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我的人間煉獄。(1 / 1)

那紅棕色的液體卻是從她的唇珠流下 一路順到嘴角,劃過慘白發暗的臉,最終停滯在秦回白色的帕子上。

耳房裡先前還是烏泱泱的一大片人,但此刻僅剩下林涵和秦回二人,他將木碗放在桌旁,隻是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愛人。

或許於她來說,自己不過是與她初次遇見的人。但於他,他的所有故事都與她有關,一次又一次的不同遇見、錯過,再又一次的重逢……

他很想將這些事講給她聽,但是林涵一定會不同,他的故事也太過於複雜,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經曆,便隻由他一個人記得便好了。

她這張慘白的臉,秦回不隻見過一次,她真正死亡的那次,無數次在虛擬世界裡見過的那些次……

秦回真的很想拉著她,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樣,眼淚汪汪地告訴她,告訴她自己是沈辭,告訴她自己有多麼喜歡她。

是現實還是虛擬,他已經分不清,現實裡的那些擁有她的回憶,已經快要被黑板擦擦乾淨了,反倒是虛擬中的回憶慢慢清晰,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渾渾噩噩的一世又一世,不同的身份,不同的遇見,不同方式的生離死彆。

沈辭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會不會是她不想要再見到自己了?

湯藥一滴一滴的流淌在帕子上,沒人知道的角落裡,被宅子裡所有人都忌憚三分的秦回,成為了他自己,為他的愛人哭泣。

沈辭快要崩潰了。

怎麼樣才能讓你想起我?

怎麼樣才能真實的擁抱你?

怎樣才能讓你活下來?

無聲無息,淚水散落在衣襟,沈辭隻能默默擦乾,手指上的淚水聚集,他輕輕撫上她的臉,一滴淚結在她的眼角,好似她也為他哭泣。

沈辭站在門口扭頭看了她一眼,邁出門去,又成為了那個秦回。

“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許進去。”

“三日一輪,值守的全部記錄在冊,不得遺漏。”

秦回抬頭,四角的屋頂將天空圍起來,隻留下一塊正正方方的碧藍色,無光。

身前的那缸裡裝的水也生了苔蘚陰藻,黑壓壓的,於他,是痛苦厭惡的來源。

於他,是尚有一絲光亮的稻草。

北風在府外吹得正猛,府內卻是毫無寒意,不過,很快就會有了……

對於沈辭來說隻需救下林涵就好,可是秦回的過往經曆他也一同見證過,所以,對這府上的所有人,厭惡和恨意還是最多。

三歲時他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被大房拖到前堂,死於棍棒之下。

他從此不再說話。

反而被大房找來的算命瞎子罵成不詳之人,天降災禍,就此掃地出門。

四五歲被當成奴才賣給青樓,生長於青樓,每日打罵更是家常便飯,直到十一歲,朝政不穩,天子衰微,各地起勢,京城大亂,老鴇惜命,相忘於江湖。

秦回帶著身上僅有的十兩銀子和一個發黴的饅頭,頭也不回地走了,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隻知道要一直往前走。

他也曾路過鄭府,站在府門前,對著那高高懸掛的牌匾,骨瘦如柴的孩子使出了最大的力氣,將那比手掌還大的石頭狠狠地砸了上去,隻聽一聲響,隻在鄭字上留了一個小坑,不過了了。

秦回帶著氣,擦乾了淚,遠遠地走了,總有一天他會回來,一遍又一遍地用石頭砸,直至將那牌匾砸得粉碎。

想來也是命不該絕,進宿州時碰上了流匪,慌亂之下躲進了客棧,隻得做一個小工換個吃飽穿暖,一天正算賬時,聽聞旁邊人說起秦鎮將軍一路南下,直指京城。

第二日便因為賬本上寫錯了幾個數被店家趕出了客棧,拿著從客人身上順來的地圖,便往他們所說的遷州趕去。

整整十二日不眠不息,餓了便摘霜雪之下的寒葉,渴了就嚼一塊雪冰,一件單衣一雙麻鞋,冒著冬日寒風,竟然在秦鎮大軍之前趕到了遷州。

秦回還記得,自己看見遷州的那塊牌匾時有多高興,高興的差點昏倒在城牆外。

三日後,秦鎮將軍才到。

秦回,也就是當時的鄭回,不顧帳外的防守,冒然地闖進秦鎮的帳裡,悶頭跪在一行人麵前,求他們給自己一口飯吃。

秦鎮起初不願管這孩子,準備隨便打發了算了,畢竟多一張嘴軍糧可就分配不均,叫人給他拿了一塊餅,本想叫他吃完就趕緊走,可一看見他手上青的紫的凍瘡,那句話還是沒說出口,就這樣把他留下來了。

秦鎮年輕時娶過一個女人,女人死於難產,孩子也沒留下來,也是一個雪天,秦鎮抱著一個死嬰站在妻子的床前,整整一個晚上,他腦袋裡也隻是空白。

看見眼前的孩子,也許是出於一個父親的本能,他把最好的都給了這個陌生的孩子,一個武將粗漢,也能在黑夜裡點燈,給他縫衣。不顧腰傷,在雪地裡教他劍術。也會將自己的那份軍糧多分一些給他。

那孩子依舊不說話,可他知道,這個所有人都害怕的男人,是真的對自己很好。

那天夜裡,孩子張開嘴,嗓子卻被堵住了一樣,他皺眉,他哭泣,卻依舊沒有聲音。秦鎮知道他想要說出話來,看他痛苦的樣子,將他緊緊抱進懷裡,就在那一瞬間,孩子叫出了一聲。

許是年輕時的遺憾,他將這孩子的聲音想象成自己死去的孩子的第一聲嬰啼。

從此鄭回改了姓,隨秦鎮姓秦。

十一歲到如今三十二歲,也曾大獲全勝也有過傷痛,最嚴重的一次是在槊州,在城外設了防線,馬失前蹄,秦回也被翻下了馬,被守城將軍的馬踩了小腿,還好打碎了骨頭連著筋。

戰事緊急,也是秦回自己不甘心,在床上畫好了輪椅的圖紙趕忙叫工匠去修,不到三日,城樓上的士兵就看見一個坐著的人同騎兵隊一同,十三日後槊州攻下。

在槊州城內,秦回給自己的兄嫂寄去了一封家書,信中大概內容是,我殘了,不能給父親儘孝,還請兄嫂多多見諒。

魏卿毓收到信時大驚,一來是沒有想到她這所謂的弟弟竟然還活著,二來是驚訝於他是如何知道家中白事。

收到信第七天,正是老爺子的頭七,門外多了一堆紙錢和元寶,不知道是誰送來的。

就同家中準備的那些一同燒了時,那火爐突然爆了,嚇得鄭昭將自己親爹的牌位都沒拿穩,摔在地上,整個裂開。

這灑了硝石的紙錢自然是秦回叫人送來的,鄭府也是一直處於他監視之下的,小到店鋪生意,大到紅白事,無所不知。

聽到自己兄長將父親的牌位扔到地上,秦回更是鄙夷地笑了兩聲,他這個兄長,鄭昭,紈絝一個,雖說娶了一個好內人,家中事務管理的井井有條,卻還是不忘在外頭沾花惹草。

“你說你啊,那什麼跟我爭?”

秦回在帳外撿來好幾塊石頭,對著遠處的靶子狠狠地砸,就像他小時候對著鄭府的牌匾一樣。

他個子高了,渾身的勁更大了,很快那木板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大坑,藕斷絲連。

“老爺子啊。”

“走得太早,好歹也等著我這個不孝子給您儘孝啊。”

他將手中最後一塊石頭砸向木板,木板連接處的木絲隨聲斷開,兩塊不規則的板子靜靜躺在草地上。

“你還是有氣。”

秦鎮扔給秦回一支長槍。

“氣已經散了。”

秦回本想同秦鎮告辭。

“若是氣消了,這眉頭又為何緊閉不展?”

“氣不散了,又如何能睡得了一個好覺。”

秦鎮拍了拍秦回的肩膀,隨後離開。

秦回低頭看著手中的長槍,歎了口氣,用力對著前麵空氣刺去,又幾個轉身之後橫掃方才解氣。

槊州城僅僅停留了三日,接下來就是直奔著京城,那個他生長的地方。

近鄉情怯,他本是不信,卻在越過秦嶺之後更加濃厚,踏上了屬於家鄉的土地,他反而是不適應,行軍幾日他便連著吐了幾日。

厭惡仇恨也仿佛被南風攜來的暖意衝淡了許多,竟然還有一絲絲恐懼,興奮。

秦回覺得自己是瘋了,一個沒有人愛過他的家,卻能夠動搖他的情緒,多諷刺。

朝廷早成為的傀儡,兩日就已經攻下,如今的天下玉璽,跟他一個姓。

那天秦鎮在宮牆上問他,要不要回去看看,他嘴上回絕,可依舊叫人牢牢監視著。

還真沒想到,他鄭府竟然打著自己的名號在京城裡過得滋潤,他收到密信時無奈卻又恨得牙癢癢,憑什麼他們總能過上好日子。

指甲嵌入掌心,連同眼中的血絲一樣的紅流淌而出,複雜的情感那一刻全部浮現在腦海中。

他就是嫉妒,嫉妒他們總是能過上好日子,厭惡他們將自己掃地出門後來又沾自己的光,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他就是要毀了這個曾經的家,鄭府越亂他越高興,他要自己親生的母親在天上看著,這些人……生活在自己給他們創造的人間煉獄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