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1 / 1)

午後烈日灼灼下,陣陣涼風起給這夏日帶來了少許的清涼。

顧羨知推門而入,他好像聽見淒列的嘶喊聲,貌似在哪聽過,還有棍子聲。

好奇心作祟,不知是何人犯了什麼錯值得他們如此大動乾戈。腳步走近,喊聲越發清晰。顧裴站在那不怒自威,顧母站在身側神色淡漠看著她挨板子。還有牧白跪在那。

是昨晚給他送飯的丫鬟,頓時明白過來為何會有牧白在。

出聲阻止:“爹、娘,我現下不是回來了,何必如此大動乾戈。”

“還知道回來,不是告訴過你在柴房想清楚嗎?那丫鬟辦事不利讓你叫來牧白跑出來。她便該罰。”

顧裴聲音薄涼,顧羨知看進眼裡,心中零星點點的泛起失望。知道他們兩一致思想便不做期望。

轉身去製止行棍之人,搶過那人手中的棍摔在地上。跑到牧白身旁想將他拽起,跪地的少年低垂著眉眼,搖頭不肯起身。

顧羨知道:“牧白,你沒錯,起來。”

牧白道:“少爺,是我私自放您出去的,這罰我理應受著。”

顧羨知聽他這麼說更加愧疚,“你是聽我的才被罰跪著的,源於我你跪什麼跪!”

顧母斥責道:“顧羨知,你乾什麼?”

顧羨知凝眸不解,“可牧白……”有什麼錯。

顧裴輕輕開口打斷他,冷眼看他,“這事你就彆插手了。”

“還算十板,打完三十板。”

少年滿腔心緒複雜壓在胸口,第一次對眼前兩人感到陌生,憤慨道:“二十下,加上前麵的怎麼也快有三十了下了吧。”指向她,“若她真打完這三十大板。女子本弱,這不被活活打死也該丟了半條命。”

“就是一介丫鬟,死了便死了。”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神情,對生命的冷漠、薄涼。顧裴的一句死了便死了,讓少年心涼了半截。

“可她是無辜的,人命不是草芥、亦不是螻蟻。我確實是出身高門大戶,出身早就被定下。可任何人最終的命運不該被他人所定奪。”少年無他法,隻能據理力爭。

顧裴:“若是你能聽話,那丫鬟也不至於受這般苦。”

少年低低的笑回蕩在空中,笑聲苦楚、酸澀。

抬眸眼底閃爍著淚花,“非要逼我嗎?若是身邊人因我而受傷,那便是我的罪過。那我甘願他們遠離我,以免禍及自身。”

是愧疚、是無能為力,那便從根源上杜絕——因自己而受到牽連、傷害,那便遠離我吧。

顧母:“我們是為了你好啊。”

“既然是為了我好那你們便說緣由啊!”他緩緩開口,一字一句,眼神卻是死死的盯著他們。心中想著:若是你們說得出口,我便,原諒你們。

兩人沉默不語,少年的心徹底涼了。自嘲一笑,我在期待什麼。

他下意識搖頭,勾唇譏笑,“為了我好。為了我好你們便可以不問過我意願就強迫不讓我在習武,明知我不喜讀書要我考那勞什子科考。”

顧母微惱:“彆在說了。”

他步步緊逼,“為了我好你們便能將我困在柴房,他人因我受牽連。若她被活活打死,那我身負業障,午夜夢回之時,都會夢中驚醒,我心難眠。”

攥緊雙拳 ,說著說著委屈、憤怒交織上心頭,那狹長的睫羽上方被陰影遮住。少年低垂下頭,瞧不清此時的神情。

顧母眼眸深然,輕咬舌尖壓抑著怒意,“夠了。”

顧羨知眼尾泛紅,深吸一口,“我偏要說,祖祖輩輩世代習武,我亦不差。若我真止步於此,那我這些年的努力算什麼啊!”

頓了頓,心有不甘,“若他日,他日我真戰死沙場。我委托活下來的同袍將士,給一筆錢財將我的屍骸帶回故裡或者寫個字條夾在衣襟中,過路人見著了。我便也不算是客死他鄉,也不叫人不知曉我的死訊,魂歸故裡。”

“啪”一聲清脆,耳光打在臉上。顧羨知愣住,偏頭冷笑一聲。以往慈愛從未打過他的母親,今日竟打了自己。一旁的顧裴愕然,也是沒想到她會對自己的兒子下手。

顧母看著打他的那隻手,手掌輕顫,原本的氣憤被懊悔裹夾。

若放在平日隻是責罵,他能就此揭過,可今日一記耳光無疑是將他的自尊心踩在腳下。

臉上是破碎的笑,低低點了點頭,往後退幾步,身形落寞,轉身就往府外跑。任憑顧母在身後喊他。

月亮高掛,月色皎潔,點點繁星點綴夜空。樹影婆娑,沙沙響。

謝晏辭從府外回來,經過外院隔遠見一間屋燭火明亮,還未歇下——那是阿蠻的屋子。

走到窗外,屋內燭火搖曳,照得屋內一片橙黃明亮,燭火通過窗欞照應著她的影子,她端坐著低頭捧著一本書。

阿蠻向外看,窗子映著朦朧不清的影子,開口問道:“誰在窗外?”

謝晏辭正準備離去,腳步一頓,猶豫半晌開口:“是我,謝晏辭。”

阿蠻透過窗戶看著他,“少爺,是您啊。”

謝晏辭點點頭,意識到隔著窗子她看不清,走進了些,“我剛從外麵回來,經過見你屋子還亮著。”

“少爺,我有一問不得解,我想向您請教一下。”想到男女大防,他又已成家,“少爺放心敞開門或者我出來問您,就耽誤您一會。”

謝晏辭心下思忖,“好。”

阿蠻抱著書起身走向門口,推開門便看見謝晏辭。

謝晏辭一身月白銀絲暗紋流雲邊長袍,鑲嵌在衣襟、袖口。頭發一絲不苟的束起,帶冠發簪固定好,一手負在身後,還有那不離手的扇子。輕搖折扇,兩人麵對而立。

阿蠻見著回廊的光有些暗,將書塞到他懷裡,“馬上。”轉身就回屋裡拿燭燈,用透明玻璃罩著的以防風吹引發走水。

拿來油燈,見謝晏辭翻看著,他看的有些費力,這書皮上寫著山海經,聽他開口問道:“你看《山海經》?書中所說的神乎其神的事物你相信?”

阿蠻眸光一暗,嘴角勾勒出一抹譏笑,漫不經心道:“妖魔鬼怪、神佛的我自是不信。那些畏懼所謂鬼的,不過是他們壞事做多,心虛罷了。若真心中坦蕩何懼鬼神呢!”

字字珠璣,句句箴言。

謝晏辭若有所思道:“我也不信。”

“君子坦蕩蕩,公道在人心,而非人言。隻道是人心叵測啊!”

垂下頭歎了歎氣,勾起一抹苦笑,望向夜空中的彎月,“希望所有不平的事都能真相大白,那些被冠上莫須有罪名的人能展露笑顏。”

如走馬燈在腦中閃過。

滿懷欣喜中榜,卻遭人構陷被撤榜名。

眾人批判,辯解卻遭指桑罵槐。

人言可畏,堵不住悠悠眾口。

他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出府,一旦出去便會遭到議論。他花了很長時間才說服自己清者自清,不去在意他們的目光和言論。漸漸也敢出門,走到到街上和個個店鋪、飯館,泰然自若的同人們相談。

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淡然下藏著的的苦楚、心酸和煎熬。不被人信任的滋味,就像嘴裡含著沒熟透紫紅色的李子,又苦又澀又酸,化在口腔,蔓延在心口。

最後得見真相,名風轉變。雖大多人同他道歉,但心中一旦有了縫隙、就無法不真正做到不介懷。

阿蠻循著他的方向看去,見他看向月亮。

不解道:“月亮有何好看的?反倒是有點令人心生淒涼之感。”

收回目光看著她,搖頭,“沒什麼……你既喜歡讀書,那你可去過陳老先生的私塾?”

阿蠻不解他為何如此問,還是開口回答:“回少爺,這幾日都會去。隻是沒機會做他的學生,我都是在窗外偷學。”

謝晏辭將書合上,遞給她,“以後不用再偷學了。我同陳先生說說,他看中的不是家世而是學識、是否進取,他應該會應允。”

“謝謝少爺。”

能得學習的地方她自當感激、珍惜。

“我不宜久留,先回屋了,你早些歇息。”

看著謝晏辭遠去的背影,大喊,“您也是。”抱著書,拿著燭燈進了屋。

野外,河邊。

陣陣風吹過,朝陽撒下來的光射在水麵上,波光粼粼的水波調皮的跳動著。

一男子麵朝河而坐,身旁放著木桶,手拿魚鉤垂釣。愜意又悠哉,宛若與世隔絕,享受當下的寧靜。

魚線動了動,水波自中央向外擴散開來。

應是魚上鉤了,麵上一喜,起身去拉竿。

“師父。”聲音自身後而來。被突如其來的動靜驚擾,魚跑了,嘖了一聲,似是惋惜。

掛上魚餌,將魚鉤一甩長線,在空中拋出一道細長的弧度,甩近河中。

願者上鉤,靜待。

回頭略帶埋怨的看他一眼,似是控訴我的魚都被你嚇跑了。

來人身著青衫白色底紋,青絲一絲不苟的全部高高束起,手執折扇。張了張嘴,有些許無措。

是謝晏辭。

想到今日來意,走到他身側,“師父,我此番前來是……”

示意他禁聲,“魚未上鉤。”

謝晏辭靜待站著,幾度欲開口,又怕惹師父不快。

魚遲遲釣不上,中間又幾次溜走。

一直釣不到也不是個事,有些焦急,“師父,下河抓魚是不是也是一樣的。若我抓到了,想向師父提個請求。”

是請求,不是要求。

陳硯初放下魚竿,神色負雜,“若真抓到,我考慮考慮。”

有了師父這句話,他走到河邊將折扇掛在腰間。撩起衣衫、卷起褲腿、擼起袖子,露出白皙而細膩的肌膚。小步小步試探性下入河中,臨近河邊的水不深,他便大著膽子往裡邁了幾步,河水漫過小腿。

少年沒抓過家禽,也沒下水捕過魚,更沒下過廚,活脫脫是個少爺,不染煙火味。

彎腰伺察著水中來回遊動的魚,靠近腿邊,伸出雙臂探入水中去抓,撲了個空,動作笨拙又有絲滑稽。

沉下心來,抿著唇悄聲靠近在兩腿邊來回遨遊的魚,雙手緩緩靠近。抓住了,勾唇淺笑,將手中的魚高高舉起。

情況不太妙,手中滑膩膩的觸感,魚在不停扭動著身軀、扇動著尾巴。靈活、渴求著自由。

“噗通”落入水中,濺起水花。謝晏辭抬臂去擋,少許灑在臉上,有些許狼狽、苦惱。重獲自由的那條魚遊得更歡了,停在身前來回遊動似是挑釁。

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不是撲空就是溜出手中。

一邊陳硯初看著他愣是沒捉住,又不好出言潑他冷水。木桶中吊起的魚也有四五條。

不知過了多久,陳硯初瞌眼,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睡意來襲。

“我抓到了。”兩手捧在手中,緊緊抓住,額上有些許薄汗。曆經多次後的成功,麵上顯露的欣喜、雀躍。而非平日的淡然自若,即便笑也是淺笑。

聽見聲音,困意未逐,緩緩睜眼,語調慵懶,“終於抓到了。”說著起身將木桶提到河邊。

謝晏辭彎身小心翼翼的將魚放入木桶中,唯恐這來之不易得來的就此逃脫。

謝晏辭上岸,有條不紊的穿好鞋,整理好衣衫,自覺的提著桶,亦步亦趨的負手跟在陳硯初身旁。

兩人站在河岸上,相對而立,腳下是碎石子。

謝晏辭開口說明來意,眉眼帶著絲期許,“師父,魚我抓到了,那您是否考慮考慮?”

陳硯初:“說來聽聽。”

陣陣風揚起,柳樹婆娑,吹起衣擺和發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