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曾對華筵 但為青吾 4121 字 2個月前

甘其驚詫,香燭才燃了半截,瓜果是新鮮的,誰來祭拜他娘?

當初甘其在左鄰右舍的幫助下操辦喪禮時尚且無人來祭拜,這會子又會是誰呢?

四下無風,香燭靜靜地燃著,隻有安珧看了他一眼,然後退到遠處給他娘倆留下足夠的空間敘舊。

甘其看了看她,便就著香燭給他娘一邊燒紙一邊道:“重活一世也沒趕上見你最後一眼,實在抱歉。上一世辜負了娘的養育之恩沒能好好活下去,這一世不會了。”

“那是安珧,你沒見過她,因為之前沒來得及帶她來見你。也許是因為對她的執念,我又回到了這裡,一切的起點,這一次我不想留下遺憾。”

甘其在墳前絮絮叨叨說了很久,還是安珧以咳嗽示意天不早了才結束。

回到營地已經是戌時,安珧將葛衣和餘錢送去龐新火帳幕,龐新火掂量了一下錢袋,問她:“不是讓你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嗎?”

安珧自顧自地倒了杯茶,說:“沒什麼想買的。”

“鳶京有消息了嗎?”她接著問。

龐新火:“派去的人還沒有消息,你且等等,我收到消息立馬告訴你,奔波一天了,回去好好休息,彆多想。”

睡前,安珧將雁翎刀放在枕邊,心裡依舊不踏實,又握在懷裡。

如果龐新火也救不了她,那這軍營就沒法呆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至於白白搭上性命,雖然她不在乎死幾次,但不能就這麼死循環下去。

梁夏宣德四十四年,七月初七正值乞巧節。

八歲的蕭楚姚和蕭楚韶剛參加完宮宴回來,蕭楚韶嚷著要吃酒釀圓子,雍王妃許蘭因囑咐他隻能吃一碗,然後在庭院中擺上花瓜,帶蕭楚姚焚香拜月、對月穿針。

蕭楚姚沒這個耐心,穿了好多次也穿不進去,一氣之下將針線往桌上一扔就要離開。

“阿姚。”許蘭因輕輕喚她,“穿進了再去玩。”

“讓阿韶來,他比較擅長。”蕭楚姚坐在石凳上,雙腿晃蕩著掰桂圓吃。

許蘭因歎了口氣:“你身為雍王府的郡主怎麼沒有一點名門貴女的風範,你不是總和臨華一處玩嗎?怎麼不向她多學點。”

蕭楚姚一聽,來興趣了,她屈膝趴在石桌上,講八卦似得同她娘說:“娘,你真覺得我要向媜姐姐學習?”

許蘭因不知道她又打什麼鬼主意,沒理她。

“看來媜姐姐文靜嫻淑的形象深-入人心,我一定告訴她。”

說完,她看見蕭楚韶躲在廊下衝她招手,她快步溜過去,問:“咋了。”

蕭楚韶一門心思就知道吃,眼下端著個空碗可憐兮兮地求她:“姐,廚娘說我隻可以吃一碗,拜托啦!”

蕭楚姚習以為常,她伸出右手,蕭楚韶立馬從荷包裡拿出塊碎銀放在她手心。

拿了私賄,蕭楚姚去廚房找廚娘吃酒釀圓子,然後偷溜到倆人慣常去的荷亭。

“你覺得媜姐姐文靜嫻淑嗎?”蕭楚姚一邊看他吃,一邊問道。

“嗯?”陡然聽見她這麼問,蕭楚韶不知所以。

“笨!”蕭楚姚罵了他一句,“就是你平時和媜姐姐玩的時候,她很穩重端莊?”

“才不是!”蕭楚韶仿佛找到了訴苦之人,“她可凶了!她讓我幫她做功課,筆跡不對還打我,除了你我沒見過誰這麼凶。”

“嗯?”蕭楚姚微眯著眼瞪他,蕭楚韶立馬閉了嘴。

“我就說嘛。”蕭楚姚嘀咕道,“娘還讓我向媜姐姐學習,學她打你還差不多。”

“世子郡主!皇長孫和臨華郡主來了,王妃讓你們過去陪他們玩。”一個侍女打著燈籠過來找他們。

蕭楚姚拉住蕭楚韶低聲道:“今日和我們玩的還有個小孩,叫什麼明,一會兒彆露餡了。”

“什麼小孩?”蕭楚韶問。

“不重要,兆哥估計也沒怎麼上心,就是特煩我,他應該不會來,你知道這件事就行,彆穿幫了。”蕭楚韶這麼笨,每次互扮對方的時候她都怕這小子露餡。

兄弟姐妹四人玩到很晚,蕭兆蕭媜直到淩晨才回宮,第二天蕭楚姚睡到日上三竿,醒時,聽見淒厲的慘叫聲,她從床上坐起來,看見窗框上不斷濺上鮮血。

“啊——”是蕭楚韶短促的尖叫聲。

蕭楚姚急忙趿上鞋去開門,然而卻門上趴著個人,她打不開。直到門外的人被一劍穿心,才破開一條縫隙。

她隔著縫隙看見許蘭因口吐鮮血,無聲地對她說“跑”。

蕭楚姚隻是一驚,這畫麵衝擊過大,她還沒有母親死亡的真實感。

她抱起外衣從後門溜出去,門外一片混亂,一群官兵正肆意屠殺雍王府。

蕭楚姚那一刻感受到的甚至不是恐懼,而是一種驚愕,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明明昨天還在其樂融融地過乞巧節,怎麼今天就被滅門。

她和蕭楚韶的寢臥在一個庭院,穿過廊亭,來到西廂房。

門戶大開,幾個丫鬟死狀淒慘地倒在門邊,她顫顫巍巍走上台階,看見蕭楚韶倒在血泊裡,眼睛大睜,毫無氣息地盯著門外。

蕭楚姚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落下眼淚,一股巨大的悲痛湧上心頭,忽然胸口一陣刺痛,她也倒在了血泊裡。

安珧驚醒,摸到後背一陣冰涼。十年,她被這個夢魘困了足足十年,每一日每一/夜都在煎熬她的內心。

她不止見過一次這樣的場麵!但從來沒有哪一次比第一次更刻骨銘心!

乞巧節第二日,蕭家被滅門,梁夏皇室無一活口。

那一日,蕭楚姚獲得了重生之能,意外重生回滅門前幾日,她一遍一遍重蹈覆轍,企圖以八歲之軀挽救滅門的命運。

然而事實不能如她所願,儘管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下,她將父母和弟弟帶出了鳶京,但始終沒能改變被追殺至死的結局。

若不是安衡所救,她可能會永遠困在過去一遍一遍重複。

她已經不記得死了多少次,身體麻木到幾乎感覺不出疼痛,腦子裡隻有父母和蕭楚韶一次又一次死在她眼前的畫麵。

十年來,她隨安衡學武藝、學兵法策論,從金貴瘦弱的郡主之軀長成如今結實到逼近男子的身軀,皆是為了有朝一日報仇雪恨、血債血償!

上次襄武之戰是她自被安衡就走之後的第一次重生,好久沒死,都快忘記死亡是什麼感覺了。

沒想到前天竟然立馬又讓她體會了第二次。

安珧抓了把頭發,從床上爬起來,趿著鞋走到坐榻邊倒了杯水。

死可以,但彆這麼頻繁,不然還真有點受不住。現在想想,八歲時的自己竟然硬生生熬了那麼多次死亡重生、又死亡又重生。

適值卯初,天還沒亮,她穿戴好衣服,便去了龐新火的帳幕。

剛到門口,就見一騎奔來。安珧立刻攔下緊急的斥候,問:“左中郎派去截鳶京的?”

見他點頭,安珧立馬說:“給我!”

她一把奪過密信掀簾進去,龐新火剛起床,安珧也不管他,就著燈光拆了信開始看。

是鳶京來的沒錯,她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也沒從裡麵看出要她立馬死的意思,但卻讓她親自將元驊的頭顱送還給北融,並且安珧本人交由北融處置。

安珧扯了扯嘴角,鳶京沒有立馬讓她死,而巫桀卻火急火燎地要了她的命。她不知道是該恨巫桀陽奉陰違借刀殺人,還是怨鳶京人麵蛇心。

安珧細數投軍這一年多,捫心自問她立下不少戰功,卻受到了怎樣的待遇?

被費承搶奪戰功,被巫桀利用後拋棄,被鳶京當作與北融交善的工具,她從來不是她,而是一顆被人隨手拿捏的棋子。

可笑的是,她要繼續頂著安珧的身份走下去,就不得不接受這個安排。

龐新火見她看完信之後表情僵硬,便知事情不妙,抽過她手中的密信一看,臉色也變得沉重。

“元驊不得民心,曾經還與現任皇帝元冶搶過位,如今你殺了元驊,一定程度上,你幫了他。”龐新火安慰道,“也許他不會為難你。”

“你覺得我現在隻能靠元冶大發善心了?”安珧自嘲地笑了笑,“後日申時,巫將軍會讓我去中軍帳,煩請龐叔隨我一同前去。”

到頭來安珧發現,她已經沒有更好的出路了。與直接被巫桀擰斷脖子相比,護送頭顱都算是一條暫時保命的路。

出了營帳,安珧去看了看甘其的傷,不滲血就代表快好了。她又讓醫官來換了藥,囑咐他好好養傷。

安珧像是叮囑遺囑一樣,先去找範莫疾聊了聊,讓他幫忙照看一下甘其。雖然甘其有時候煩人得緊,但卻能讓他想起蕭楚韶。

安珧出來時看見尤青整裝待發又要去狩獵。

大抵是春夏之交,生靈旺盛,尤青近來外出狩獵頻繁,次次滿載而歸。

看見安珧,尤青興衝衝地問她要不要一起去。

一想到接下來在這個軍營裡待不了多久了,安珧卻還沒來得及和二營的人熟絡起來,她覺得頗為惋惜。

不過有時候,關係淡漠更能保護彼此。

“不了。”安珧拒絕了。

第三日,中軍帳傳她。

安珧知道,來了。

她到中軍帳時,看見龐新火已經到了。

安珧覺得有點對不起龐新火。龐新火幫了她很多,雖然不能明著幫她升上去,但至少遇難時還有個人撐腰壯膽,而自己這次卻要利用他。

帳內,一切照舊,一旁站了個彪形大漢,而巫桀還是像上次一樣坐在主座,那封密信被原封不動的送到了他手上。

巫桀看見龐新火,先是一愣,然後才問:“左中郎有何事?我並未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