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行人絡繹不絕,街頭巷尾,攤販吆喝聲此起彼伏,一直從街的東麵延伸到西麵人煙稀少處。
顧羨知去到他舅舅家,他舅舅叫薑淵,而薑淵的兒子也就是他表哥,叫薑文遠。
顧羨知握著劍,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得知今日學的是如何赤手空拳打敗對方。
薑淵一臉嚴肅:“用儘全力打敗我。不要心軟,這一刻我不是你舅舅。”
顧羨知收起平日的嬉笑模樣,捏了捏握成拳的手心,凝眉,不敢懈怠。
坐在石桌旁,吃著香蕉飲著茶水的薑文遠。看著倆人要打鬥分外興奮,揮舞著手:“表弟,打倒我爹。”
顧羨知隻在小時候叫過他表哥,後來叫他薑文遠。用他的話來說小兩個月不用叫表哥,表哥表哥的叫多生分。
薑淵同他說起薑文遠時,聽這名字起初還以為他是個文質彬彬、儒雅之人。誰曾想,外表看著差不太多,開口說話,這性子,人不可貌相。
“我努力。”轉頭看他神色凝重道。
薑文遠原本還說著調皮、找打的話,當聽見他父親說,“彆高興太早,等會就到你了。”在他嚴肅的眼神下叫他好好看,好好學。
薑文遠一聽,不敢說話停下了鬨騰,開始認真觀察兩人過招。
風起,一道殘影掠過,“好的,舅舅。”一拳直擊向他腹部。
薑淵風輕雲淡的接過他的拳 ,兩人很快手腳並用近身纏鬥起來。
薑淵倏地閃身在他身前。
顧羨知震驚,好快!
“啊!”未等他反應就飛出數米遠。瞳孔驟然一縮,耳邊傳來他的聲音:“還不夠快。”砰的一聲落地 ,顧羨知一手撐地穩住身形。
咳了兩聲,抹去嘴角的血,抬眸看著他走近自己。眼神中帶著屬於少年好勝、不服輸的勁。
方才自己主打攻擊對方,每招都儘力而為,而他都預判了自己的攻擊。
輪到薑文遠時,他才懊悔自己胳膊肘往外拐,說的欠打的話,企圖同他商量要他的父親下留情。
“留情?……方才你可是要羨知將我打倒。”薑淵有些許惱神色不動容,準備收拾他一頓。
顧羨知幸災樂禍,在一旁添油加醋 :“舅舅他說話這麼損,您可要好好收拾他一頓。”
薑文遠咬牙切齒,瞪他一眼:“顧羨知……”
薑文遠話還未說完,薑淵人狠話不多,率先出招,揮拳揚起風,堪堪側身躲過。
薑文遠抱怨:“我還沒準備好。”
“敵人不會等你準備好,決鬥隨時可以開始。這一決鬥定輸贏,而他們……很有可能定生死。”
說話嚴肅不帶一絲玩笑。
薑文遠有苦難言。
顧羨知見他們開始過招,便退到一旁石桌的圓凳上撩袍坐下。拿了顆葡萄拋至空中,仰著腦袋起身張嘴去接,正好入口中。
撐著腦袋笑看他們對招。
顧羨知見薑文遠快撐不住了,抬手擋住臉轉過頭不敢看他的慘狀。又忍不住好奇心將臉轉回,通過指縫去看。
這一看,局麵竟發生了轉變。
令他意外的是原本薑文遠還是躲避著攻擊,陡然開始主動攻擊,隻見他的招數變得毫無章法,詭譎多變。
薑淵倒地,這是他沒想到過的。
薑文遠的性格和顧羨知的性格很像,這也是兩人能玩在一塊的原因,雖然他經常對父親說欠打的話,性格灑脫,其實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要什麼,喜歡什麼。
主要是薑淵早早就要求他,問他想不想習武,將來保護爹娘老了,保護你在乎、喜歡的人。
薑文遠堅信不移,並嚴格要求自己。
七歲時,顧羨知玩性大,那時他剛學武不久,總會溜出府,不是去找範斯年,就是去找薑文遠。
薑文遠在院子裡紮馬步,顧羨知跑過來抱著他的小腿要他陪自己玩。薑文遠不願意,他就撒潑耍賴,最後被薑淵揪著後領子提起,在空中胡亂撲通著雙手雙腳,氣鼓鼓瞪他。
自此隻要顧羨來,府上門童都會攔在門口,說是少爺說了凡是顧府的顧羨知來了,攔著不讓進。
溜回府後被顧裴瞧見,在他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下,罰他站在院子裡反省,顧裴就繞著他四周訓斥他。
隻是他從小叛逆死性不改,直到九歲幡然醒悟努力學武。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身著束袖朱殷長袍,青絲高高束起,手握一柄未出鞘的長劍。濃眉,黑亮如漆的眼睛澄澈、乾淨,笑時眉眼彎彎如冬日暖陽。
身旁跟著牧白,在他疑惑的注視下挑挑揀揀,選了個大西瓜。
顧羨知粲然一笑,搖了搖頭:“非也,這瓜我是買來孝敬他老人家的。”一手抱著瓜,一手握著劍。
這劍他寶貝得緊,不讓彆人碰,不需要時便擺在臥房架子上。這次便是從舅舅那回來。
路上兩人,顧羨知還不忘交待他見到我爹幫我攔著點。兩人剛進府,顧羨知便見爹娘在院內等著自己。
顧裴皮笑肉不笑,拿著竹木細棍,“從你舅舅那回來了?”
顧羨知吞了吞口水,硬著頭皮走近了些,“怎會,我這不是看近日漸熱,給您和娘買瓜解解暑。”將劍挎在腰間,嬉皮笑臉的把瓜遞近。
見他不承認有些惱了,“這類似的招你用了一次,第二次可就沒用了。”揮起竹木細棍便要朝他打去。
顧羨知感受著揚起的微風,抬手握住襲來的竹棍。
顧裴喝道:“膽子肥了敢反抗你老子。”
“不反抗等著挨打嗎?”鬆開握住棍子的手,抱著瓜身形如泥鰍般靈活,一溜煙便從棍下逃脫。
回頭喊:“牧白。”
顧羨知腳步生風,一抹紅影在他眼前閃過,顧裴在後麵追著。
上年紀了到底是比不過意氣風發少年郎。
這上一次,也是因為他跟著舅舅偷偷學武,就買了西瓜帶回去。
他會一臉嬉笑看著顧裴,將一塊西瓜獻寶似的遞到顧裴麵前,怕他生氣說著好聽的話 ,“爹,您可是還在生氣?吃了這瓜,還望您消消氣。”
顧裴接過西瓜瞪他一眼,嘴上說著不饒人的話。
少年心懷鴻鵠之誌,一腔熱血。
可這兩年顧裴明知他喜讀那些酸文、之乎者也的詩文,還要求他日日去學堂,將來參與春閨,美名其曰:
為了讓自己自保,不至於被欺負去。
心中不滿,不想止步於此。
他還會低垂著頭嘴裡嘟囔一句:“習武一事可不能聽你的。”
顧裴挑會眉問他:“你方才說什麼?”
武將世家的他聽力亦然超於常人怎會沒聽清他說的話。
這時顧羨知會摸摸鼻子,眼睛向上四處瞟,裝作什麼都沒說的扯開話題。
這一次也是被追著滿院子跑,不同的是,一向疼愛他的母親並沒有擋在他麵前替他說話,而是站在一旁置若罔聞,這令他有些意外。
牧白是顧羨知的侍衛,他他父母早亡,十歲便來府上,已有八載,兩人一同習武一同習武也有六載。相對牧白,就顯得他更穩重。
顧羨知是眉梢舒展開,齒若編貝,笑若朝陽,正當年少時大人眼中不太懂事的孩子。
顧羨知剛回府回房路上便遇上了母親,笑著迎上去,“母親這是準備去哪?”
卻得知是找自己,說是近幾日養的狸花貓跑進柴房了要他找一找。
顧羨知不禁失笑,當即想到了耳朵直立,圓溜溜的眼睛,通體黃褐色,身上布滿了黑色斑紋的那隻。
“您說的是元霸啊,倒是活潑的緊。”
顧羨知在母親的疑問中顧羨知答道:“因為它是男孩子,當然要霸氣一點。”
逗得顧母連連發笑。
兩人來到柴房門前,顧母站在門口,顧羨知走了進去來到柴堆旁,剝開柴堆翻找著。
隻是這哪有狸花貓,當門從外麵被鎖上時,他恍然大悟自己被擺了一道。
屋外傳了顧裴的聲音,:“你就老老實實待在裡麵吧。”
顧羨知環顧屋內隻見床榻被褥都備好了,單手叉著腰幾乎咬牙切齒喊道:“你們可真貼心啊,連我睡覺的問題都想到了。”
顧母:“羨知啊,就先委屈你待在這,若想明白了便告知我與你爹。我們就先走了。”
“欸,彆走啊!”
一時間安靜的很,看來真走了。
沒人同他說話了,就躺在床榻上。兩手交握於腦後枕著自己的頭,兩腿微曲,一腿搭在另一條腿上。
躺在床榻上,腦中閃過許多畫麵,過往大多都是歡樂的。
私塾裡的老先生,生出少許蒼鬢,也白了須。整日裡古板無趣,不過學富五車倒是不假。畢竟教了自己四五載,若哪日他離開了自己反倒可能不舍。
還有學堂內許多趣事。
想到爹娘待自己的好,在衣食住行上都不曾苛待。思及此處,氣也消了大半。
想到五年前,那位小姑娘家賣的蜂糖糕。當時自己挺愛吃的,隻是後來不曾在見,不知她可還安好。若在相見,想同她說上一句彆來無恙。
隻是這五年之長,足矣讓人相見不相識。她的模樣在腦海裡早就模糊不清了。
這床睡的不太舒服,可想著想著便犯了困,入了睡,時時也會醒來。
中途被敲門聲吵醒, 顧羨知睡眼惺忪的睜開眼,嗓門不自覺大了些:“誰啊!”
“少爺,奴婢是奉命來送晚膳的。”
竟是個丫鬟,不過這個時辰也隻能是送飯了。
守門的人將門鎖打開,她提著食盒走進來。
外麵天色接近日暮,可自己剛睡著沒多久被門外的敲門聲吵醒。
“抱歉啊,沒嚇到你吧”意識到自己語氣有點衝,起身走到隔不遠處同她道歉。
那丫鬟看著他俊秀的臉搖了搖頭,低垂著頭不禁紅了耳廓。走到桌案旁將食盒裡的吃食拿出擺放好。
顧羨知坐下,執箸自顧自的吃起來。
想到什麼見那丫鬟要走,叫住她。
“…等等。”
“少爺您說。”
“幫我將牧白叫來”
“是。”
左等右等已是日暮時分,高掛彎月,星星繁星點點,月光透過窗棱灑進光亮。從衣襟中掏出火折子,將這油燈點燃。橘黃跳動著的小火焰並不能將這整間屋子照亮,但這周身一角的亮光便足矣照明。
門外再次傳來敲門聲。
這次是牧白。
“少爺聽說您找我?
“對,你會開鎖嗎?這床睡的我腰酸背疼,我打算回房睡。”顧羨知捶了捶自己的背問道。
“啊?”
“啊什麼,問你便答。”
“會。”
話音剛落,牧白便掏出一根一端彎折過細鐵絲,伸進鎖槽口轉動。
哢噠一聲,門鎖卸了下來,緊接著門從外麵被推開了。
顧羨知喜悅之色難掩於表,快步走出來。想到什麼又急忙折返回去不忘將床鋪加以掩飾,將油燈吹滅。這才又走出來拿過他手上的細鐵絲和鎖,將細鐵絲伸進鎖槽內。牧白在一旁打著燈籠照明。
顧羨知轉動好一會也鎖不上,有些著急、不耐。鎖撞擊到門板發出哐哐響動。
想到方才牧白三下兩除二就打開鎖了,甚是不解。
轉頭蹙眉看向牧白,“你來。”將細鐵絲還給他。
牧白應下接過,顧羨知接過燈籠替他照明。
側著身子探頭看他上鎖,鎖插入鐵環,鐵絲入鎖槽轉動,一氣嗬成。
牧白鎖上門後將細鐵絲插入發間。
顧羨知看著他這個舉動,審視般看他:“你是不是學過,撬鎖這麼熟練。”
牧白沒打算瞞,如實相告:“學過,這裡的門道多著呢。”
話鋒一轉:“不過,少爺你想都彆想。”
被戳中心思的顧羨知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子:“我隻是問問,沒想學。”
牧白看破沒揭穿他:“行。”
兩人各自回房。
做完這一切回到臥房,顧羨知沐浴一翻,隻穿了裡衣便鑽進被窩舒舒服服睡上一覺。
這一晚睡的還算安穩。
顧羨知緩緩睜開眼,已是天明。猛然瞪大眼,意思到自己睡過頭了,噌的從床榻上坐起。
急忙穿上鞋、穿好衣裳、梳好發,便朝府門外跑。
莘莘學子書聲琅琅響徹私塾。
正當他躡手躡腳的走到窗戶旁,打算翻窗入內,卻被人拽住了衣角。
他轉過身去,差點叫出聲。被人一手捂住了嘴,他眨巴著眼睛看著她。
少女一身碧落映入眼簾,杏仁的眼睛盯著他,食指放在嘴前,示意他噤聲。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掌心,睫羽撲閃令她手心有絲絲癢意。
手掌遮住了他小半張臉,露出他大半高挺的鼻梁和那雙澄澈透亮,仿佛不帶一絲雜質的眼睛。
四目相對,她本想開口埋怨懟眼前人。可看到這雙眼睛,太乾淨,純粹。狠不下心隻能乾瞪他一眼。
顧羨知被她這麼一瞪,瞬間明白了,自己方才差點叫出聲。略感抱歉看著她。
顧羨知點頭示意她將手放開。
這陳家私塾有些許名氣,許多個達官貴人慕名而來。而這有名氣的不是因為這所私塾,而是這私塾先生——陳硯初。
已近花甲,一頭銀絲中稀少的裹夾著烏發,一絲不苟的高發髻盤全部束起,留著胡須卻不覺邋遢。穿的不是綾羅綢緞,一身墨白衫,身形略顯單薄,身量不算太高卻挺直了脊背,儘顯文人風骨。做起事卻一板一眼。
笑時慈祥、平易近人,不笑時給人一種嚴肅氣場,不敢造次,偏生顧羨知和範斯年的幾個狐朋狗友是例外。
雖說顧羨知與範斯年關係還算不錯,但他總會推脫,不苟同他的想法。
阿蠻將手拿下,顧羨知怕她不放心自己,轉身微微彎下腰壓低聲音對她道:“放心我不會出賣你,隻是此刻我得進去聽學。”
阿蠻鬆開了手,也算明白了他是這裡的學子聽學來遲了,了然的點了點頭。
陳硯初朝顧羨知的方向走來,邊走邊問,“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那何為君子?顧羨知你來回答。”陰沉著臉盯著他。
顧羨知縱身躍起翻進了窗。腳剛落地抬腳便對上了陳硯初的雙眸,走近自己正麵色不虞的盯著自己。不禁喉嚨滾動,頓感不妙。
不少人替他捏一把汗,也有看熱鬨不嫌事大的。
“他這回可慘了。”
“夫子上堂都敢來遲,這範斯年更是膽大妄為多次直接不來,今日又不知跑哪鬼混去了。”
“管好你自己,彆亂嚼人舌根”
陳硯初問:“何故來遲?”
被他這麼一問不免心虛,訕笑:“夫子,我…晨起遲了故而來遲。”想以此蒙混過去,“不如,這次就算了。”
窗外時不時探出半個腦袋。
“你若答上了方才我問的問題,我便既往不咎。”
“好。”
顧羨知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認真思索起來,“這君子嘛自是要表裡如一。不妄動、不徒語、不苟求、忌貪欲,有所知足、有悖倫理之事不可為、老弱婦孺敬之、重義孝悌。吾認為此所謂君子。”
此話一出令不少人驚歎。
阿蠻趴在窗戶旁,不禁對他多了幾分讚賞。
陳硯初忽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似是滿意他的回答,“好一個不妄動、不徒語、不苟求、忌貪欲,有所知足、有悖倫理之事不可為、老弱婦孺敬之、重義孝悌。”
出了學堂,他遇見了方才在窗外的姑娘,他告訴她,他叫顧羨知。他得知她叫阿蠻,他第一反應想到那燒不儘的野草,秋去春來,不依靠他人便能肆意生長。
兩人初見,他不知的是再見她同大家坐在私塾內,竟說出驚愕眾人,氣到先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