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確是展護衛的過錯”，公孫策依然笑眯眯的。

見他絲毫不像興師問罪的樣子，更像是一臉慈愛的長輩看小輩的模樣，展昭更加摸不著頭腦。

“讓白姑娘受了委屈，確是展護衛的過錯”，公孫策指了下賬本，“你再仔細看看？”

這是何意？

展昭覺得，他理解不了公孫先生所講的話。

書房。

展昭捎過來的壽宴賬冊正放在桌上，公孫策並沒有著急翻看，而是慢慢喝了口茶。

今日太平無事，包大人外出赴約，他很享受偶爾獨自一人的樂趣。

緩緩拿過賬冊，看著賬冊上娟秀的字跡，公孫策對白晴雲脾氣秉性更多了幾分了解——是個耐心聰慧的孩子，隻是性子軟弱了些。

這也無妨，展護衛品性正直，待人隨和，但骨子裡卻執拗的很，認準的事情誰也彆想改變他的主意，正好能做白姑娘的主心骨。一剛一柔，這小夫妻的性格正好互補。

打開賬冊，隨意翻了幾頁，見記錄的賬目工整、字跡清晰，公孫策簡單掃了一眼大致內容和總支出，見基本能夠對得上，就合上了賬本。

采買這東西，價格因時因事有變化是常有的事，隻要采買的和市麵上的均價差不多便是，若是什麼都要求最低價格，豈不是為難人。

況且，他伴隨包大人辦案多年，查閱賬冊無數，已經十分懂得“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既使有些損耗算在了賬冊裡，這等小事也不必費力深究。

他起身把賬冊放回書櫃，他本就是給晴雲一個機會了解開封府，讓她慢慢融入這樣的生活中。

畢竟，如果她要和展昭走下去，就無法避開開封府的一眾人，需得讓她多了解才是。

所以這次采買做得怎樣，好與不好都不重要，本就不是為了試探她的能力或者為難她。她一個小姑娘會簡單寫賬，采買來的食材能把宴席辦得有聲有色，連八王爺都挑不出錯處，這已經很難得了。

咦？

公孫策一愣，好像有哪裡不對。

思索片刻，他又拿出了已經放進書櫃的賬冊，坐下來仔細翻看。

粗略看來，賬麵上采買的名目和壽宴所用基本一致，大部分食材價格也都和市麵相差無幾。

身為父母官，包大人心係百姓，百姓的衣食住行方方麵麵他都放在心上。

因此，民以食為天，對於市麵上的食材和大部分時令蔬菜價格，包大人都會定期派人悄悄查看，然後記錄在案，以免有心之人為了利益囤積糧食，哄抬價格。

公孫策之前是仔細看過最近查回來的記錄的，價格大致與白姑娘的采買價格相似，並沒有錯處。

但他又是為何心中有疑呢？

一種方式想不通，公孫策索性換了個思路，先查看交易的鋪子，這一看，便發現了問題。

過目不忘是眾人抬愛，但他的記性的確略好一些。他記得展護衛更給他和包大人看過白姑娘的嫁妝，如果他沒記錯，這些鋪子正是白姑娘的陪嫁鋪子。

僅僅是如此，也沒什麼不對。即使是自家的鋪子，隻要價格公道，也沒有什麼錯處。

公孫策不斷思索，到底是什麼讓他覺得異常。

習慣性撚著胡子，公孫策一遍遍在腦中重現那日的每個環節……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八王爺意外出現。

八王爺！就是八王爺！

宴席的菜色讓八王爺十分滿意，甚至有幾道菜還讓他特意誇獎了廚娘。即使八王爺對飲食不挑剔，能讓他滿意的菜，食材必然也不會差。

問題就出在這裡！

他們吃的是一等食材，而賬冊上記錄是普通食材，付的錢也是普通食材的價格。

而賬本上普通食材的價格，正如府衙內的冊子上記錄的那樣，幾乎分毫不差。賬冊的內容和價格對得上，價格也和市麵價格對得上，隻有已經吃掉的食材無從可查。

也正是如此，差點連他也被騙過去了。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交易的鋪子大多是白姑娘的嫁妝。若不是她的鋪子，哪個老板會做這種賠本的生意。

這……還是他思慮不周，采買一事，對彆人來說可能是個有油水的美差，對白姑娘可是個燙手的山芋。

新婦做事本就瞻前顧後，更何況她本就是個膽怯乖巧的姑娘。這賬冊寫的幾乎已經不能說是以假亂真，如若不他是參加了宴會，知曉情況，那這就是一本完美的真賬。

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就該吃吃點心，做做針線，歡歡喜喜在家等郎君歸來。

如此心思細膩，多思多慮，確是展護衛的責任。

院中。

展昭看著跪在身前的晴雲，腦海裡閃過公孫先生善意的調侃，再看這楚楚可憐的姑娘，頓時覺得她無辜極了，都是自己的過錯。

白雲齊怎麼說都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十幾年嬌養出來的妹妹，一到自己身邊就變得畏首畏尾，隻能怪自己太過粗心大意，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讓她無法卸下心防，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活著。

“你這樣做生意是會虧本的”，再三思量，展昭還是沒舍得對她說重話，“傻姑娘，下次這樣貼錢可不成，早晚把你都賠給開封府。”

見展昭不似真怒，白晴雲索性繼續撒嬌，“也不是不成，妾是夫君的，夫君是開封府的，都是一樣的嘛。”

展昭語塞，被她的強詞奪理說得想笑。

“雲齊兄經商那麼精明，怎會料到妹妹會做賠本的買賣”，忍住笑意，展昭半是威脅半是哄騙，“下次不許這樣……”

白晴雲從善如流地點頭，她還以為展昭隻是欲求不滿就要罰她呢，如果真是那樣可就太糟糕了。

還好隻是因為賬冊發難。她既然這樣做了，就早有心理準備會被發現。

即使展昭因此不快，她也給自己找好了合適的理由。

她是商家女，不是沒準備過家裡的宴席，但商賈和官家有天壤之彆，她不清楚怎樣的規格才不算僭越。

采買的門道她很清楚，她不缺錢也不屑於中飽私囊，她隻頭疼能不能做得讓大家滿意。一分價格一分貨，買貴的，品相好、味道好，不會丟麵子，但未免有鋪張浪費之嫌；買經濟劃算的，尋常家宴已是足夠，但或許會怠慢貴客。

何為貴何為賤已經很難分辨，更何況是要讓所有人滿意。

她不隻是白晴雲，更是展昭的女人，她的表現不僅關乎她能不能在開封府立足，弄不好更是會傷展昭的麵子。

於是，她就想出了這個偷龍轉鳳的主意——東西采買最好的，價格按照最低的算。反正她也有鋪子會進貨一些食材，損失不會太多，她承擔著就是了。

真的價格、真的賬目、真的交易，隻是采買的東西更高一等。等到宴席結束，所有“罪證”都進入賓客腹中，她便可瞞天過海了。

即使展昭真的發現，向她興師問罪，那她也要怪他，畢竟也是為了他的麵子嘛。

“這次就先罰你——”

白晴雲嘟著嘴，可憐巴巴地看著他，那表情好像是在說“你舍得嗎？”

“手伸出來”，展昭不為所動。

白晴雲無奈地伸出手，手心向上。算了，打兩下就打兩下吧。

展昭一手拉住她的手，另一隻手高高抬起。

他看了看她低頭等著挨打的無精打采模樣，心中好笑，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抬起的手落下，“啪——”

並不疼！白晴雲疑惑地抬頭看他，手並沒有收回。

展昭還拉著她的手，摸著她的手心和手指。

“知道怕了就好，以後有事要與我商量，切莫自作主張”，展昭摸著她的手，袖中露出的手腕雪白，手心和指腹柔軟，看來她最近沒做太多家務，這樣很好。

“起來吧”，跪了這麼久，罰也罰了，就算了吧。

讓她這麼謹小慎微，責任全在自己，以後他的行為要注意分寸，也要更加關心她才是。

他必須要讓晴雲意識到，她不必怕他，也不必委曲求全討好其他人。在開封府，他展昭就是她的靠山。

白晴雲內心更加疑惑，這就完了？

賬冊的事情好說，那夜的事情就被他一筆輕輕帶過，難道摸摸手就滿足了嗎？

“……夫君，隻摸手就夠了嗎？”

展昭瞬間臉紅，他知道她的意思，這姑娘真是太過單純，什麼都敢說。

“快起來吧，地上涼”，展昭轉移話題，掩飾自己的尷尬。

“我不嘛”，白晴雲開始耍賴，隻往前一趴，就趴在他膝上，微微環抱著他的膝，“夫君不氣了，妾還氣你呢。”

展昭疑惑，他怎麼惹到她了？

隻見晴雲雙手交疊，趴在他膝蓋上，下巴抵在手背上，“不是說好了嘛，你怎麼又凶我？”

“我沒有”，展昭辯解。

“你有，你剛剛好大聲，那麼凶，都嚇到我了”，晴雲語氣軟軟的，卻不依不饒。

展昭百口莫辯，他是答應過她，而且剛剛他是聲音大了些，“是我的錯，以後我會注意的。起來說話”，展昭伸手拉她。

“不嘛”，白晴雲語帶委屈，“你回來就凶我，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天有多擔心你？”

“我是有托馬漢捎信回來的”，展昭壓低聲音，語氣溫柔地哄著她。是不是姑娘家都這麼不講道理？

“如果方便的話，你下次親自對我說好不好？”白晴雙臂交疊，趴在他大腿上，抬頭看他。

這姿勢真是有傷風化，但她含情的雙目讓展昭不忍拒絕，“都依你”，展昭雙手抓著她的手臂把她拉起來，“起來嘗嘗公孫先生給你的核桃。”

核桃？

剛剛她的注意力都在展昭身上，隻顧得害羞，並沒注意到桌上的食盒。

像往常一樣，展昭已經把果子裝進了她的食盒。核桃太多，以至於高出盒子好多，像小山一樣，看來公孫先生對她的印象還不錯。

展昭不是擅長看賬冊的，所以講給他聽的人一定是公孫先生。

所以，她贏了。

白晴雲眼睛一眨，腦子轉得飛快，“妾跪得腿好痛，夫君剝給我吃吧。”

展昭挑眉看她，他又不傻，腿痛和用手剝核桃有什麼關係？

“要不夫君幫我揉揉腿也行”，晴雲語氣溫柔，要求卻大膽過分。

“哢嚓——”微微用力，紙皮核桃瞬間裂開。展昭覺得，他還是剝核桃吧。

“夫君喂我好不好？”白晴雲低頭看著端坐的展昭，微微低頭。

他一直是知道晴雲是好看的，好看的姑娘有時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展昭仿佛受到蠱惑，聽從內心行事，他搓掉破碎的果殼，抬手把核桃仁遞給她。

白晴雲低頭，張口含住果仁，然後輕輕咀嚼咽下。

朱唇輕啟，柔軟的唇擦過他的拇指。

他覺得晴雲在誘惑他，但他又沒有證據。

晴雲就不遠不近地站在他身側，等他繼續剝核桃。

小姑娘總是要寵的，她的手那麼嬌嫩，剝傷了手總是不好的。展昭避開目光，專心繼續剝核桃喂她。

一個，又一個，那核桃仁看起來似乎真的很好吃。

晴雲幾乎整個人軟軟的依在他身上，他隻餘光一瞥，就能看到她頭上的銀簪。

罷了，隨她吧。

無人言語，隻有果殼碎裂的聲音和越靠越近的兩道身影。

“吱嘎——”門推開又合上。

腳步聲從照壁後傳來，二人同時轉頭，看向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