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1 / 1)

沈瀾川聞言也開口:“我們此次帶回了青衡宗天藏院的一名長使,她正巧精於此道,不若以後便留在宗內,作為我們外聘的術法師,價格可以商議。”

這是兩人路上便商量好的,如若宗內同意,不但能留下銀朱,還可以給她和宗門同時帶來更好的發展。

姬子衿掃一眼兩人,沉吟片刻開口:“此事日後再議。”

“是。”“是。”

“秋冉下山的事由二長老負責安排,今天你與茯苓先去戒律堂領罰,每人十五鞭,茵茵監罰。”

怎麼這茬還沒過去。

楊、蘇二人頓時瀉了氣,神情沮喪地應聲。

“你們可以回去了。”姬子衿將信遞給楊秋冉:“銀朱長使的身份先不要對彆人說,知道嗎?”

“是。”“是。”“是。”

很快姬子衿麵前隻剩下荼熙與沈瀾川。

“接下來,我們來說一說秦風進的事。”姬子衿合上書,用靈力將它送歸洞府內書架上:

“瀾川是沈洛淮與華羽族尋墨少主之子,這一點,相信瀾川已經告訴小熙了。”

“秦風進當年是青衡宗參藥閣閣主,沈洛淮擔任副閣主。在拜入青衡宗之前,二人便是師兄妹,王通海是兩人的師父。”

……

平溪大疫,死者甚眾。

消息傳來時秦風進下令封城火燒,沈洛淮和參藥閣大半弟子都沒有同意。

“我知曉師兄此舉是為了防止更多百姓染疫,可平溪城中尚有二十萬人,這麼多人的生命不應該就這樣輕易放棄。”

沈洛淮看向秦風進,美麗的眸子染上哀愁:“師兄身為閣主,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應該坐鎮後方。洛淮身為副閣主前去最合適不過。”

“ 不可。”秦風進斬釘截鐵地拒絕。

以沈洛淮的能力,去了不出十日便能調查出疫病的來源,那時她便活不成了。

“師兄,”沈洛淮麵朝他單膝跪下,身後一眾願意追隨她遠赴平溪的參藥閣弟子也見狀紛紛請命:

“醫者仁心,平溪城中還有三萬八歲以下的孩童和三萬六十歲以上的老人,我們怎麼能見死不救。”

……

*

灰藍天邊一線熹光始露,霧氣未散,蒼嶽宗明理台空曠平整的廣場上卻已聚集了一眾弟子。

他們平均年齡十歲左右,此刻正動作整齊地揮劍。

荼熙穿梭其間,淡漠的眸靜靜掃過每個人,被注視著的孩子不自覺挺直腰杆,一招一式愈加規範。

“疾風斷木。”

“音塵,出劍再快一些。對。”

“追月流星斬。”

……

蒼嶽宗長老四人,弟子三十九人,屬實是個小宗門。

四長老常年在外遊曆,真正管事的人便更少。

小門派的孩子早當家,最終姬子衿從十五位親傳弟子中挑出八人,擇其所長,輔助年齡小一些的師弟師妹修煉。

荼熙在劍道一途頗有天賦,又向來勤勉。

沈瀾川曾說她五百年難遇,並不算誇張。

所以教習劍術的事理所當然落在了她身上。

修界弟子曆來在築基之後才選擇法器,在此之前都要習劍。

是以自從十四歲掌門下令起,除了閉關與下山,每日卯時明理台領習劍術,荼熙從未缺席。

晨練結束,天光大亮。卻有小師弟不肯走,起哄要看師姐的法器折寒劍。

荼熙看向階下,十數名弟子目光炯炯地看著她,眼裡是不加掩飾的渴望與傾慕。

她輕輕彎眼,喚出折寒劍,輕巧挽個劍花,劍氣瞬間化作罡風衝上雲霄。

“這招叫‘一劍千影’,我為諸位演示。”

荼熙動作行雲流水,掐訣賦靈於劍身,眨眼間萬千劍影浮現。

接著她反手朝天空利落送出折寒,霎時間風雲變幻,天色陰沉下來,便要落雨。

眾弟子們眼中幾乎放出光來。

沈瀾川手握卷宗站在明理堂七層窗前,看她裙擺翻飛佩玉搖晃。

乾級雷靈根賦予荼熙驅風控雨之能,隻抬手放出一道紫色閃電,天空便驟然轉晴。

荼熙似有所感回首抬頭,不遠處勤音殿恰好傳來箏聲,不知誰一霎心動。

*

沈瀾川看著荼熙走遠,唇角不自覺翹起弧度。

合上手中籍冊,轉身回到書架邊,掃過一張張注上書名的竹牌:《昆山借魂術》、《預知卜命咒》、《召魘雲境》……

最後,沈瀾川的目光落在置於角落的一冊《東洲問齡印》上。

*

荼熙最近很忙。

首先,按照前世的時間來算,還有月餘她便會越級進階。

而就是這場浩大的雷劫暴露了蒼嶽宗,導致她被逼入青衡,自此人生失控。

昨日聊完秦風進之事後,沈瀾川便離開了明燭洞天,隻留下荼熙與姬子衿長談。

蒼嶽宗向來主張低調行事,她年少時一心放在修煉上,對此不曾細想,後來深思才驚覺另有隱情。

於是她隻說自己預感雷劫將近,恐聲勢過大驚擾山腳村民,請師尊想個辦法規避。

姬子衿並未多說什麼,抬手卜了一卦,垂眼靜思片刻,命她每日酉時準時來明燭洞天。

此為事一。

其次,離宗前她說有咒術之事想要請教三長老,並非隨口泛言。

前世沈瀾川推演出青衡宗大長老趙元德手中符咒有竊取轉移靈力之效,但想也知道不可能這麼簡單。

靈力充沛,確實對修煉有裨益,可是趙元德居於青衡宗長老之位,想要靈力有太多光明正大的法子,遠遠犯不著偷雞摸狗。

因此這符咒大概隻是個引子,後麵還有大陣。

正好銀朱也在三長老處解蠱,荼熙便難免每日跑一趟三長老的涿光山。

此為事二。

最後,便是傅黎師妹。

荼熙想起那個沉靜穩重的少女。

前世她前往青衡宗之後,因趙岱晴的監視不得不在明麵上切斷與蒼嶽宗的聯係。

臨近年關時,茵茵悄悄遞信,說傅師姐因泄露護山大陣圖紙被逐出了師門。

傅黎的人品處世向來有目共睹,待人周到有禮,遇事鎮定理智,掌門多次稱讚她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荼熙不信她會做出這種事,因而隻好在盯緊傅黎的同時,請沈瀾川多加關注妖域的陣法市集,那裡是蒼嶽護山大陣圖紙流傳的源頭。

此為事三。

這三件大事,加上宗內零零碎碎的繁雜瑣事,荼熙仿佛回到了前世剛剛接手天藏院的那段日子,每日都腳不沾地,不得空閒。

*

沈瀾川有一段時日未見師妹,他亦是繁忙非常。

此前秋日除祟,離宗一月不止;千裡迢迢往返太康城又花上兩三日,案頭待他裁決的事務早已堆了一大摞:

身為掌門首徒,他既需核對一宗開支,思慮如何節流;又需想辦法組織師弟師妹們賣符賣丹賣法器,努力開源;還要按時發放師弟師妹們的零花錢。

既是主母又是保姆,沈瀾川不由慶幸宗裡隻收八歲以上的孩子,不然他怕是還得給小豆丁擦鼻涕換尿布。

然而縱使如此忙碌,他還是擠出時間將東洲問齡印習得爐火純青。

隻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在師妹身上一試。

*

明燭洞天。

紫藤花架下殷紅光紋幽幽,荼熙盤腿坐在繁複法陣中心,收回神識,屏蔽掉外界一切信息。

姬子衿居於陣外,纖細鋒利的陰冥斷心帶在她牽引下順著荼熙的腰肢攀岩而上,最終環上脖頸,熔鑄進皮肉肌理。

疼痛自心口傳遍四肢軀骸,荼熙身上冷汗涔涔。

七情六欲五感,是生靈感知萬物的途徑。

修界講究心竅與天地相通,造物神亦最為偏愛洞察敏銳者。

眼下反其道而行之,封上荼熙一欲三感,就是天雷劫也要遭些坎坷,分出先後到來。

沈瀾川來時荼熙剛結束調息,陣痛如潮水般褪去,她發覺自己已然嗅不到紫藤花香,觸感也不甚明晰。

施了個清潔咒,抬眼看向來人:

他著了一身天藍繡鶴圓領袍,左肩兩朵卷雲紋似是浪花。

“師兄今日甚是俊美。”

“慚愧慚愧,我也不過是庸常皮相,沾了製衣師傅的光。”

閒談結束,他遞過來一隻小巧的螺鈿木匣,裡麵安放著兩條精致手繩。

姬子衿走過來把了把荼熙的脈象,適時開口:“這罪還得再遭十日。”

“霧裡看花,對於危險的覺察難免遲鈍一些。”

“我讓瀾川煉製的共感手繩,你與茵茵一人一隻。渡劫完畢之前,不管去哪都帶上茵茵。”

正紅色素繩不加矯飾,想來是參考著荼熙的審美定製。

荼熙垂眸:“是。”

二人禦劍離開明燭洞天,沈瀾川似是突然想起些什麼:

“這種法器我從前沒做過,不若現在先試試效果如何。要是有紕漏,省的小熙再跑來找我改。”

荼熙聞言取出一隻手繩遞給他,另一隻係在自己腕間。

沈瀾川卻並不接過,舉腕湊近荼熙遞過來的手,紅繩見狀自動纏上他冷白皮膚,不忘給自己打個漂亮的結。

刹那間清風吹麵而過,被昨夜落雨打濕的鬆軟泥土味伴著落葉的草木氣湧上荼熙肺腑。

“這樣戴。”沈瀾川對她晃晃手,眸中透出些細碎笑意。

荼熙看著他緩緩眨眼,張嘴語出驚人:“師兄舉止太輕浮了。”

當頭一棒。

沈瀾川幾乎被這不留情麵的評價砸懵了。

荼熙眼眸悄悄彎起。

前世在梁州城的四年,她每天除了看書還是看書,趙岱晴在這方麵倒是沒有為難過她。

因而像是東洲問齡印這些見之於冊的秘術,她看一眼便能猜個大差不差。

沈瀾川剛剛用了障眼法,借著戴手繩的動作掩飾給自己下咒,她不是沒看見。

她理解沈瀾川對她這段時間以來所有異常行為的關切;也記得他之前已經問過自己兩次,均被自己搪塞了過去,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起死回生、重返前世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變數就越小。

最開始的引靈爆,本在意料之外,沒瞞過沈瀾川已是無可更改的事實,所以後來荼熙直接明目張膽在他麵前用起其他禁術。

她早便存了讓沈瀾川替自己保守秘密的心思。

與其等著他試探,不如主動透出些信息。

當然,沈瀾川不笨,為防他猜出全部實情,她需要真假摻半,圓好這個謊。

心思百轉也不過刹那間。

那邊沈瀾川回過神來,朝荼熙訕訕一笑:“是師兄不妥,給我們家小熙道歉。”

心中卻掀起滔天巨浪。

東洲問齡印,顧名思義,就是一個測年齡的雞肋術法。

施咒絕對沒有出錯。

那麼,師妹如今便足有二十六周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