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男子來到禮部,裡麵有的人見來了位陌生男子,未著官服,但是他帶來的並未說什麼。
男子走到他們身旁交待了什麼,鐘離流風見他朝自己走了過來隻聽他問了句:“你說你叫鐘離流風?”
“是的,大人 。”
“你先站那彆動。”翻出了一眾考生的試卷,拿出了鐘離流風的那張。同在禮部當差的大臣湊上前看,麵色凝重。
拿著手上的紙瞥他一眼,“字不醜倒是遒勁有力,你且說是與不是?但是這考卷一般的確不足以上榜。”
“回大人,我的字並非這樣,我當著各位大人的麵寫下一看便知。”
“遞筆墨紙硯。”
其中一位大人依言拿了放在桌案上,鐘離流風站在桌前在硯台上研了磨研磨,提筆蘸墨在紙上揮毫筆墨,行筆流暢、迅速,幾筆躍然紙上。
他們圍上去看著這寫的字正是他自己的名字——鐘離流風。筆酣墨飽、筆走龍蛇,與這人卻不同,這少年活脫脫是溫良、儒雅,舉止得體之人。
引他來的大臣從紙中抬眼看他,“確實不是你的字跡,那你可能背出那日會試所寫內容?”
“沒問題大人。”
少年負手在原地躑躅,款款背述著,除了中途回想兩三次停頓幾瞬,流暢且完整。
“那這張就不是你的,我再看看……”對照著字跡和內容尋找,發現有一張字跡不同但內容一致。
“單論內容一致的話有一封。”
鐘離流風抿了抿唇向前走了兩步停下,心底沒由的發慌急道:“是誰?”
“戴蒙。”將他的考卷遞給他,“不如你先看看這考卷。”
鐘離流風愣了愣走上前微彎身雙手接過,看著手中的考卷,眸色凝重搖頭,更多是不可置信,這種事竟真輪到自己頭上。
寫有戴蒙名字的考卷乃是第甲等第三,與自己字跡不同,他一驚意識到這其中可能牽扯更多。
鐘離流風緩緩抬頭麵色凝重看著他,“大人,我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你說。”男子握著拳的手緊握著猛的抬頭似乎意思到什麼,卻轉了話頭又驚又慌,“不當講就彆說了!”
“大人,科考一事非同小可,我不能對自己不負責。若我認下我會後悔的!”
男子思索幾瞬鬆了口,“那你走近些說。”
鐘離流風走到他身側,在他耳畔低語幾句,男子了然的點了點頭。
男子往身後同為禮部的官員看了看,若有所思,回頭兩人湊近低語著,“我可以上報三司在將戴蒙帶來,但是登聞鼓必須敲,規矩不能破。”
鐘離流風麵上一喜,後退幾步對他恭敬行一禮鄭重道:“我明白了,謝大人。”
轉身朝門的方向走幾步一個急轉身,“那個大人,還不知道您怎麼稱呼?”
“我乃禮部尚書,雲淩。”
“雲大人在見!”鐘離流風笑道,轉身朝門外跑去,梳著的發隨著邁起的步子飛蕩。
鐘離流風出了宮門,看向門外的登聞鼓,毅然決然拾階而上敲響了登聞鼓。
鼓聲陣陣,眼神堅定高喊著,“草民鐘離流風寒窗苦讀,從縣試、府試、院試、鄉試到會試,從不敢懈怠。草民要狀告戴蒙舞弊害在下落榜,隻為公平公正,更是為己。”
引來了不少朝中大臣駐足、議論著。聽見他提到戴蒙,眾人訝然他不畏高權竟要告的是國公之子。
雲淩自宮門緩緩走出交握的手藏在寬大的袖袍中,神色淡淡的看著鐘離流風鳴鼓。
江潯也迅疾的跑出宮門在站在雲淩身側同他湊近低語著,轉回頭看著前麵鳴鼓將手中露出半截的東西暗自塞給他。雲淩接過藏在袖口。緊接著跑來幾名巡皇城的侍衛問詢著是否見到有來曆不明的闖入者,兩人紛紛搖頭。
“不曾。”
“未曾見過,去其他地方看看。”
一隊巡皇城士兵向西離開。
這時有位大臣問道:“是何人擊登聞鼓?”
鐘離流風停下動作轉身看去回道:“在下鐘離流風。”
那人見他衣著不算華貴,也不算寒酸青衫竹紋加身,微風拂麵,額間碎發、衣擺翻飛。聞其名覺得熟悉,“那你是誰家之子?”
鐘離流風無所謂搖搖,眸中憂愁,“家人早故,孜然一身,不過是一介布衣之子。”
有人認出了他就是會試前搜身卻當著眾多學子脫衣的少年。雖說還留了內衫。
“是他!會試前搜身當眾脫衣的就獨他一人,這事還傳了幾日才平息。”
他這麼一提眾人反應過來原來是他,複雜驚愕的眼神看著他,雜亂無章的議論聲響起。
“隻是他好像是解元來的會試。”
“舉人罷了,我們在場的哪個不是進士,第一二三甲在朝為官的。”
鼓聲再次響起,鳴鼓的少年字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各位大人知科考不易,應當知流風心中憤慨難平。鳴此鼓更是鳴真相。”
“知登聞鼓不隨意敲響,但流風心甘情願接受鳴登聞鼓代價。隻為不悔此生,無愧於己。”擊鼓聲停止,鐘離流風看著下麵駐足的朝中大臣,眼神懇切、肅然。
雲淩自簇擁在四周的人後走出來,“倒是五年沒人鳴登聞鼓了。那便依你的,依本朝律法凡擊登聞鼓者杖責三十。”
鐘離放下鼓槌流風拾階而下,恭敬行一禮,“是,大人。”
“上平杖!”
不過半刻鐘就上來兩名男子,一名胖墩油膩男手拿著平杖,長三尺五寸,寬二尺。另一名瘦高麵冷男手拿著長板凳,將長板凳放下。
鐘離流風見胖墩油膩男一身腱子肌肉,不由恐慌,驚的連連喊道:“我能換個人嗎?”指向他身側的男子,“我要他打。”
“還挑上了。”男子退後兩步,將平杖遞給身側的男子。
瘦高冷麵的男子接過平杖,鐘離流風趴在長板凳上,板子一下下落在屁股上,他驚呼幾聲,輕咬著唇隱忍著,從嘴中溢出幾聲細密的悶哼。
心裡萌生起恨意,他好恨好恨,低下去的頭麵上顯露著苦痛,他人不知曉的時刻他忍著痛意陰惻惻的笑,如癲如狂,偏執又陰鷙。若他人見著一副溫良公子此刻的瘋態,定是麵色驚恐連連後退拔腿就跑。
今日之痛、今日之屈必定加倍奉還。暗罵戴蒙,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板子打了十下,他心裡數了十下,記了十下。
鐘離流風抬眼神向外看,神色恍惚就看見一抹朱殷少年跑了過來,身後是他爹——顧裴。
顧羨知看著躺在長板凳上的男子,滿是疑惑,他為何擊登聞鼓。
在顧羨知的詢問之下得知是他是狀告戴蒙舞弊,謄抄調包他的考卷。
顧羨知看的急切,雖然看不見他的神色,但聽著啪啪啪平杖隔著衣裳打在皮肉上的聲音,還有他隱忍偶爾難耐時的喊叫。
鐘離流風十指扣著手心皮肉向下掐極力隱忍,忍著痛意麵色泛著蒼白,腦袋開始昏脹、無力。他想清醒銘刻的記住今日。
平杖二十,隻剩十下。
顧羨知看著不忍,幾度開口還是沒忍住喊道:“還剩多少?能替受以杖責嗎?”
二人認識三載,上次見麵還兌現了在慶雲齋請他吃了頓膳食。
雲淩:“我朝確實並沒有規定不能替受杖責。”
那瘦高冷麵男子停下杖。
顧羨知聽他這麼說朝鐘離流風走去,他卻嘶喊道:“彆過來!杖責三十就是三十,我不需要他人替我受之。顧兄我知你重情義,但流風心領了。”
顧羨知聞言停下步子雖有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好,尊重你的選擇。”往後退了幾步回到顧裴身側。
三十板打完,鐘離流風隻覺臀火辣辣的痛,又似皮開肉綻的痛,手肘撐著椅子試圖起身。
顧羨知見此幾步上前蹲下身扶著他,讓他借力靠著自己的腿,從長板凳上將腿伸下來再緩緩起身。
雲淩不忍道:“還能走嗎?”
鐘離流風麵色如土的擺了擺手,“可以。”試著往前走了幾步隻是屁股著實痛。
雲淩見他麵色不太好終是止住話頭,“那你跟我來見聖上。”
一名男子同雲淩皆是清一色的紫色官服,聞風急衝衝的趕來,攔住了二人的去路。
淩雲蹙眉道:“戴見你讓開!”
“若我不讓呢?”
“你我二人官階一樣,你沒資格對我招之即去揮之即去。我帶他去麵聖,你休要在攔著。”說完從他身側離開,鐘離流風跟在他身後。
二人進了宮門來到禦書房,雲淩同門外守著的李公公說明有要事同陛下商議。
李公公依言進去通報,不過片刻李公公從裡麵出來,手握著拂塵彎了彎腰,“雲大人陛下允了,你們進去吧。”側過身子給二人讓道。
“有勞李公公了。”雲淩說完同鐘離流風走了進去,一陣風揚起,二人隻見一個人影跑了進去。
坐在桌案前的男子從堆積如山的奏折中,漫不經心的看向殿中央進來的雲淩和戴見,還有一位未著官服不認識的少年。
“聽聞有人鳴了那登聞鼓,可是你?”
鐘離流風見到了當今陛下,一襲深紅便衣,額前烏發束在腦後,大部分披散下來。如墨的劍眉,濃密睫羽下眼眸深邃又似含情、妖而不媚,撐著手肘靠著椅子扶手。
恭敬的行跪拜之禮如實道:“陛下確實是我,草民乃鐘離流風。”
“那你因何鳴鼓?”韓昱澤見他麵色苦痛透著一絲蒼白,手揪著衣裳一側隱忍著嗤笑一聲,“倒是個不怕吃苦頭的。”
鐘離流風笑道:“有機會查明真相,吃點苦頭算得了什麼。”
“更何況科舉舞弊一事事關國事,擇德才兼備之人為君、為國、為黎明百姓。陛下,望您為草民做主。”鐘離流風掏出擬寫好的罪狀紙雙手置於頭頂,“陛下,這是我的狀紙。”
說的是句句懇切、發自肺腑般。
韓昱澤起身負手走過來單手過展開狀紙,看著狀紙的內容麵色陰沉下去,周身透著戾氣。
韓昱澤看向站在他左側的雲淩怒道:“雲大人,會試監考由你負責的,舞弊一事你作何解釋?”
雲淩:“回陛下,臣監考時舞弊的學子已經被我當場抓住,喊回去了。確實不曾發現有其他人,隻是他在宮門外攔住我,經他說明與核查考卷發現端倪,我才得知有舞弊嫌疑的學子,是那戴見的兒子——戴蒙。”
韓昱澤冷笑一聲,近乎咬牙切齒,扶額晃了晃隱隱開始疼的頭,將狀紙揉成團朝戴見扔去,“好啊,戴見!瞧你教出的好兒子,膽子肥了,這種事都敢做。”
紙團正中他頭頂掉落,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忍下氣頭,睜眼正視他,“陛下這說話可是要講證據,若犬子真做出此事,那臣絕對按律法懲之,絕不包庇。”
“這可是你說的啊戴見。”看向雲淩,“雲淩此事你有責任,協助三司一同查理此案。”眉眼冷了幾分,聲音拔高,“若查不出,你甚至連整個禮部都難辭其咎!”
雲淩:“遵旨。”
似是才注意到鐘離流風還跪著,“平身吧。”
鐘離流風扶著膝蓋起身,“謝陛下。”
韓昱澤喊退了三人。
鐘離流風、雲淩、戴見走出殿門,戴見走在最前麵,鐘離流風走到雲淩身側。雲淩開口道:“近日陛下越來越喜怒無常了。”
鐘離流風問道:“陛下以前不這樣嗎?”
“陛下以前脾氣很穩定,溫潤且重情。”
鐘離流風在一旁聽著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並未說什麼。
想到剛出禦書房外餘光瞥見站著一位美貌著婦人打扮的女子 ,模樣看著像是三十出頭。
白稚的肌膚,塗著鮮紅的口脂,濃妝豔抹打扮著。頭上戴著繁重的發飾,金的銀的都有,穿的戴的無不奢華。身旁還跟著一位丫鬟手中端著放著碗、勺的托盤。
開口問道:“這是陛下的妃子吧。”隻是看著比陛下大了好幾歲,這話他沒說怕引起那女子的仇視。向後看去 那女子似是聽見了冷冷的看了過來與他對上眼,他莫名心慌立刻轉回頭去。
“不是,這是當今太後。”
鐘離流風訝然,看不出來竟保養的這麼好,“陛下的母親?”
雲淩搖頭,臉色冷了下來,“不是,不該打聽的彆瞎打聽。”
鐘離流風笑道:“是,雲大人。”
他好像聽見她與那公公吵起來了,轉身看去隻見太後手指上的金色指套上鑲嵌的不知何珠石,緩緩撫上頭,趾高氣揚的樣子同李公公說著什麼,直接推開李公公喊上身旁的丫鬟直接闖了進去。
雲淩見此拽著鐘離流風的手腕轉過身來,拉著他快步離開此地。拽的他手疼掙了掙手腕,瞪他兩眼,“雲大人,你乾嗎?”
雲淩拉著他走了好遠一段路方鬆開拽著他的手,惡言厲色道:“離太後遠一點,更不能像方才那樣在麵前議論她。太後能垂簾聽政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
“權勢和地位高?”
“你既明白就好,安分彆惹事。過兩日的公堂受審舞弊案上證明是自己的考卷即可。若敗了,你那三十平杖便白挨了。”
鐘離流風懊惱方才之舉,在皇宮裡就不該存有好奇心,就該不看不多過問,恭敬行一禮,“謝雲大人教誨,流風受教了,那流風就先回去了。”同他告辭離開。
出了宮門在街上漫無目的走著,身上穿著打扮無法回府。眼見著日暮將至,在繡衣坊買了身衣裳去怡紅院去找艾香將衣裳換了。
隻是他在街上遇見了一位著算卦先生打扮的男子,留著胡須好生奇怪。在街邊擺了一個桌子坐在那,還有桌上的東西一應俱全,口中念念有詞,“算卦了算卦了。”
見自己看過來喚住自己問自己算不算卦,說寫生辰八字算命。
鐘離流風搖了搖頭,“都是無稽之談,裝神弄鬼的。”
男子起身拉住他,“就算一次,不靈不要錢。”還說自己叫付生,鐘離流風轉身要走卻被他緊緊拽住胳膊,半晌才掙脫跑開。
趕回府趕上了晚膳,晚膳後在他們八卦和安小念吃酸、嫉妒的目光下,江潯也放下碗箸起身,“阿蠻,你出來一下我有事問你。”
“啊?好的。”
阿蠻跟在他身後出了屋,見他突然停下轉過身抱臂審視般看著自己。
“你不止是阿蠻吧?”
阿蠻瞳孔一震,想到自己擊登聞鼓時他也在場,他不會知道了什麼吧。強裝鎮定笑道:“我除了是阿蠻還能是誰啊?”
江潯也搖了搖頭,一眨不眨的盯著她,語氣肯定道:“阿蠻,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阿蠻冷笑道:“我不知道!”
江潯也想到她總是行跡鬼祟,夜幕將至跑出去很晚才歸,一字一句戳穿了她,“鐘離流風。”
她一怔,藏了那麼久就被他這麼輕而易舉揭開,覺得有些好笑又心酸,“你是怎麼發現我的?”不等他回答自顧自的說,“也對,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那麼聰明發現是遲早的事。”
江潯也見她突然低下頭半晌不說話,輕輕喚她,“阿蠻。”
阿蠻抬頭用懇切的目光瞧他,“隻求你彆說出去,還有幫我一個忙。”
“好。”
阿蠻驚愕他就這麼答應了,就不怕是她強人所難、無理的要求。
“我都沒說是什麼忙。”
“我知道。”
江潯也從懷中掏出一瓶藥扔給她,“你屁股挨了平杖,記得上藥。”
夜色融融,她接住藥瓶看著眼前的少年心緒複雜,明明那次他還表現的不喜帶著厭惡的語氣同自己說話。
彎月高掛與空,月色皎潔。雲淩走在街巷中,可越走小巷越偏僻人跡罕至,他察覺有人跟著驚的緩緩轉過頭,“啊!”本就在夜色中還未看清來人,黑色自頭頂籠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