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弊案(一)(1 / 1)

阿蠻每隔七日都會去怡春院找艾香姑娘同她討教。可每次她來怡春院這老鴇都麵熟了,甚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阿蠻來找她,都是艾香出來把她帶到二樓,在她廂房待上一時半刻才出來。

秋去冬來,上京飄起鵝毛大雪,這還是阿蠻來上京兩載有餘第一次下雪感到快樂,不用忍受饑寒交迫,不用擔心這個冬天怎麼熬過去。

跑到院子裡感受著雪飄到身上,伸出手瞬間融化,在雪中轉圈,笑的開懷。江潯也見她跑出來,半拉半推她進屋,“這麼冷的天,你這鼻子、手都凍紅了。”

“還穿的這麼單薄。”

阿蠻盯著他不語。

這天府上很熱鬨,貼了對聯、掛了紅燈籠,還有年夜飯。圍在一桌吃飯,飯菜比平日豐盛不少。費大廚的廚藝自是沒人抱怨,也會有人幫幫忙。春節高興大家都喝了點酒,晴安說是果酒不易醉,阿蠻喝了一杯。

隻是江潯也一滴未沾,阿蠻起了惡趣味,起身湊到他身旁倒了杯雙手舉到他跟前遞向他,“江潯也,新年快樂。你也喝一杯吧,我本不該飲酒但過節高興。而且晴安說了,是果酒不易醉。”

江潯也猶豫幾瞬接過酒杯,往身前帶,睫羽眨巴著,帶著少年對新事物的探索湊近嗅了嗅,一股清香夾著一絲酒香措不及防鑽入鼻子。

江潯也勾唇淺笑,遞到嘴邊一口飲下,在口中細品吞入腹中隻覺甘甜可口令人回味。

煙火在夜空綻放,絢爛奪目,阿蠻被吸引去了目光,盯著窗外的煙火看的癡迷。

“新年快樂。”江潯也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眼中帶著笑,他的聲音泯滅在煙火聲中。

一連幾日大雪,雪停了。每每踩上去,都會在遍地白皚皚的雪上留下錯落無序的腳印。雪白覆蓋整個上京。

雪開始融化了,融雪是冬日裡最冷的時候。屋頂大片積雪順著屋簷往下滾,殘餘的雪會再殘陽下化成水,順著瓦片留下屋簷,從裡麵往外瞧起初會誤以為是在下雨。

春日已至轉暖,綠衣身上穿,正是晴空萬裡,綠葉破土而出,街上又恢複了熱鬨,車水馬龍、嬉笑販賣聲,不絕於耳。

二月將至,上京有位布衣少年,背上背著箱篋,步履匆匆經曆縣試考到府試,得童生之稱。

少年不分晝夜學習,恰逢三年兩次八月的院試遇上。尋個僻靜的地方,有顆榕樹坐落小巷胡同口,清清冷冷,偶有稚童嬉鬨、追逐。

背靠著碩大的榕樹躺著,風吹過,伴著風枝葉搖曳,茂密的樹葉蔭蔽無陽光刺目,少年就在樹底看書,一手枕在腦後,另一隻手握書翻閱著。一呆就是兩個時辰。

偶遇下雨便跑進破廟,廟裡梁上掛著幾匹破布,有幾個衣著襤褸,灰頭土臉的人蹲在積灰已久的佛像前,手上還握著一個碗,有一個手上拿著拐杖。

他們見廟裡來了位陌生少年,用袖子擦了擦淋濕的書,待在一旁時而站著時而蹲著,隻顧捧著書看也不說話。

這少年模樣俊俏、衣著乾淨整潔,半紮半束發,低垂著眼偶爾抬眼朝門外看。離他最近的一位乞丐忍不住探著腦袋朝他搭話。

“你是來避雨的?”

少年聞言緩緩抬頭看去,淡淡道:“是的。”

“也對,不然一般人不會待在廟內。”

少年盯著他不語,微微隆起眉,便再次低頭默默看著書。

少年見門外雨停了起身離開。後來少年偶爾會再來,他們也在,得了吃食會掰一點分他,問他吃不吃。少年訕笑著搖頭,他們見他不吃也樂得能多吃點。

見熟了少年也會離他們近點主動與他們閒聊,問他們為何行乞。

得知他們是被迫行乞,也沒有手藝過活,隻能行乞討吃食、銀子,每日夜晚睡在廟內,白天就出去行乞。

少年聞言有一瞬不忍,但什麼也沒說。

八月的院試少年考取了秀才。認識他的人知曉了紛紛恭賀他,說他也算是個文人。街上偶遇顧羨知和範斯年,三人尋了茶館小聚了一會。

範斯年問起何時一起聽曲品茗,少年思索片刻搖頭表示不知,“我在準備來年鄉試,滿腹經綸的文人雅士那麼多。鄙人雖說不是胸無點墨,也算不上文采斐然,但勝在勤能補拙。”

兩人紛紛送上祝賀,祝他成功。

顧羨知笑道:“流風兄若你中舉我在慶雲齋宴請??饔飧。”

少年也不客氣,眯了眯眼笑著應下,“好啊,那我到時讓你破費可彆後悔啊。”

“不會。”

少年眼咕嚕一轉故意逗他,“有顧兄這句話我可得努力了。”

少年起身拱手握著折扇同二人告彆離開。

阿蠻來謝府已有一年之久,隻是有一次她進府,就看見江潯也被一群女子追著他疾步朝這邊跑來與自己對視,“阿蠻!”幾瞬之間就跑到自己身旁,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拽進門將她們關在門外。

聲音時而柔弱無骨、嫵媚嬌俏般的嗓音,錯落無序喚他江公子或者江侍衛,隔著一門之外,時不時還有扣門聲。

阿蠻低頭好看的眉眼皺起看著被握著的手,江潯也正喘著氣聽見外麵聲音停了緩緩轉過頭,與阿蠻四目相對,見她眼含幽怨瞪著自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還握著她的手腕,一時明白過來,珊珊放下手。

“抱歉。”

“沒經過我允許不許隨便碰我,知道了嗎?”

江潯也愣了愣隨即點頭,“那若是事出緊急呢?”

阿蠻抿著唇,意識到他說的不無道理,輕咳兩聲,“這個可以,但是不能故意,更不能舉止輕浮。”

江潯也挑了挑眉不答反問道:“我何時對你輕浮、冒犯過?”

阿蠻搖頭。

江潯也進一步,她退一步,背靠在門上退無可退,看著他深邃的眉眼直勾勾盯著自己,初見時還是短發馬尾高高束起,現如今全部一絲不苟冠發由發簪固定,已及弱冠。

隻聽他道:“那你是認為我會對你有非分之想?或者是說怕我哪日對你起歹念意圖對你行不軌之事。”

眸色一暗,冷漠又似生人勿近,嗤笑一聲上下打量她幾眼,“就你這身材我是看不上的,更彆提是喜歡你了。”

阿蠻咬著牙衝他吼道:“江潯也!你是幫過我,我也記得你的好。但這不是你對我進行人身攻擊的理由,你不喜歡我,正好我對你也沒半點興趣。”

阿蠻深吸幾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她不解、疑惑又委屈、氣憤,“我承認你模樣是極好的,但這不代表我也會對你存有彆的心思,生出愛慕。”

江潯也冷泠泠道:“最好如此。”緊握著雙拳轉過身不在去看她,腳步虛浮,身體微微顫栗著像是極力隱忍著即將呼之欲出、難掩又令他惶恐、不安的情愫。哪怕在不忍,他也狠下心說了絕情的話。

阿蠻氣他一連好幾日沒在同江潯也說話。

新年和往常並沒有什麼區彆,還是年夜飯看煙火,一樣熱鬨。

春過至夏,陰雨連綿,上京夏季多雨,一連好幾日下著雨方停。

方清予因為要考鄉試他們便相約去寺廟求福,阿蠻說她不信這些,顧羨知嘴皮子磨了好久才答應一起去。

車軲轆一路駛向寺廟,五人在門口停下下了車,廟一側牆外栽種了一顆梧桐樹。顧羨知扣了扣門,阿蠻、範斯年和方清予、謝榆晚在一旁等候。

門從裡麵被推開出來一位年輕和尚,微微彎腰手上握著佛珠,向少年身後看去發現還有四人,“各位施主。”

五人有樣學樣的同他問候,將五人引了進去。

五人跟在身後,路上看到兩個灑掃和尚同他們點頭問好。跟著他到殿內,殿內放著一尊菩提像,桌案上供奉著香火,寥寥飄煙。

阿蠻看著方清予和謝榆晚跪在蒲團上麵向菩提像,侯在一旁的和尚上前遞上一個竹筒簽謝榆晚接過搖了搖,撿起簽子掉落一臉憂愁,方清予同樣如此。二人起身將簽還給僧人。

方清予求仕途,謝榆晚求姻緣。

阿蠻用胳膊肘懟了懟站在身旁的顧羨知看向他問道:“他們為何發愁?”

顧羨知捂著半邊臉湊到她耳畔道:“因為簽不好。”轉頭看向握著簽一臉興奮蹦躂的範斯年,“諾,範斯年這麼開心應該是上上簽。”

阿蠻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不如我們也試試。”顧羨知水汪汪的黑眸好整以暇的瞧著她,似乎期待她答應。

阿蠻對上他太過熾熱的眼睛,猛的偏過頭深吸幾口氣淡淡道:“你去吧,我就不了。”

顧羨知在她身後推著她走過去半撒嬌半央求道:“就當是圖個吉利嘛。”

阿蠻身旁站著一位少年,見顧羨知跪在蒲團上閉眼雙手合十似是在心中祈願。仰著腦袋四處張望著,菩提像、桌案上的香燃燒飄著的煙還有兩側排排紅燭。譏誚一笑,她不信,甚至不屑。

阿蠻一怔,措不及防被身旁的少年拉下一同跪在蒲團上。

顧羨知睜一隻眼瞥向身旁跪在蒲團上低垂著頭的女子,這才心滿意足的閉上眼。

顧羨知祈完願站起身,阿蠻抬頭見他完事便揉了揉腿站起五人告辭出寺廟,駕著馬車離開。

少年每日備考,屋內燭火通明亮了半夜才熄滅。每每犯困就打來一盆冷水,捧在手心撲在臉上,涼意使自己清醒不少。

後來冷水不管用了他就拿了一匹布從梁上垂下綁著頭發連接著梁,隻要犯困不自覺低下頭,痛意綁著頭皮瞬間清醒。臨出發兩日早早便宿下,養精蓄銳。

通過府試方有資格參與八月的鄉試,鐘離流風力爭上遊考取了舉人。

走在街上,逢人見著且聽說他考取舉人、認識他的人,大部分會開玩笑說著舉人好。

鐘離流風考取舉人,顧羨知信守承諾在慶雲齋點了一桌菜肴等他,鐘離流風也應邀前來。

直到第三年,他參與了春三月的會試,進考場前人人排著隊伍進行搜身,以防心存僥幸、企圖蒙混者作弊。

輪到鐘離流風他攔住搜身人的手,在他疑惑隨後是詫異的目光下放下肩上的箱篋,脫去身上的外袍和中衣,隻留身上那件白色內衫,將衣裳抱在手中。

身後排隊的學子同樣詫異他當街脫衣,雖說沒有脫完。他不是這次這樣,而是每次參考都是如此。

展開著手臂轉了幾圈,“我可以過去了嗎?或者你檢查下我的衣裳。”將手上的衣裳遞向他。

男子接過拎了拎衣裳,展開粗略的看了幾眼遞還給他放他進去。鐘離流風將衣裳穿好背上箱篋接過了浮漂走了進去,身後傳來議論聲。

鐘離流風進了貢院尋到號房盤腿坐下隻見麵前放了一個桌子。這裡的號房牆挨著牆僅有一牆之距,中間隔著一條過道是禮部派來的大人作為監生來監考。對麵同樣也是一排號房。

吃喝拉撒、答題全在這,連考三日。

他不敢多喝水,隻會在長時間一滴未進嘴唇泛白喝上一口,餓了就吃,困了就縮著身子在裡麵宿下。想方便實在憋不住了就跟著其中的一位監生來到角落一旁搭建的茅廁解決。

出來見男子還在外麵,扶額卻又無可奈何跟著他坐回到號房,他麵上一窘,見他的號房上有人過來給他做了標記,意思是考試途中出過恭。

三日已至,考生紛紛交上題卷離開貢院。

杏花開了正值放榜時,人們簇擁在一起看著榜上的名單,有人歡喜有人憂,眾人伴隨著鬨哄哄的聲音散去。

鐘離流風走了上前,看了榜前三個名字,沒有自己。往後看竟驚愕的發現沒有自己,反複看了好幾次都不在榜中。

明明他這麼努力了,不對他再怎麼也不至於落榜。

翌日他早早去了皇宮城門外,朱紅高牆,久久站在朱門前。下朝的朝中大臣接踵而出,他急切的看著一張張形色匆匆的大臣路過,一張張陌生的麵孔。

“大人,我是參與會試的鐘離流風,我對此次放榜存疑。”他攔在一位已過而立的紫色官服大臣麵前,拱手行禮帶著一絲氣切道。

男子怒道:“說話可是要講證據的,我不能因為你的空口無憑而信服你。”

“大人,字跡騙不了人。”

男子若有所思同意了,朱紅的大門被打開。入目的是巍峨的宮殿,紅牆黃瓦,每隔一段距離就修建一座箭樓,地處空曠一眼望不到頭。

他忽然有些期盼有朝一日,同他們一般站在那大殿中,互稱著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