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曾對華筵 但為青吾 4256 字 2個月前

龐新火很上道,說:“鳶京的信應該到了,便想看看朝廷的意思。”

巫桀眉頭一皺,一言不發地將看過的信件扔給彪形大漢,不著痕跡地搖搖頭。

龐新火問:“將軍,鳶京打算如何?”

“鳶京想議和,並且讓安副尉去。”巫桀看向她,“安副尉若是不想,或許我可請長公主去給你求個情。”

南燕皇帝高咎之妹高榮熙?竟然沒讓她直接死,這倒與上次不一樣。

巫桀繼續說:“畢竟長公主是不讚成皇上議和的,我猜,既然安副尉有膽量斬殺元驊,想必也不願落得個北上他國受辱的下場吧?”

安珧遠離鳶京,不知朝中長公主勢力龐大,不僅掌內庫財權,還手握重兵,護衛京師的禁軍和襄武關的兵力皆為其掌控。

她不知道巫桀打得什麼算盤,便問:“將軍打算如何保我?”

巫桀看了看她,又轉頭去看彪形大漢,繼而輕輕一笑,如長輩般親切地對她微笑:“安副尉你還是不懂,屈辱而死和死於家國,孰輕孰重?”

龐新火一怔,下意識地挪到安珧身前。

安珧盯著龐新火磨破的殘舊臂縛,自嘲般輕哧一聲。原來在這兒等著呢,她還當自己是個什麼人物,值得巫桀去向長公主說情?

安珧將龐新火拉開,半跪著接聖旨般道:“既然皇上旨意已達,那卑職便聽從調遣。”

“你——”巫桀氣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道,“既如此,明日就出發,軍中不會派任何人與你同去,北融人會在滄江接應看押你!”

看似給她選擇,實則兩條都是死路,而她不得不從這死路中選一條勉強苟活久一點的路。

從中軍帳出來,龐新火讓她彆擔心,說自己會派人護送她。

安珧知道,護送也頂多隻能送到滄江,過不去北融的。

定局已成,安珧回營收拾東西,剛掀簾就看見甘其坐在裡麵,麵前擺著碗麵,似是在等她。

“做什麼?”安珧問他。

“今日我生辰,楊大娘特意給我做了長壽麵送過來,我想請你也吃。”甘其將麵分成兩碗,遞到她麵前。

“是你過生辰又不是我過,我吃你的長壽麵乾什麼?”

“長壽麵分你一半,我們一起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甘其將筷子塞進她手裡,“吃!楊大娘的手藝可好了。”

安珧默默嘗了口麵,她吃不出什麼味,因為喉頭被酸澀哽住了,讓她有點難以下咽。

但安珧還是慢慢地將整碗麵都吃完了,甘其和蕭楚韶有一點不一樣,那就是蕭楚韶是吃貨,會搶她的吃食,但甘其不管什麼都喜歡拿給她先吃,吃完還會眼神亮晶晶地問她好不好吃,像一個等待被誇的小孩。

“在尤青旗下會比在八營好過一些,他大不了你幾歲,有什麼事都可以去找他。戰場刀劍無眼,襄武城又那麼近,你何苦在這兒受苦。”安珧娓娓道來。

甘其聽著不對勁,問:“怎麼突然說這些?”

安珧搖搖頭,讓他把碗端出去,甘其起身時她問:“最近是不是長高了?”

“是呀是呀!”甘其將她拉起來,興高采烈地與她比對身高,“之前才到你眉骨這兒,現在已經過眉毛了!再過幾個月我就和你一般高了,以後還會比你高!”

“想得挺美!”安珧開玩笑似地將人趕出帳。

甘其站在門外可憐見地說:“你還沒祝我生辰快樂。”

安珧怔了片刻,而後說:“甘其,祝你生辰吉樂。”

甘其心滿意足地拿著碗筷離開,安珧立在門口看了很久,直到他消失在人卒中。

翌日一早,安珧到中軍帳拿元驊的頭顱,拒絕了龐新火護送的好意,自己一人一騎駛向滄江。

滄江水依舊波濤滾滾,北融的船隻停靠在江邊,四名侍衛立於岸上。

一個太監看見安珧騎馬而來,慌不擇路地從船上下來,涕泗橫流地匍匐過來捧元驊的頭顱。

待接過元驊的頭顱,太監臉色一變,回頭衝侍衛們尖聲喊:“抓住他!”

安珧剛下馬就被控製住,那油頭粉麵的太監對她拳打腳踢:“南燕蠻子狗膽包天!戕害我北融陛下,你不得好死!”

“你們北融人不是厭惡元驊,巴不得他死嗎?我這是替天行道,公公不該開心?”安珧苦中作樂地說。

“大膽!”太監臉色煞白,一掌摑在安珧臉上。

周遭一切突然寂靜,安珧被打得耳鳴,聽不見外界一切聲音,隻看見那太監嘴唇上下合動,大抵是在罵些不好聽的。

安珧被押上回北融的船,她被關在甲板下麵的倉庫裡。

耳邊是滔滔江聲,一聲“吱吱”的聲音傳來,安珧轉動眼珠,看見一隻小耗子畏畏縮縮地出沒。

待走過她跟前時,安珧突然一腳踩住它身軀,小耗子在她腳底吱吱尖叫。

安珧就那樣內心毫無波瀾地看著,看著它掙紮,看著它痛苦,臉上無悲無喜。

良久,她才自言自語地嘲諷道:“真是吝嗇,接自己先帝的船竟然這麼破舊。”

耗子被她踩得隻剩一口氣了,安珧拎起它的尾巴晃了晃,無聊地將其扔出舷窗,小耗子噗通一聲下了水。

安珧靠坐回牆邊,舌尖頂了頂被打出血的頰部,口腔滿是血腥味,她毫無感覺一般拍了拍黏在袍擺的塵土。

漫漫長路啊!幾時才能到融都呢?

新帝元冶會怎樣處置她?

細數武隆先帝元驊所作所為,那叫一個觸目驚心,令人聞風喪膽。

登基前搶了元冶未過門的媳婦,沒幾日就喜新厭舊,半埋在後院被當成箭靶給活活射死。

登基後愈發瘋狂,先是在祭祀大典上命祭司和祠部尚書當眾交-媾以慰神靈,更是在二人嚴詞拒絕後開膛破肚,將屍體扔進焚香爐。

無聊了便微服尋街,抓到哪家孩子便是暴打一頓,打死了抽筋剝骨做成樂器,讓宮妃吹拉彈唱。

日常最喜歡的遊戲就是在上朝時玩射箭,射到誰,誰上的疏就會被采納。

此等人間惡鬼,她安珧難道不是在替天行道?

安珧無端笑起來,越笑越覺得好笑,笑聲引得門外的侍從敲門罵她瘋子,可安珧就是停不下來。

滾滾而流的滄江水和著她的笑聲,讓整個船艙變得詭異陰淒。

天光漸漸散開,浩闊江麵隻有一艘船從南駛向北,江麵風變小了,水流變緩,船行得便快。

落地時,安珧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仰頭隻看見日頭正對著她,似要把她活活燒死。

安珧覺得這日頭剛剛好,冷了一早上,此刻正需要日頭好好暖暖。

她大馬金刀地抻了抻脖頸和四肢,然後一塊木伽鎖就套到了她頭上。

真沒勁!

安珧皺了皺眉,閉上眼睛讓人套鎖。

睜眼時,眼前突然閃過一個黑影,身邊的侍衛突然被掀翻在地。

而白麵太監,正被甘其刀架脖頸,嚇得白臉更白了。

“放了她,然後拿好你家狗皇帝的頭顱滾回融都!”甘其威脅人的聲音有模有樣,連安珧都震了一驚。

白麵太監抱著盒子的雙手抖個不停,慌亂地喊:“來人!護護護駕、護駕!”

下船了的侍衛迅速提刀圍上來,卻又因為先帝以及太監在甘其手裡不敢輕舉妄動。

“誰給你護駕?護誰的駕?”甘其聲音狠戾,“你若不放她走,我保證,你的頭一定比你那狗皇帝的頭顱落地還快!”

“嘖!”安珧笑著打趣他,“想不到一朵純真的白玉簪也能有朝一日變成罌粟花,難得一見。”

甘其不知道她什麼意思,明明此時是危機時刻,怎麼安珧卻如同沒事人一樣還能笑得出來。

安珧笑意盈盈地對一旁拿著刀,隨時準備衝鋒陷陣的侍衛說:“幫我把這個解開,我保證同你們回融都,絕對不跟這兔崽子走。跟他回南燕我也是死路一條,還不如跟你們去融都。說真的,大哥,這東西戴一路實在難受。”

那侍衛抬頭看看太監,太監被刀梗著脖子,也不做聲,默默抬眼看了看甘其,甘其立馬將刀橫得更近了。

太監欲哭無淚地向安珧求助。

安珧小嘴一撇,抬了抬脖子上的木伽看向他。

那太監不得已揚揚下巴,讓人給她解了木伽鎖。

就在甘其以為安珧要和他一起對付北融人時,安珧卻一掌卡住他手腕,將他手中的刀奪了過去。

“小孩不懂事,傷了公公可不好。”安珧捏著甘其手腕將人拽到身後,然後用劍身拍了拍那太監被劃出血的側頸,而後指向他懷中的錦盒,“公公可想知道,滄江之戰,我是如何從百密而無一疏的布陣中取下這頭顱的?”

“知知、知道。”太監聲音在抖,輕輕撥開她的劍,“是奴婢有眼不識泰山,北融苦先帝暴政久矣,幸得俠士為民除害!”

太監懷裡抱著他先帝的頭顱,此刻說著感激她的話,安珧覺得有趣,實在是有趣,差點沒忍住又笑出聲來,“公公不必客氣,這南燕蠻子惹惱了公公,我替你好好教訓他一頓,保準他以後不敢再犯。”

太監抬起衣袖拭掉額前的冷汗,萬分諂媚地說:“是是是。”

安珧將甘其拎到一邊,質問道:“你什麼時候跟過來的!”

“你走後半柱香。我給你送早餐,你人不在,我去便去問了左中郎。”甘其現在有些生氣,氣她隻身涉險,氣她不信任他,“你明明可以不來,哪怕中途跑掉都可以,甚至剛剛你隻要和我一起把他們殺了,你就哪裡也不用去!”

甘其可真是天真爛漫,她甚至不想傷害這份純真。

可現實不是這樣的,安珧說:“甘其,你知不知道巫桀想殺我,來北融是鳶京的旨意。我可以不來,下場就是被巫桀殺了祭旗,以此達到長公主挑起戰端北上的目的;我也可以像你說得那樣逃走,那我將一輩子都無法頂著這張臉這個名字出人頭地。可哪一個都不是我想要的。”

甘其錯愕,這些是他上輩子從來沒為她想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