕聲問她,“你現在應該是在閩州拍鄧府的戲吧?”
“對。我跟你說,鄧希康真不是個東西,他媽也壞。”
方正蓉用力擤了一下鼻涕,才繼續說:“我本來覺得鄧母隻是有些自私,人還挺好,她也確實疼愛華雅君,可我昨天有一下突然覺得不對,晚上回來越想越覺得窒息和壓抑。如果不是鄧母故意瞞著,華雅君怎麼會被規訓成那個樣子?都已經民國了,沒有裹腳布裹腳,卻有裹腳布裹腦。那四四方方的宅子,隻有一塊天,框住了所有向往自由的人。封建實在是太壓抑,太可怕了,壓迫女性的同時,還讓女性去壓迫女性,千百年來,不停的壓迫,壓迫,壓迫!”
她的憤怒幾乎要在傳聲筒裡炸開。
方正蓉的聲音裡滿是崩潰和絕望,“敏笙,你救救我,你為什麼出現得那麼晚?你救救我,我好想你,我真的……”
方正蓉真的是演魔怔了。
常老師沒說錯,體驗派就是容易出瘋子。
餘尋光歎了口氣,他調整了一下音色,“小方姐,你聽我說。”
對麵瞬間安靜下來。
“這個世界上沒有救世主,隻有我們自己能救自己,我們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你還記得嗎?”
方正蓉沒繃住,又哭。
“我明白,道理我都明白。當我覺醒了自我意識之後,我的人生就是我自己的。”
她的哭聲並不煩人,反而細細碎碎的,讓人同情,也能感染到其他人。
餘尋光非常明白現在不是跟著方正蓉一起在悲傷裡沉淪的時候。
他打起精神,繼續說:“小方姐,你想想,其實封建不可怕,不敢和封建抗爭才最可怕。華雅君其實已經覺醒了意識,你覺得華雅君不敢反抗嗎?”
方正蓉忙說:“怎麼會?鄧希康是華雅君被動接受的,陳敏笙卻是她主動選擇的。與陳敏笙結婚是華雅君開始抗爭封建的第一個表象,從接受陳敏笙的追求起,她就已經有自己的思想了。”
是啊,華雅君她是一個多麼偉大的女人,她學西方文學,學西方思想,她還會開槍,她在後方的情報戰場經曆了難以想象的槍林彈雨,她是一個堅韌的、聰明的女人。
“就是這樣沒錯呀,”餘尋光的語氣變得舒緩,“未來會有新中國,華雅君的未來永遠是光明的,燦爛的。你不要擔心,也不要害怕,好嗎?她一個人,也能生活得很好的。”
這些話很好的安慰到了方正蓉,她哽咽一聲,點頭。
“我真的很希望她好,但是她最後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有些路,就是得一個人走,隻要走的是正確的路,就不愁沒有夥伴。尋找真理的路上,思想會充實我們的大腦,會豐富我們的心靈,會讓我們變得更加堅強。有思想的人,並不孤獨。”
華雅君顯然是一個有思想的人。
方正蓉亦是。
“而且你是一個演員,你記得嗎?”
“我是一個演員。”
“你是一個優秀的,專業的演員。”
方正蓉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手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要記住現在的這種感覺,我要把自己從情緒裡抽離出來。既然我能為華雅君難過,那麼我就得讓觀眾也這樣為她難過。這樣不僅是為了戲好,也是為了她好。好的角色,是能夠給人帶來共鳴的;好的戲劇,是能夠讓人反思的。”
“是的,觀眾一定會被你的表演感染的。”
“大家都說民國好,民國有什麼好呀?還說封建社會好,那分明是個吃人的世界……”
方正蓉的聲音越來越低,逐漸沒了動靜。餘尋光聽著另一頭平穩的呼吸,等了好一會兒,結束了這段通話。
他弓著背坐在床邊,直愣愣的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剪影。
真是的,明明他都已經放下了。
其實每一次角色體驗,餘尋光是沒辦法看清那些角色真正的五官的。
他們給他傳遞的,隻有一種熟悉的、可以親近的感覺。
或許正是那種朦朧的感覺,讓一切更美,更夢幻。
可就是這樣,餘尋光也沒有見到陳敏笙。
他隻能看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剪影,去想象陳敏笙。
房間裡的空調開著,很暖和,暖和得餘尋光的腦子也開始迷瞪。
他起身,慢慢的朝落地窗走去。到了跟前,他抬起手,去觸碰自己的倒影。
抓不住的倒影。
正巧,出去打食回來的小米敲門進來,“小餘!”
餘尋光幾乎是一個機靈,被嚇醒了。
他快速的眨了幾下眼睛,想起自己剛才做的事,尷尬的蜷縮了一下腳趾。
好好的,發什麼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