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罪12(1 / 1)

幾分鐘前。

醫院角落的花壇邊,樹葉隨著微風零零落落地閃躲著,像是在和正午的陽光嬉戲。

王穗陷在樹下的陰影裡,姿態慵懶又隨意,她的指尖夾著一支點燃的香煙,紅唇輕啟,吐出一口淡灰的霧,在臉上調皮地打旋。

她的眼簾半垂,如神佛般,看不清喜怒。

突然,一道巨大的槍聲響起。

“嘭!!!”

一聲。

王穗在心裡默默數著,她深吸一口煙,指尖的煙頭瞬間泛起極亮的紅光,略一停頓,臉微微後仰,隨即吐出一道長長的霧氣。

像是一聲歎息,彌散在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啊啊啊啊!!”

人們似乍驚的鳥群,四散奔逃,絕望又恐慌的情緒瞬間籠罩整個醫院。

“嘭!!!”槍聲再次響起。

兩聲。

王穗隨手將隻吸了一半的煙丟在腳下,輕抬鞋尖踩在火星上,左右碾了兩下,地上隻餘灰燼。

“嘭!!!”槍聲出乎意料地再次響起。

三聲。

王穗微怔,不過這並不妨礙什麼,隻要都死了就行,她抬腳離開。

剛走出花壇,她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迅速跑上樓,與周圍奔逃的人們形成鮮明的對比。

可惜啊,你來晚了一步。

王穗在心裡歎道,她微微搖頭,在經過醫院樓下時,她停下腳步。

幾個塑料盒散落一地,裡麵裝著的雞湯溢出,滾燙的湯汁混著幾塊雞肉,熱氣帶著濃鬱的鮮香蒸騰而起,油膩的湯水順著地麵走到王穗腳邊。

“有點浪費呢…”王穗嘴角微勾,隨後腳步輕快地避開繼續走。

沒走幾步,王穗來到停車場,她的心情不錯,上車後,手指在車載屏幕上輕點幾下。

一首輕複古的音樂隨之響起,前奏安靜中帶點憂鬱,女聲似上世紀的唱腔,沙啞而綿長。

【Why Try to Change Me Now】

“I sit and daydream,I’ve got daydream galore.”

Cigarette ashes,There they go on the floor……”

(我坐著做白日夢,我有一大堆未實現的美夢,香煙的灰啊,它們就這樣飄在地板上…)

王穗驅車離開,她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隨著音樂打節拍,風不斷從半開的窗戶灌入,發絲隨之飛舞。

“滴滴——滴——”

車窗外嘹亮的警鳴聲響徹天地間,一輛接一輛的警車與她背道而馳。

“People talk,And they stare,So I try,But that Can’t be……”

(人們議論,他們觀望我有多格格不入,所以我試著融入,但那還是不可能……)

……

一路暢通無阻,王穗回到家中。

位於梧山頂的豪華住宅,大落地窗將整個城市收入囊中,視野開闊,山景和城市建築錯落有致,陽光正好,蔥蔥鬱鬱。

但王穗無心駐足,她腳步匆匆地來到屋子深處的書房。

她第一時間打開電腦,從旁邊的保險櫃中取出一個u盤,插入後,屏幕立即彈出一個黑色的對話框。

王穗在鍵盤上輸入:“Done.”

對麵傳來:“Ok.”

然後,對方發來一個插件,王穗點擊接收,接收完畢後,電腦開始自動刪除文件。

王穗做完這一切,心裡一直壓著的大石頭終於落下,她長籲一口氣,站起身,走到廚房的水吧前。

昨晚一夜沒睡,她需要咖啡提提神,如今隻剩下最後一件事要解決。

王穗將咖啡豆裝入機器,現磨咖啡的香氣濃鬱醇厚,她突然想起自己人生中喝的第一杯咖啡,就是馮餘祥送的。

昨晚應該是他們這輩子見的最後一麵。

當年的她不過十七歲,也是那杯咖啡讓她陰差陽錯地過上了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王穗無聲地笑了,她從未後悔過。

她將苦澀的咖啡一飲而儘,腦中的思緒開始模糊,昨晚發生的一切變得清晰。

……

昨晚深夜,馮餘祥的家中。

王穗靠在窗台前,屋裡沒有開燈,她的指尖燃著一根煙,猩紅的火光是唯一的亮色,煙霧散在臉上,明明滅滅地,看不清神情。

“哢啦—”

大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王穗依舊保持那個姿勢,嘴裡輕輕吐出一口煙後,她說道:“你回來了。”

馮餘祥從沒給過她鑰匙,卻對她能進入自己家一事並不感到意外。

他沒有搭腔,而是先將鑰匙掛在門口的掛鉤上,然後慢慢脫下雨衣,動作間,血腥味不斷飄散在這狹小的空間裡。

“解決了?”王穗的手指撣了撣煙灰,一點也不在意他對自己的無視。

“你來乾什麼?”馮餘祥語氣不悅,他麵無表情地看著王穗,“是不相信我?還是覺得我沒有這個能耐?”

“嗬……”王穗低頭輕笑一聲,她抬起頭說,“彆這麼敏感,隻是確認一下。”

“已經死透了,你可以走了。”馮餘祥下了逐客令,他微微側身,給王穗留出通過的路。

他心裡清楚王穗來這的目的,無非就是為了找自己留下的把柄。

“好歹是老鄉一場,連水都沒喝一口就趕人,這不太好吧?”王穗的嘴角上揚,眼神卻十分冰冷。

任誰大晚上跑一趟毫無收獲,都會生出火氣,更何況是在這種特殊時期。

上麵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滾。”馮餘祥不願跟她廢話,甚至想拎起她直接丟出去。

馮餘祥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讓王穗倒儘胃口,她也不想在這破清潔間再多呆一秒。

王穗將手裡的煙摁滅在窗台上,成功收獲馮餘祥一個瞪眼,不過她才不怕。

她施施然地走到馮餘祥跟前,說話間像是毒蛇吐信:“你最好藏緊了,一旦讓我找到……”

馮餘祥對此的回應是一掌將她推出門,然後“砰!”地一聲關上門。

王穗被推了一個踉蹌,她轉頭翻了一個白眼,腳下泄憤地踹了幾下門框。

隨後,她攏了攏拉扯時散開的外套,臉色難看地下了樓。

王穗回到停在樓下的車裡,她沒有啟動車輛,而是懊惱地趴在方向盤。

當初也怪她太信任馮餘祥,一點也沒對他設防,不過她也意想不到,一個初中都沒畢業的人居然懂得備份數據。

草!!!

王穗在心中無聲地宣泄情緒。

突然。

“鈴——”

一道突兀的鈴聲在車裡響起,王穗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她從駕駛位的座位底下取出一個手機。

屏幕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不過,她清楚地知道能通過這個手機號打給自己的是誰。

王穗按下接通鍵,小心翼翼地說:“喂?”

“邊境線349國道,寧懷方向,路邊的第二個廢棄的集裝箱裡。”

對方報來一個地點,像是怕王穗不明白,他接著說,“老大要見你。”

“好。”王穗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隨即,她“嗡—”地一聲啟動發動機,駕駛車輛離開這裡。

樓上的窗戶邊,默默觀望的馮餘祥見她走後,拉上了窗簾,整個世界陷入沉睡,隻餘路燈的微光柔和地灑在路上。

......

邊境線349國道上。

王穗一路飆車,她的心臟跳地很快很快,恐懼和期待的多種情緒交織,她甚至說不清內心的感受。

王穗從未見過所謂的“老大”,一直都是和他們在網上聯係,自從成為他們的“白手套”起,數不清的金錢和權利讓她陶醉。

她過上了從小到大都渴望的生活。

王穗如今沒有家人,沒有孩子,無拘無束,肆意揮灑地生活,唯一的弱點就是她那快要溢出來對權利的渴望。

而見“老大”則是她離得最近的一次,無論是要她生還是要她死,她都無所畏懼。

她最擅長的就是踩在刀尖上與危險共舞。

“哈哈!!”王穗臉上帶笑,腳下加大油門。

很快,她看見了第二個廢棄的集裝箱。

王穗放慢車速,踩下刹車,雙手依舊握著方向盤,她擰著眉,目視前方。

深夜,月光下隻有一個廢棄的集裝箱矗立在荒地中,風從空曠的大地上掠過,帶起一陣陣沙塵。

整個世界靜得幾乎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她沒有看見任何人或任何車。

正當她猶豫要不要過去時,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鈴——”

王穗低下頭,屏幕顯示的是另一個陌生號碼,她有些遲疑地接通:“喂?”

“下車。”對方隻說了兩個字後就掛斷通話。

她已經被盯上了。

王穗深吸一口氣,用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像是在緩解緊張的情緒。

然後,她打開車門,走下車,一步步走進集裝箱。

集裝箱內燈光昏暗,空氣中充滿黴味和鏽蝕的味道,地上布滿灰塵,彎曲的角落裡藏著幾隻蜘蛛網。

唯一格格不入的是,進來的正對麵掛著一副畫,她緩步走近細看。

畫麵中,森林裡有一隻鹿孤零零地站著。它渾身被箭射穿,傷痕累累,鹿頭上長著一張人類女人的臉,她的表情異常冷靜,像是對苦難的鄙夷和不屑。

突然。

集裝箱入口處傳來不小的動靜。

王穗背對著入口,她剛微微側身,就聽見一個男人說:

“Don't turn around.”(彆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