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尋役緣礦求丸(1 / 1)

拍賣場位於燁都東城地底,占地十幾畝,日間人流三五百,到了晚上繁華時有上千人之多。

聽管事兒的說,那是一顆錫礦石,將東西錄入待拍榜後,幾天裡根本沒有人在意,巧就巧在今早,有個買主讓他們聯係賣家,直接用底價買走了。

“那買主長什麼樣?”

“這我就不清楚了。”也不知是真不清楚,還是買主交代了要保密。

桃七往回走的時候,整個人看起來渾渾噩噩的。

“等等。”江躍亭突然拉住了他。

“怎麼了?”桃七看看他,然後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個管事兒的。那人也側著頭看向他們,一副欲言又止,不乾不脆的樣子。

江躍亭回到管事兒的那裡,取出錢囊裡僅剩的幾十個銅板,遞給那人。

原來是要賄賂才肯說……桃七敲了下自己的腦門兒,罵自己怎麼這麼蠢。

可是這麼點錢,那人會稀罕嗎?

那人收了。

看也不看,似乎不在意有多少錢,隻要有就好。管事兒的笑嗬嗬道:“東西在午時交割,去良言堂的那個口,有輛馬車,到時候人應該在裡頭。”

良言堂是燁都西市的第一大的藥材鋪子,如舉輝堂一般也是這地下拍賣場的隱秘入口。

午時,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不少百姓進出良言堂購藥,良言堂的藥材昂貴,所以反出入的無不是衣著富貴之人,或是達官大戶的仆從。

不顯眼的側邊弄堂,停歇著一輛灰蓬蓬的馬車,極為低調。

桃七和江躍亭才來到此地,便見有個下人打扮的男子,捧著一個能放一顆人頭的紅色漆木盒子,上了馬車,放下東西,空著手又下去了。

那人應是地下拍賣堂的夥計,將東西放入馬車,等買主來登上馬車,就能取走了。

隨後,二人在良言堂門口蹲了個把時辰,也沒見一個人影前來。

“是不是注意到了咱們,故而不願現身?”江躍亭小聲在他耳畔說道。

“若是這樣,就該立即把馬車拉走,而不是繼續停著等。”桃七見那馬等了不知多久,地上灑滿了是馬糞,氣味十分難以言喻。

“莫不是……交割中途出現什麼問題了,或是買主記錯了時辰晚到了?”

“可能嗎?”桃七低聲道,不是單純的質疑江躍亭,而是自己也在懷疑。

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

“不等了!”桃七突然站起來,拍拍江躍亭的肩膀,“你在外頭盯梢,我去馬車裡看看。”

“不成,班頭!”江躍亭拉住他,“萬一被人發現怎麼辦?”

“我就說我是找錯了馬車,誤上的。”

“敵在暗,咱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誰……”

桃七把他拉著自己衣角的手抓了下去:“若是買主是好說話之人,我現在上去了,他們也不會把我如何,若不是善茬,那他們直接拿走了,我們豈不是更看不到裡頭的東西。”

江躍亭思索片刻,覺得有理,還待說什麼,桃七卻已經悶頭衝向那馬車。

“好歹設計個暗號啊!萬一有人來了,我怎麼提醒你呢?”他急的跺足。

桃七掀開車簾,見裡頭空無一人,主座上端端正正放著那個紅漆木盒子。

他緩緩靠近,伸手,撫摸上了那個盒蓋。

這個木盒用料考究,是整塊的紅木,邊緣還有鑲金的紋飾,精美程度不啻攝政王府裡裝寶貝的匣子。盒子有鎖扣,卻並沒有上鎖。

很難想象,裡頭居然放置的是一顆錫礦原石。

如果真是錫礦石,那桃七也看不明白這一出,若不是……或者說,那石頭裡麵有些什麼門道……

這一切,打開蓋子就知道了。

他雙手覆上了盒蓋,哢噠一聲,緩緩掀開……

他的表情一開始是緊張,麵部肌肉繃緊,有細密的汗珠浮在汗毛尖兒上,緊張到喉嚨都快冒煙。

看了一眼裡麵的東西,形狀大小有點詭異的熟悉。他的眼珠子微微瞪大了,一陣惡寒從胸口湧上來。

最後,他像是被狠狠噎到了似的,當即七竅生煙,大聲罵了一句娘。

“我*你奶奶的敢耍老子!”

江躍亭被這一聲弄得心驚肉跳,快步上前想看看發生了什麼,卻見桃七頂著鐵青的腦門,掀開馬車簾子,徑直跳下了車,還被地上的馬糞滑了一下腳,差點一屁股坐下去。

“班頭,發生了什麼,你怎麼……”江躍亭嚇得六神無主,“你怎麼把這盒子拿下來了!”

“是那個人!”桃七氣得撓頭,“氣死我了!”

“是誰啊?”

桃七怒火中燒,氣得在馬臀上拍了一下,那馬尥了蹶子,後蹄一蹬,正巧踢到了他手裡的盒子,盒子蓋掀開,裡頭飛出了一顆圓圓的藥丸。

那藥丸往上飛了一小段,直直往下落去。

不好!

地下的馬糞,一大灘!

要是它掉進去,那滋味……

變故發生發得太突然了,桃七怎麼也想不到今天這麼倒黴。

他也是幸運的,一隻粗糲的灰黑色手掌在那藥丸落入新鮮馬糞之前,穩穩當當地接住了。

這人不知是何時出現在他們身邊的,桃七和江躍亭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就像是空間撕裂了一個口子,裡頭伸出一隻手,拯救桃七於水火。

二人齊齊抬頭,向那人看去。

“我滴個乖乖!”那人好似大鬆一口氣,“好容易練出了一枚藥,差點被你給糟蹋了。”

桃七當即像是吃了炸藥一般:“是你!”

“是我。”那人撇眼看了看桃七,一頭粗糙微卷的黑發,眼球凹陷,下頰黧黑,長得十分潦草,但桃七一眼認出了他——天知道他有多想咬死這人。

“你還真是不經勾引。”那人手上將那藥丸一拋一拋,把玩一樣。

“給我解毒!”桃七舉手一拳,毫不留力,襲擊他的麵門。

可那人身法詭異,明明身體毫無大動作,隻是脖頸微微一偏,正好避開了他的拳頭。

“這不是給你送來這月的解藥了嗎,你再不吃下,過了今日子時,就會暴斃而亡。”

“我吃你的心肝!”桃七踢腳過去,速度極快,可那人用空著的那隻手,在桃七的腳踝某處輕輕捏了一下,蹬得筆直的腿竟當場抽起筋來。

桃七慘叫一聲,往後一倒,幸而江躍亭眼疾手快,把他一把抱了個滿懷,不然他要一頭栽倒進馬糞堆裡。

“喏,你拿著吧。”那人把藥丸丟給江躍亭。

“這是什麼?”江躍亭拿起藥丸細細打量,在日光下呈現黑紅色,還泛著暗金色的紋理,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

“用的藥材都是良言堂買的,彆再糟蹋了。”

桃七推開江躍亭,狠聲道:“是你特意把我引到這裡來的,根本沒有什麼原礦石,一開始就是你做的局,是不是?”

“嗯,不錯,你還不是太蠢。”

“你到底是誰?”

“我是王府侍衛,你一早不就知道了嗎?爬床的侍婢。”那人信口說出隻有他們知道的暗語,笑得彆提多陰險。

“你!”桃七從來沒在一個人身上吃過這種癟,“給我徹底解了這毒,不然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那可不行,若徹底解了毒,以後你不伺候了跑了,我找誰去?”那人說完,輕輕巧巧地一躍,居然掠上了屋頂,“我還想見識見識,你如何讓老子舒服呢,哈哈哈……”

那人的身影與笑聲一並遠去,離去的速度十分快,像是一息之間,就飛越了四五裡,根本無處尋蹤。而且四周來來往往的百姓,竟都沒有聽到他的聲音,隻有桃七和江躍亭二人聽到,似是一種內力發聲的玄妙法門。

江躍亭見識到了那人的本領,不由得驚歎萬千,扶著麻了一條腿還沒好的桃七說:“班頭,那人的功夫好生厲害,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桃七把藥丸裝回了盒子裡。

“這丸藥是什麼?”

“老鼠屎。”

“礦石呢?”

“地底下。”

“現在咱們該去哪啊?”

“舉輝堂!”

*

現如今桃七也算是舉輝堂包間裡常住的貴客了,裡頭的人上上下下對他都很客氣,他甩出鑰匙牌,一說要找掌櫃的,夥計就屁顛屁顛領他去找了人。

舉輝堂的正經生意也是拍賣貨品,隻有人想不到,沒有他不能拍的,人奴、牲口、寶劍、珠玉,甚至是一件女子的肚兜,隻要是不犯大岐律,什麼都能拍。可桃七發現,這幾天舉輝堂的生意有些冷清。

“前幾日東家吩咐說,奴隸,尤其是女奴,我們堂裡以後就不賣了。前日才處理了手頭最後的幾個,就關門絕了這門生意,再有賣主牽著人來賣統統謝絕。”

“哦?”桃七語調不乏諷刺,“天下財寶儘入吾彀,這麼大一塊生意都不做了,豈不是對不起這塊招牌。”

“那招牌也打算換了,”掌櫃的誠惶誠恐道,“就改做——仁行義舉愛我大岐!以後舉輝堂就兼做為窮苦人家施舍粥飯棉衣的善堂,您看怎麼樣?”

桃七覺得這滿臉富貴相的掌櫃對自己恭敬得好沒道理,但他的主要目的也不是這個。低頭思索片刻,問道:“你們這裡之前接引賣主帶來的奴隸的夥計,叫什麼名字?”

“呦,這樣的人舉輝堂裡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不知您問的是哪一個?”

“那個人,身量不高,容貌普通,麵色黧黑,一雙手也是黢黑,像是……像是常年挖煤一般。”

“呦,您瞧得可真細,可我手底下人太多了,相似形貌的一抓一大把,一會兒還真想不出來有誰是手黑臉黑的。”

“你給我好好想想,再不濟,去翻翻當值的記錄,那人應在二十一日前在門口當值,他將我從人牙子手裡接過,帶我去了後院給幾個仆婦梳洗……對了!”桃七想到了什麼。“那幾個老媽子!”

掌櫃的把三名膀大腰圓的健婦帶來,規規矩矩給桃七行禮。

還有一人不到,因為舉輝堂不再做人奴的生意,人手過多,已經辭了。剩下的三人裡,也有一人今日就要辭了。他們見到桃七,俱是眼前一亮,明顯還記得他。

“當日是你們給我梳洗的。”

“是。”仆婦們心裡直打鼓。

“那天,將我從門口帶到後院,交給你們的人,現在在哪裡?”

“這……”三名健碩仆婦相互看了看,摸不清該不該說。

“老實告訴我,我保你們在這舉輝堂裡繼續乾下去。”當日的小小奴隸,搖身一變成了坐堂公,竟還有了幾分威儀和高貴的氣度。

“回貴人的話,那人前日,也隨杜五娘一起被辭了。”

“杜五娘是誰?”

“就是俺們四人裡的最後一個。”

“那人叫什麼?”

“俺們都叫他茂爺,從前也是堂前管事兒的。”

“呦,這麼一說我就知道了。”掌櫃的插口道,“就是陳茂哇!”

“陳茂。”桃七把這名字在舌尖滾了一遭,完全沒有頭緒,“這是他的真名嗎?”

“自然是,他第一次來我們堂找活乾,拿出的戶籍證明,上頭寫的就是這個名字。”

“你知道他住哪兒嗎?”

“他住在……”掌櫃的想了半晌,突然報出一個意料之外的地名,“北川礦產!”

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