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辭宮內,兩名身著官服的年輕人立於堂中。
左側的女子一襲青綠官服,衣衫裁剪得體,腰間係著一枚白玉腰牌,襯得身形修長乾練。她麵容清秀,眉目間透著一股沉穩與從容。
右側的男子則是一身深藍官服,袖口和衣襟繡著精致的暗紋,腰間垂掛著一塊玄色玉佩,神色間隱隱透著幾分躍躍欲試。
她們便是張明辭之前與何清書所說的兩位同窗——鄧元菱與邱寒愔,時任安濟司的正司與副司二職。
鄧元菱向張明辭恭敬作揖,道:“啟稟殿下,至今日,賑濟災民所需餘糧已廣布各處,共計三千四百石;此外,安濟司分發幻靈草,至今已緩解一千二百四十七名中毒百姓之病痛。另,安濟司已分遣官吏協助災民家屬安置生計。如今,京城受災百姓的生活已逐步恢複正軌。”
“你們一向做得很好。”張明辭微微頷首,語氣中帶著幾分讚許,隨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語調一轉:“對了,我上次派過去的那位何清書,如何?”
鄧元菱略一思索,答道:“此人聰明機靈,善於謀算,雖年輕,卻極擅處理紛雜事務。進司操習不過三日,便能提出切實可行的建議,並附詳儘的實施方法,堪稱可用之才。殿下好眼光。”
“殿下,”鄧元菱話音剛落,邱寒愔便緩步上前,微微拱手道,“臣還有一事要稟。”
張明辭抬眸,示意他說下去。
“聽聞穗川雖早京城一個月遭逢雨災,按理說經過一番妥善救治,如今應已漸歸正軌才是。但臣聽聞,朝廷派往穗川的官員遲遲未歸複命,雖遞回京城的奏折寫萬事皆安,但有傳聞稱,城內流民四散,局勢混亂不堪,恐有隱情未明。如今安濟司已有餘裕,臣請殿下調派我司人手,前往穗川協助救治,查明實情。”
張明辭微微皺眉,思索片刻後說道:“你說的事,近日我也有所耳聞,正愁派誰去解決。京城雖暫時穩住了局勢,但災民的病症大多未曾根治,如今不過是用草藥緩解了表麵的疼痛罷了。災情雖看似緩和,實則隱患重重,還有許多後續問題需要解決。安濟司還需留在京城,召集各地名醫,共同研究根治之法。這些善後工作極為重要,安濟司的人手不能輕易分散。”
她略一停頓,目光落在邱寒愔身上:“然穗川一事亦不可擱置,既然此事由你提議,那便由你負責。挑十個人隨你前往穗川,成立穗川安濟司分部,務必儘快穩定局勢。就算解決不了那裡的問題,也得帶著緣由回來。至於安濟司副司一職,暫由何清書代替。等你回來,我為你安排新的官職,你可有異議?”
此言正合邱寒愔之意,他當即拱手一禮,朗聲應道:“臣遵命,定不負殿下所托。”
等他賑災攜功歸來,定要做到比正司更高的官位上去!
兩名官員離開後,梁妃從簾後走出,她在張明辭身邊坐下:“沒想到啊,你這裡跟我那一樣,一看機會來了,便儘是爭著搶風頭的手下。不過,穗川那兒已經有你的人,如今又派了這毛頭小子。若兩方人馬起了衝突,你要怎麼說?”
張明辭淡然一笑:“我派去的人本就在暗處,這邱寒愔既要去,那便正好連他一並監視。前幾日,有人從安濟司來告狀,說這副司大人私自在分發的幻靈草中摻入其他藥草,以次充好。若不是我的人提前發現,偷偷換了回來,後果難料。”
她話鋒微頓:“既然他急著立功,便給他一個機會。到時候是功還是過,全看他自己如何行事。安濟司事關賑災與民心,不可有失。當初,他仗著皇後堂弟的身份非要進這安濟司,那我便趁此機會,替安濟司拔了這根毒刺。”
梁妃讚許地點了點頭:“此事穩妥。估摸著日子,荀靈那邊也該出發了,咱們得做好準備,應對接下來的局麵,那一個個的氣勢洶洶地來,還不知道已經做了多少盤算!”
張明辭神色頗為篤定:“早晚要碰上的,母親儘管放心。小時候您不是教過我嗎,要將一切化為自己可用之物......”
她從寶座上起身,看向窗外:“哪怕,是敵對之人。”
殷親王張既浦的馬車內,氣氛微顯凝滯。
謝清此刻毫無表情,不答應,也不拒絕——雖然張既浦想不出有什麼理由會讓謝清拒絕自己,給個巴掌再賞蜜棗的伎倆他早已駕輕就熟,哪個草民敢不屈服?
隻見謝清忽然抬眸看向張既浦,並未正麵回應他的問題,語氣裡卻透著幾分關切:“王爺,其實從上車以來,我便從您的麵色看出了一些端倪。既然您想讓我為您效力,那不如,先讓您看看我的本事——觀您麵色,您是否有些……力乏之症?”
張既浦“嘶”了一聲,臉色瞬間有些微妙:“謝姑娘,這話從何說起?”
謝清的眼神若有似無地掃向某些不可言說之處,張既浦察覺到後,頓時臉色一沉,微微直起身,眼神下意識地掠向身旁的白衣女子,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此刻他沒意識到,剛剛自己還在威逼利誘謝清做他的府醫,不過片刻工夫,他已是完全被謝清牽著鼻子走了。他咳了一聲,語氣刻意壓低:“……謝姑娘,慎言!”
“王爺,想必您也聽說過,醫者麵前無分女男。”謝清的神色看起來十分陳肯:“醫者麵前更無難言之隱,凡病皆可診,豈有避諱之理?”
謝清仿佛絲毫沒有注意到張既浦越憋越紅的臉,接著說道:“草民既有幸被王爺看中,那自然要儘這府醫的本分。王爺身上若有任何一處紕漏,都該是府醫的失職……”
張既浦的額角隱隱冒出幾分薄汗,眼神幾次不自在地瞟向身旁的白衣女子,仿佛生怕她聽到什麼。他強撐著鎮定,抬手掩唇輕咳一聲,聲音壓得極低:“謝姑娘,此事不必再提!”
隻見白衣女子掩麵輕笑,似是此刻才想起為張既浦解圍,語氣帶著幾分調侃:“姑娘既有如此神技,倒不如也替我看看,可看出些什麼異狀?”
謝清看向白衣女子,唇角微揚,淡淡一笑:“姑娘氣色紅潤,眉宇舒展,看上去並無病症。不過……單憑麵色所見有限,若姑娘執意,我可以為您把脈,細查一番。”
白衣女子聞言,微微俯身,向謝清這邊靠了幾分。她將手腕輕輕放在謝清的膝蓋上,動作輕飄飄的,仿佛並未覺出其中的不妥。
她的眼眸中染著一層微微的水光,波光瀲灩間透著若有若無的柔意,直直地盯著謝清,語氣卻透著一絲探尋的意味:“方才忘了向姑娘介紹,我乃殷親王殿下的客卿,姑娘喚我回茵便可。”
謝清指尖輕按脈搏,片刻後便將手收回。她垂眸看向自稱回茵的白衣女子,語氣平靜,仿佛並未收到任何侵擾:“姑娘脈象平穩,氣息通暢。若非要說,或許隻是近日思慮稍多,略有些神疲。然則,並無大礙,稍加調養即可。”
回茵眼波微轉,淺淺地笑了起來,聲音柔,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姑娘果然是神醫,我近日確實頗有些煩惱,竟被你看了出來。”
她頓了頓:“謝姑娘可有解憂之方?”
謝清輕輕抬眸看了回茵一眼:“姑娘既已知曉煩憂所在,便不妨一念放下。解憂之方,不過是少思少慮,順其自然罷了。”
“這憂思,若是想忘就能忘,又怎會纏我至今呢,”回茵微垂眼眸,雖然嘴角掛著笑,卻麵露幾分感傷惆悵之態,目光仍停在謝清身上,仿佛在尋求對方的認同,又像是在試探對方的反應,“倒是我為難謝姑娘了。”
謝清微微一笑,心下了然,說:“我非神醫,姑娘的心病我自是無法。不過眼下最為重要的還是王爺的隱疾。”
說著,謝清又將目光轉向了張既浦,她眼神堅定,打量著張既浦的全身,仿佛成竹在胸:“既然草民蒙您看重,作為您的府醫,自當儘心儘責。王爺可能不知,謝家有一祖傳之法,對關鍵穴位要害施以針灸,可調和氣血,暢通經脈;再配以連枝湯,此湯雖味苦如膽,卻最能補虛益氣。此二者聯合,治乏力之症尤為有效。”
張既浦在謝清將目光轉過來的那一瞬間就已在心中大喊不妙,隱約生出幾分不祥之感,此刻更是如芒在背,整個人仿佛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謝神醫,多謝……”張既浦乾笑著,語氣中帶著幾分勉強,此刻他隻想這個叫謝清的人快快從這狹小的空間裡消失。他已不敢去瞥身旁人的神色,不管對方是裝作沒聽見,還是露出調侃的笑意,都讓他覺得難堪至極。他隻覺腳底仿佛有螞蟻在爬,連坐都坐不安穩。
怎會如此,他隻是想收一個府醫而已!
“王爺不必謝我,這都是府醫的分內之責,”未待張既浦將話說完,謝清便繼續頭頭是道起來,語氣裡儘是懇切,仿佛真的已經成為了一位儘職儘責的府醫,“隻是這連枝湯用料頗為講究,需要取鹿莖、虎鞭、羊睾、雞腎等大補之物,輔以連枝草燉煮,才能真正發揮效用。至於針灸,還需對要害之處施針,雖說可能會有些疼痛,但隻有這樣,才能治到病症的根本。王爺儘管放心,今後我每日都會到您這裡為您......”
“你被免職了。”張既浦咬牙切齒地打斷了謝清的話。
謝清暗勾唇角,抬頭,隻是一臉疑惑地看著張既浦。
張既浦嘴角抽搐著,咬著後槽牙吐著字,他連原本端坐的高位姿態都開始變得僵硬,平日裡自矜的從容威嚴已然無存,隻能勉力維持住最基本的體麵,他朝馬車外指了指:“府醫之事事關重大,今日......本王要好好考慮一番,還請神醫先下......”
謝清仍是一副忠心赤膽的模樣,她起身,望目光在回茵與張既浦之間來回掠過,依依不舍地向張既浦“自薦”道:“王爺,請您相信我們謝家的醫術,隻要十日......”
“下......下去!”張既浦已然失態,此刻他已顧不上那麼多,恐怕此刻連後麵幾輛馬車都能聽到他聲嘶力竭的絕望吼叫。
外麵的小廝麵麵相覷,神色疑惑不解,隻能看到謝清背著手從他們主子的馬車裡走下,身上的大刀穩如泰山,絲毫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