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殷親王張既浦的馬車內,氣氛依舊十分尷尬。
張既浦坐在一側,眉頭微蹙,一臉的不自在。他不敢與身旁的客卿對視,最終隻能盯著車廂角落。沉默僵持了片刻,他終是十分彆扭地開口:“本王……本王今日還有事,你便先歇著吧。”
原來這竟是回茵的馬車。
回茵不動聲色地溫柔一笑,她眉目間帶著幾分淡然,仿佛對張既浦的拘謹心如明鏡。她既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話去安撫他,也沒有流露出半分不耐,隻是靜靜地起身,將張既浦無聲地送出了馬車。
張既浦剛從馬車下來,目光隨意一掃,正好瞧見謝清與蕭靖和一前一後從張既亭的馬車中步出。
換作往日,見到蕭靖和,他必定會上前寒暄幾句,打個招呼,趁機籠絡一番關係。然而此刻,他腳步微頓,心中卻湧上一陣莫名的緊張——謝清那“熱心”的模樣猶在眼前縈繞,讓他想上前,卻怎麼也邁不開腿。
他的腦海中仿佛閃過畫麵:謝清嘴角掛著自信的微笑,背著大刀,手握針匣,目光灼灼地追上來,要為他“治病”。這個念頭令張既浦背脊微微一涼,他不禁抿了抿唇,飛快地轉過身,連一秒都未作停留,直接跨上了自己的馬車——也就是回茵馬車前的那一輛。
正騎著馬的周以聽到身後的動靜,疑惑地轉過頭,卻看見殷親王手忙腳亂地鑽回了車內。
這是怎麼了?她目光向後掃了一圈,未見異常,隻得搖了搖頭,將疑問壓在心底,回身繼續策馬向前。
荀靈與京城相隔千裡,而這一支龐大的車隊行程注定不會迅捷。由於隨行人數眾多,馬匹不僅需要充足的糧草,還得定時停下休養生息;更何況,兩位王爺的起居同樣需要舒適的環境。因此,車隊隻能儘量加快速度,但也不得不選擇一條較為平緩的路線,途經各個城鎮,確保沿途可以補給、歇息。
按理說,為皇帝與百官解毒乃是十萬火急的事,朝廷理應讓人先快馬加鞭將醫者先送到京城。可周以清楚,其他醫者都是這樣的。此刻已有從各地接至京城的上百名醫者在安濟司的大型藥廬裡,緊鑼密鼓地研製解毒之法,唯謝清被特地安排了與這支龐大的車隊隨行,殿下那邊也並未有另行的特殊指示。
車隊行動必然緩慢,與解毒任務的緊迫性顯然不符。而謝清被特意安置在其中,顯得尤為突兀。
周以確信,這個謝清十分特殊。
這一路上,車隊必將先後經過琅川、蒼雋、青潼、錦川、淩洲、幽穀與月川七城。
若無意外,算上沿途休養生息的時間,抵達京城需要十一日。
下一站便是琅川。
琅川乃是僅次於穗川的大城,城池廣闊,城牆巍峨,路麵修得極為平整寬闊,便是四輛馬車並行也綽綽有餘。城中街道縱橫交錯,布局嚴整,因此從其中穿行也非什麼大問題。
而琅川的繁華雖說遠不及穗川荀靈,其厚重的風格卻令人印象深刻,青石鋪就的街麵寬敞筆直,兩旁的民宅也多是方正結實的磚瓦房,透著幾分質樸。對往來旅人而言,琅川的便利與安穩,正是長途跋涉中一處難得的落腳之地。
周以估摸著以現在的速度,明日天黑前應是能抵達琅川的。
如此龐大的車隊,在夜間前行是不可能的。夜間光線微弱,難以看清腳下的路麵狀況,若是點燃火把,不僅會消耗大量火源,還容易因光亮吸引野獸或盜匪。而且,若馬車在夜間陷入坑窪或遇到其他障礙,處理起來遠不如白天方便,稍有不慎便可能延誤整個行程。
因此,車隊每日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便會尋找最近的驛站或寬敞的駐紮地休息養息。一到夜裡,車隊便停駐紮營,安置好人馬,點起少數幾盞必要的燈火,用以守夜巡邏,而大多數人則會利用這段時間恢複體力。
待到天色稍微泛起一絲微光,並非完完全全的黑暗,便可以啟程了。
周以打算等會兒去找蕭靖和,讓他在接近傍晚時分留意沿途是否有適合軍隊駐紮的地方。
從張既亭的車上下來後,謝清並未立刻回到自己的馬車,蕭靖和也並未立刻回到車隊的最前方。
他們不約而同地隨著隊伍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蕭靖和略一側頭,目光掃向身旁的謝清,語氣雖平淡,卻透著一絲探尋:“謝姑娘為何要答應教王爺刀法?”
謝清微微側頭看了蕭靖和一眼,語氣從容不迫:“將軍呢?又為何會答應?”
蕭靖和聞言,唇角帶過一絲淡淡的笑意,並未回答。
奇異的默契漂浮在並不尷尬的沉默中,兩人各懷心思繼續往前走著,誰都不想作答,周圍便隻有腳步聲與車輪碾過的輕響相伴。
陽光灑在路旁的一片湖泊上,水麵如鏡,反射出粼粼波光。偶爾有幾隻水鳥從湖麵掠過,翅膀拍打著水麵,激起一圈圈漣漪,冬日清冷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絲水草的清香。
終於,蕭靖和略微停下腳步,側過身對謝清說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謝清微微一笑,雙手一拱,算是向蕭靖和表示了告彆。見他轉身離去,謝清也打算回到自己的馬車,找點乾糧墊墊肚子。
然而,剛轉頭,謝清便看見張既亭正大光明地倚在車窗上,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目光追隨著蕭靖和遠去的背影,臉上寫滿了百思不得其解。他看著十分疑惑,嘴裡嚼著零嘴,喃喃自語:“這倆人怎麼相處得這麼和諧?不應該啊……”
謝清接著往後走,隻是輕輕瞥了一眼張既亭,目光帶著幾分淡淡的戲謔。
張既亭沉浸在觀戲感悟之中,沒有注意到這一眼,卻忽覺一股莫名的寒風凜冽刮過,瞬間讓他不禁打了個哆嗦。張既亭微微一怔,左右看了看並未發現異常,心中隱隱有些發虛,他索性不再多想,乾脆一把拉上了車簾,將外麵的“風”隔絕開來,隨即坐到小火爐前,伸出雙手取暖。手掌漸漸暖了,心中卻多了幾分不安。
剛剛看了謝清與蕭靖和相處的那一段路,和他預想的似乎不太一樣,沒有劍拔弩張便算了,甚至連尷尬都沒有,就這麼淡淡的......淡淡的,淡淡的對話,淡淡的沉默,最後淡淡地分彆。
說不上來哪裡不對,也說不上來哪裡對。現如今,他就連自己這拜師之舉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怎麼看都像是給自己挖了個坑。這場戲真的會好看嗎……他暗暗咽了咽口水,思索著是不是該另謀對策了。
謝清還未來得及回到馬車之上,隻是靠近,便聞到了一股香味,那香氣裡混雜著濃鬱的肉香與隱隱的辛料味。
她看到馬車頂上的小窗被打開,有熱氣從其中飄出,心中便有了猜測。她加快腳步上了馬車,掀開簾子一看,果不其然——柳姨已經支起了小鍋子,鍋內此刻正燉著羊肉,熱氣氤氳,香氣四溢。湯汁在鍋中輕輕翻滾,帶著濃鬱的油香,令人垂涎欲滴。
謝清不禁勾了勾唇角,心中一陣輕鬆,出門在外的第一頓竟然就能吃上如此美味,實在是享福。剛剛應付兩個親王的疲憊,仿佛都在這濃濃的肉香中散去了幾分。
柳康嵐看到謝清掀簾進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邊忙著鍋邊的火,邊笑著說道:“就帶了這麼一點羊肉,就是為今天的午飯準備的,再放下去就要壞了。趁著還能吃得新鮮,就現在煮了。”
她的語氣輕鬆隨意,鍋裡的熱氣蒸騰而上,映得柳康嵐的臉龐紅潤幾分。謝清聞言,笑了笑,心中覺得格外溫暖,腦中又回想起往常的冬日,自己與雙晚、燕姨、師君圍在爐子前吃火鍋的場景。那時幾人圍坐在爐子前,熱騰騰的火鍋在爐上咕嘟作響,鍋中的食材翻滾著香氣四溢,師君燙了一盤又一盤的菜,而燕姨則一邊吃著,一邊絮絮叨叨地講著過去的趣事。雙晚總是笑著埋怨燕姨的囉嗦,卻又會趁著燕姨講趣事之時,若無其事地伸出筷子,悄悄將燕姨麵前的肉夾到自己的碗裡,動作熟練得仿佛天經地義,默不作聲地吃掉。等到燕姨終於察覺,恍然發現自己盤子裡的肉少了大半時,雙晚卻一臉無辜地看著她,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沒想到出門在外,還能吃上一頓熱騰騰的鍋子。謝清坐在馬車裡,看著柳康嵐忙碌的身影,聞著鍋裡翻騰而出的濃鬱香氣,心中自是充滿了感激。
隻是不知,雙晚現在帶著自己的劍在何處雲遊,少了自己和雙晚,鎖雲山上是否還能有那樣熱熱鬨鬨圍著爐子吃火鍋的場景?
謝清將背上的蒼落大刀輕輕卸下,抬手抹了抹刀鞘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又將它穩穩放在一旁。
多思無益。現下眼前還有許多難題要解決,還有一群難纏的人物等著應付。
她輕輕吸了吸鼻尖的香氣,目光落在鍋中翻滾的羊肉上:不管了,先吃飽這一頓再說!
謝清拿起筷子,小心地夾起一塊羊肉。羊肉在鍋中燉得軟嫩,顏色泛著油亮的紅棕,輕輕一夾,便能感受到肉質的鬆軟。滾燙的湯汁順著筷子滴下,帶著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
入口的瞬間,燉煮透徹的肉質幾乎在舌尖化開,綿軟中帶著一絲韌勁。羊肉本身的鮮香在燉煮中被釋放得淋漓儘致,又因佐料的點綴,帶著淡淡的辛香與微微的鹹甜,滋味層次分明卻又融合得恰到好處。
每嚼一口,肉汁便從羊肉中湧出,濃香在唇齒間縈繞,隨著熱氣蔓延至全身。
“柳姨,您這手藝沒得說。”
謝清是習武之人,平日裡食量本就不小,沒過多久,這一鍋羊肉便被她與柳康嵐聯手解決得乾乾淨淨。鍋中的湯汁見了底,空氣中卻依舊縈繞著濃鬱的香氣。
看著謝清吃得歡暢,柳康嵐的心頭也浮起一陣滿足與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