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之災(1 / 1)

心電圖依舊是一條長長的平線,沈辭靠在旁邊的櫃台,他雙手抖著摘下早已被汗水灌滿的手術帽,不甘、痛苦交織,又一個生命在他眼前消失,心臟在他手下止於跳動……

“什麼意思啊大夫?”

病人家屬站在沈辭前,聲音哽咽,他環視了一圈,所有人都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不救了啊!”

他突然激動,彎著腰拽著沈辭的領口,紅著眼,又哭又笑。

“今天早上還好好的,怎麼到了你們這就死了?!”

沈辭不敢看他的眼睛,低著頭,小聲細語:

“對不起,我真的儘力了……”

他說完便雙手掩麵,聲音輕而顫抖。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男子依舊不肯相信病床上的女孩死亡的事實,用力鬆開手,將沈辭向後一推,沈辭的肩胛骨重重地貼在鐵櫃台上,硌得發痛,。

“我告訴你們!你們都是我殺孩子的凶手!”

男子伸出食指,對著圍在病床旁邊的所有醫護人員,不同於最開始的掃視,這一次的帶著憤怒與威脅。

“還有你!你是主謀!”

男子又突然蹲在沈辭旁邊,將他的雙手從臉上拔下,食指懟在沈辭的臉上。

“我告訴你,沈主任是吧,我不會就這麼完了的!”

沈辭眼圈發紅,他本想說什麼,但是已經筋疲力儘,便隻將頭靠在鐵櫃上,一言不發。

男子瞄了一眼他的胸牌。

“沈辭是吧!”

“你給我等著!”

拋下一句話,男子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連他女兒也未曾帶走。

小女孩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嘴角殘留著血,還在汩汩地流,染紅了嘴角旁邊的潔白枕頭。

………………

“怎麼了這是?”

林涵剛下電梯,走到大廳就看見烏泱泱的站著一堆人,她咬了一口蘋果,走到旁邊的一個小護士身邊。

“這是咋了?”

護士歎了一口氣,給她指了指遠處病床上躺著的小女孩。

“剛才搶救沒回來,孩子她爸在那鬨事呢。”

“沈主任那台手術?”

護士沉重地點了點頭。

林涵順著指尖望去,一個小女孩安靜地躺著,臉上沾滿了嘴角流出的血,淩亂卻又靜謐,很像她小時候看的童話書上描寫的公主,安靜祥和,若不是旁邊嗡嗡直響的一條線的心電圖,林涵還以為她隻是睡著了而已。

而旁邊呢,坐著一個雙手環膝的人,他的頭沉沉地埋進手臂圍成的環裡,隻有肩膀在顫抖。

她知道,是沈辭。

時間仿佛靜止,所有人都良久停留,隻有林涵一個人的世界在行走,還有沈辭抽泣的肩膀,她越過人群的森林,徑直走向他的陰暗,站在他的身旁。他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溫度,將頭靠在林涵的小腹,雙手環抱著她的腰,像孩子一樣,本是獨自麵對黑夜裡的閃電雷鳴,還好有一個人敲開了他的房間門,緊緊地站在他的身旁,叫他安睡,給他唱歌遙,告訴他不是怪獸隻是一場暴雨。

林涵也不知怎麼了,像是魔怔了一般,鬼使神差的摸著他的頭,拇指在他的頭發上摩挲,汗水成了蒸汽,又液化成滴,像是清晨的滴露,她的指尖被粘濕,沈辭應該是理發不久,發尖鈍鈍的,像是摸著草坪上的草,一根一根鈍刺進她的指尖。

不疼,但刺……

就像她對沈辭。

她心疼……但也隻是心疼……

“對不起……”

沈辭還在不甘。

咬了一口的蘋果被林涵放在右手口袋裡,沈辭抱她太緊,蘋果堅硬的果肉貼上她的腰窩,與皮肉緊緊相貼。

“我們都知道你儘力了。”

“沈辭,這不是你的錯……”

蘋果殘留的味道還在口腔殘留,蘋果是最普通的水果,沒有它獨特的味道,很難給人留下什麼記憶點,但是這一刻。

林涵感受到酸楚,不是檸檬的那種來勢洶洶的酸,而是美式的後調,酸到喉嚨,讓人忍不住癟嘴的酸……

但隻要喝了一次咖啡,獲得了它天然的功效之後,便就不會在意它的副作用,一次又一次的上癮,然後感受酸楚,然後再上癮。

她與沈辭的關係就是這樣,看似飽滿鮮紅的蘋果,她不敢吃,怕是白雪公主咬下的那顆毒蘋果,可是一旦咬下了、覬覦了、僭越了,到頭來的竟然是酸,就想他說的“請同事吃飯而已”,哪怕隻是一個應付旁人的借口,她喉嚨裡依舊酸楚。

林涵也不知道自己在較什麼勁,她已經是很多人的多選了,好不容易遇到沈辭這一個做單選題的,她隻希望自己能夠特殊些。

她低頭看著他的頭頂,不知道是不是燈光打在汗水上,她清晰地看見他好多根發白的頭發,沈辭緊緊地抱著她,身體顫抖著,輕微的吸氣聲,和鼻塞了之後用嘴呼吸的哽咽。

沈辭覺得自己真是太失敗了……

“救命啊!”

醫院大門口方向傳來混雜的叫喊聲,很快整個大廳都開始混亂,林涵和沈辭同時向那個方向看去,一個中年大漢,渾身是血,怒氣衝衝地朝著小女孩的病床走來。

越來越近,林涵才看出,那大漢的右邊口袋裡的血色更深,眼球已經突出,遍布血絲。

“你乾什麼?”

林涵問了一嘴。

後來啊林涵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非得長嘴,讓你問,現在好了吧……

“我去nmd!”

男子力氣很大,幾乎是一瞬間,他拉過林涵的胳膊,然後用什麼向她腹部刺去,林涵隻是皺了下眉,慌亂跑開。

同時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林涵,震驚地好像還喊了什麼,然後她低頭,與沈辭相視。

她起初還不知道為什麼沈辭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她,但是她現在懂了。

一個震驚的、恐懼的眼神,比他先前的因為搶救失敗的恐懼的眼神還要更加深刻,像是眼睜睜的看著一個人從活生生的,逐漸死亡的過程。

她聽不見聲音了,眼前的一片也都開始模糊,她終於懂了為什麼愛德華蒙克的那副呐喊是這樣的了,在她眼裡的世界,所有的人都是扭曲了的,他們在尖叫、在震驚,可是她卻突然失聰了一般,隻是呆呆地停滯。

沈辭將她抱在懷裡,雙手按著什麼,可她沒有感覺,好像能夠聽到聲音了……

但是自己好像泡在水裡,空靈的、被堵塞了的,若有若無的聽覺。

她看不清,但能夠看到鮮豔的顏色,有什麼東西從她身體裡迸發,然後濺到沈辭的臉上,鮮紅色的……

她嗆了一口氣,有東西堵在她的氣管裡,她越是想要用力咳出去,那液體般的卻更是向下墜,越來越深,直到她無法呼吸,接著伴隨著耳鳴。

“沈辭呢!給老子出來!”

沈辭雙手按著林涵腹下,血液噴湧地向外湧出,哪怕他用儘力氣去按壓,依舊止不住,他真沒想到,那個男的居然會捅得這樣深,已經捅到動脈了,血液沾染了他白大褂的袖子和下擺,紗布疊在他的手裡還有她的小腹,一卷又一卷,沈辭慌張的好像是一個剛剛學醫的學生,什麼都不記得,隻會毫無意義地按壓。

男人還在尋找他的獵物,在大廳裡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沈辭的名字,最後兩眼放光朝著倒地的林涵旁邊走來。

“nmd!沈辭!老子今天就要你的命給我姑娘陪葬!”

男子邊說邊衝上前去,有幾個男子拉著他卻不濟於事,憤怒的人最為衝動,有研究表明,一個人失去理智的時候身體中的多巴胺和腎上腺素會極速增加,通俗點說就是……渾身是勁。

水果刀刺進沈辭的後背,沈辭感覺到一絲寒冷,然後回頭,冷冷地看了女孩的父親一眼。

男子將沈辭拉了起來,對著他的身體亂刺,沈辭最後成為一個渾身是窟窿的木偶娃娃,被丟棄在床尾。

林涵過了好久才有聽見世界的聲音,亂糟糟的,失去的痛覺又漸漸恢複,小腹一陣劇痛,周遭的寒意襲來,止不住抽搐。

“林涵……”

她好像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費了好大勁才稍微移動一點點頭,就看見床尾有一個紅色的東西,在慢慢移動。

“彆……離開我!”

“彆再!離開我了……”

…………

林涵昏昏噩噩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寒意襲來,手指變得很癢,像是有蟲子在撕咬。

“小姐!”

好像有人說話,林涵也不確定是不是在喊自己,我……叫什麼名字來著?

她用力地想啊想啊,頭也開始疼,但是她還是想不起來,唯一記得的就是好像自己是死掉了,有一個人告訴她,讓她彆離開他。

可是他是誰?

為什麼要讓自己彆離開?

她都想不起來了,自己的名字,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還有自己現在在哪,她全都不知道。

“小姐!”

誰在喊誰?

她好像可以控製自己的身體了,她慢慢睜開一條縫,隻看見兩張臉浮現在她眼前,幾乎是身體本能,她的眼睛瞪大。

“小姐,這人詐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