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梧山奈爾醫院。
李行睜開眼,刺目的陽光晃得他一陣恍惚。
我這是在哪兒?
“滴滴——滴滴——”
耳邊傳來儀器規律的滴滴聲,他微微偏頭,最先映入眼簾的卻是幾支插在透明花瓶裡的梔子花。
霸道濃鬱的花香充斥鼻腔,熟悉的味道將他帶回了過去。
從他記事起,奶奶的院子裡就種了很多梔子花,每年快要開花的時候,奶奶總會挑最好的花苞摘下,之後再用針線串起來,放進籃子裡。
奶奶一手挎著籃子,一手牽著他,然後再坐幾個小時大巴去市裡賣花。
在鄉下沒人瞧得上的東西,在城裡卻成了香餑餑,天然的花香獨得年輕女孩的喜愛。
所以總是很快就能賣光,賣花賺的錢不多,奶奶卻每次都會笑著給他買一瓶純牛奶。
隻是因為電視裡說多喝純牛奶對身體好,他就成了身邊孩子們最羨慕的對象。
不過,確實如此。
奶奶用這一瓶瓶牛奶將他養得一年比一年高,奶奶卻一年比一年小。
小到他都快要看不清奶奶的樣子。
他想,他該回家了。
一瞬間,李行的所有感官都被梔子花香拉回人間,他這才想起發生了什麼事。
真是...倒黴啊...
也不知道警方有沒有抓到捅自己的凶手,他可沒那麼多錢治療。
病房裡十分安靜,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床邊藍色的簾子將他和周圍隔絕開,偶爾能聽見隔壁的咳嗽聲和低語,像是在忌憚什麼。
李行獨立於這個小小的空間裡,滿心憂愁。
突然,一隻纖纖玉手鑽了進來,撥開了層層疊疊的累贅,一張芙蓉麵鑲著一雙狐狸眼,姣好的身段裹著純白的大衣,晃著陽光走進李行的視線。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王穗眉眼彎彎,她來到病床前,從旁邊的花瓶裡輕輕抽出一支梔子花。
濃鬱的花香像是拍著翅膀,追著她,一路留下足跡。
“這花...怎麼現在還會開?”李行疑惑,他對梔子花的花期很了解,多是在夏季,溫度在二十度左右為宜。
“噗嗤~”王穗被逗笑,她將梔子花湊在李行的眼下說,“你仔細看看,這是假花。”
“那這香味......”李行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我噴的香水,好聞吧。”王穗調皮地眨了下眼,她將花插回瓶裡,“我聽說你喜歡梔子花,所以想著有這花在,你可能醒得更快。”
李行對她表現出來的親昵很不習慣,他們關係並沒有這麼好,甚至可以說陌生。
更何況,他對領導有著天然的畏懼。
“王主任,您怎麼在這兒?”李行身上像是被人撒了把沙子,刺拉拉地渾身不適。
“你發生這麼大的事,我不來怎麼行。”王穗好似看出李行的不自在,她沒有做多餘的動作。
而是接著說:“剛剛守著你的警察已經跟我說了什麼情況,我跟上麵申請了讓你帶薪休假,還給你報了工傷保險。”
李行一聽渾身都來勁了,他傻乎乎地笑了笑:“謝謝王主任,嘿嘿。”
“不客氣。”王穗右手托著下巴,左手撐著右手,笑吟吟地看著李行說,“我有個弟弟和你很像。”
“那他現在也工作了嗎?”李行逐漸適應和領導拉家常的感覺。
“沒有。”王穗依舊笑著,“他死了,埋在土裡。”
李行聞言頓住,他簡直想把自己的嘴縫起來,“節哀順變。”
王穗斜斜倚在病床邊,她微微垂頭,手指撥弄梔子花瓣,慢條斯理地說:“身體被砍成了好幾段,埋的時候好像缺了條腿。”
說到這兒,她想了一下接著說:“唔...可能是被山裡的野狗吃了吧。”
李行瞳孔猝然一縮,王穗的形象突然太過割裂,他感覺後背一涼,好像那個被分屍的人是自己。
“...”李行表情僵硬,不知作何反應。
“哈哈,瞧把你嚇的!我騙你的。”王穗忍俊不禁。
“額。”李行尷尬一笑。
王穗抬手看了下表說:“現在這個點了,你肚子餓了吧。”
“有點。”李行生怕王穗又說起弟弟的事,忙不迭地點頭。
“那我給你削個蘋果吧,先墊墊肚子,萬淮去給你買飯了。”王穗隨意說道,她從旁邊的櫃子上拿起水果刀和蘋果。
李行還沒來得及婉言拒絕,她拿到手就直接削了起來。
王穗的刀工很好,大拇指按在刀背上,連續“刷刷”幾下,蘋果皮很快就連成一串。
紅色的表皮依依不舍地相互纏繞,仿佛將刀尖都染紅了。
很快,一個蘋果就這樣削好了。
“怎麼樣,速度快吧。”王穗有點得意,隨後她猶豫地看了一下李行說,“你現在動彈不了,還是我喂你吧。”
“不...不用了。”李行臉色微紅。
“有什麼好害羞的。”王穗莞爾一笑,她將蘋果分成幾塊,用刀尖插上其中一塊,然後送到李行嘴邊。
鋒利的刀尖上是最熟悉的水果,持刀的卻是意圖不明的王穗。
像是在等他乖乖咬下的一瞬間,就將刀子從自己嘴裡貫穿,鮮血四濺。
她這是什麼意思,封口嗎?
李行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他從小到大對彆人釋放的惡意很敏感,在王穗說話的一瞬間,他感知到了莫名的危險。
但理智卻又告訴他,隔壁床就有人在,她不可能做什麼。
李行不是很想吃,但自身的教養卻告訴自己,人家給你削了蘋果,不吃就太不給麵子了。
李行微微張嘴,以極快的速度叼下蘋果塊,囫圇兩口吞下。
“呀!還真是愛吃呢,那我再多喂你幾塊。”王穗故作驚訝,然後又快速插上一塊蘋果送到他嘴邊。
李行隻好又如法炮製地吞了幾塊,甚至速度一次比一次快。
——因為她的刀子越懟越近。
幾口下去,蘋果吃完了。
王穗似笑非笑:“現在肚子還餓嗎?”
“不餓了,不餓了。”李行額角的冷汗流下,他甚至有點不敢和王穗的眼睛對視。
話落。
“咣當——”刀子被她隨意地丟在櫃麵,無意間碰到裝著梔子花的玻璃瓶,兩者相碰之間發生清脆的響聲。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李行心裡一緊,他已經完全回想起昨天在小樹林裡叫王穗的場景。
以及他聽到的內容。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保重。”王穗一邊說,一邊從旁邊的紙巾盒裡抽了張紙擦手。
王穗突如其來的告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李行一愣,隨後心裡升起巨大的歡喜,連忙說:“王主任您慢走啊!”
王穗微微點頭,將用過的紙巾隨手丟在一旁的垃圾桶裡,然後轉身撩開簾子,走進昏暗之中。
一時間,這個被包裹的小小空間裡隻剩下李行一人。
他卻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怎麼辦...她不會放過自己的。
等警察一來,他絕對要第一時間說清真相。
沒一會兒,一隻熟悉的玉手撩開簾子,王穗又回來了,臉色掛著的還是那副笑臉。
她靠近病床前,拿起丟在旁邊櫃麵的水果刀說:“差點忘了,這是我弟弟送我的禮物。”
“......”李行大腦宕機,不知道她想乾什麼,自己身上又有傷,完全動不了。
王穗將水果刀收進刀鞘,笑著說:“對了,我估計萬淮也快買飯回來了,你受這麼重的傷,還是得多吃點飯好好補補。”
“好。”李行的聲音乾澀無比,像是喉嚨裡吞了一把沙子。
王穗微揚下巴,轉身走了兩步,用握在手裡的刀鞘撩起簾子,斜著笑臉對李行說:“拜拜。”
說完她再次走進昏暗中。
這次李行死死盯著簾子,腦中什麼也沒想,全神貫注,生怕她回頭搞個突襲。
他一直盯到眼睛開始泛酸,王穗都沒有出現,正當他鬆了一口氣時。
簾子動了。
一隻寬大的手搭在簾子上,這是男人的手。
“萬...!”李行見此驚喜地叫道。
“嘭!!!”一道短促的爆響聲響徹病房,緊接著一片寂靜。
下一秒。
“啊啊啊啊!!!!”病房裡人們驚慌的尖叫聲和腳步聲交織在一起。
那個男人卻走進了簾子,他看著依舊躺在病床上的李行,再次舉起了槍。
李行胸口中了一槍,鮮血順著喉管不斷地往上爬,他被嗆了個正著,意識開始模糊,心跳變得遲緩,像是被無形的手一點一點地掐住。
恍惚間,他又聞到了那股梔子花香。
他好想回家。
這次,男人對準了他的眉心。
“嘭!!!”
之後。
男人沒有逃竄,而是低下眼眸,靜靜地看著李行,他的眼皮半耷拉著,眉心的槍孔不斷冒出鮮血,刺目的紅浸透了整張病床,看起來十分駭人。
很快,病房門口傳來一陣喧鬨聲。
“警察!!!”幾個民警雙手握槍緩緩靠近。
呼......
男人深吸一口氣,他的右手顫抖地再次提起了槍。
他將槍口粗暴地塞進自己的嘴裡,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