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白食無賴挨白眼(1 / 1)

桃七也壓低了聲音,湊他耳根道:“無事,我自有手段搞錢,帶你吃香喝辣的!”

江躍亭擺擺手:“慚愧,說來江某虛長班頭幾歲,還要班頭在吃食上照顧,要不這頓飯我請吧。”

桃七重重一拍他的胸脯:“你的錢都給了徐掌櫃修繕店麵,還剩下幾個銅板啊,留著自己用,今天啊,就讓你瞧瞧我的本事。”

一大桌子好菜不多時就上來了。

桃七是實打實的驢糞蛋蛋表麵光,可他端起富人做派來,亦是有模有樣,連連招呼江躍亭。

“吃啊!”

這些天,桃七也差不多摸清了江先生的脾性,帶他去舉輝堂客房住的時候,他就對著人家大門口的人流排遣上了:“淘儘門前土,屋上無片瓦,十指不沾泥,粼粼居大廈。”

麵對這一桌子菜,又是吟詩兩三首,末了,動筷子前,又確認了一遍:“班頭,這一桌子菜,至少要一貫銅錢,你確定有錢結賬嗎?”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墨跡呢?就甭擔心了,我請你的,你隻管敞開了肚皮吃!”桃七伸手把江躍亭細細的腰帶給扯開了。

江躍亭口裡念著“有辱斯文”,默默地給自己係了回去。

讀書人的這點兒彆扭,唉,隨他去吧。

桃七還讓小二上了一壺酒,倆人邊吃邊聊,從燁都民風民情、市斤趣事、到官場腐敗、邊關戰事。

“你可能說出燁都三省六部的官員都有哪些?”桃七用一種“考考你”的語氣說。

“三省六部中四品以上官員的名號,科舉入仕的年份,哪些大人是同鄉,這些我都能倒背如流,不知班頭想聽哪一部分?”

“哦,你消息竟然靈通至此?”

“並非我的功勞,是為著我的科舉,我家人曾勞心勞力搜集過這些,按著我的腦袋逼我背會了,想著將來或許有用。”提起已故的親人,江躍亭眼尾泛起悲傷的紅暈,“隻不過,全他媽是無用功!”

說完,將手裡一杯女兒紅痛飲下肚!

桃七一拍桌子:“誰說是無用功?對於我們的大事業來說,你腦袋裡的這些,不比你念的四書五經有用一百倍嗎?”

“班頭說得對,這半年來,我方知,經史子集裡都是狗屁,什麼仁義禮智、什麼修齊治平,在這燁都,沒有權勢財力,你就算滿腹經綸,滿腔報國熱血,也不過是任人欺壓魚肉……”

得虧他們做著包廂,不然又會被其他的食客指指點點說又是兩個失意的瘋子來買醉了。

“我沒讀過書,從小在下九流裡討生活,曾以為讀書的都是做官老爺的料,後來才知,人分三六九等,很多東西,還沒出娘胎就定下了。”桃七又給他滿了一杯,“慢點兒喝,多吃點菜。”

“今日能與班頭說出這些,我心裡半年來憋著的一股氣著實疏散了不少。”江躍亭抹了把臉,“班頭需要的話,回頭我把那些默下來給你。”

“好好好!”桃七往他碗裡夾了快醬牛肉,斟酌著又起了個話題,“依你看……攝政王宋無忌此人如何?”

江躍亭不自覺看了一眼桃七。桃七並不承認自己在為宋無忌做事,他背後的主家到底是誰,江躍亭一時也摸不清楚。桃七不說,他便不問。

“攝政王宋無忌,此人趁皇帝年幼,把持朝綱、獨斷專行、嗜殺成性、毫無仁心,老實說,我對他所為是大大的不齒。就算他與魏渭塘不和,我對此人亦如此看。”

“江兄果然是個恩怨分明之人。”

“他而今的權勢來自於往年的軍功,但他殘暴的名聲也是從戰場上打下來的,據說此人二十歲時,為了打下叛軍占領的馱延城,把在城郭外戰敗被屠的叛軍人頭放入投石車拋入城中,一時天上下起了人頭雨,全體叛軍軍心頃刻渙散,潰不成軍。連帶無辜百姓也死了五成,據說一半是被砸死的,一半是被活活嚇死的。剩下的百姓四散奔逃,寧願餓死在外麵也不回家裡。”

投射人頭是宋無忌殘暴名聲的起始,桃七也有所耳聞,他以為那都是謠傳,今日聽江躍亭說起來煞有介事,不得不又信了幾分。

江躍亭:“自他回都以來,為了攬權,使儘所有手段,處死上百名政見不合的官員,連謝相的兒子也被他在禦前一刀砍下頭顱,殘暴至此。而今這滿堂文武,想讓他死的人不知凡幾,隻不過攝於他的威名,不敢做聲罷了。”

桃七笑道:“江兄剛還不是說仁義禮智都是狗屁嗎?我還以為你要效法那宋無忌,仁心是負累,妥協是陷阱,隻有如他那般滅殺一切違逆自己的勢力,才能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也保住自己的命。”

“班頭誤解我了。滅殺一切?說得輕巧,我看宋無忌此人早晚不得善終。半月前攝政王府刺殺一案,實在驚心動魄,雖說沒有成功還讓他抓住了三個刺客,不過往後還會出什麼事,那誰算得到呢?”

“你知道此事?”桃七驚訝。

“自然,還是攝政王府主動放出的消息,他們說那三名刺客已經認罪吐口,供出幕後主使。不過,我猜宋無忌應該沒有那麼容易撬開死士的嘴,可能是故意放出消息,等待背後之人自己露出馬腳吧。”

“那依你看,背後主使到底是誰呢?”桃七興衝衝地問。

“現在還不好說,宋無忌的仇家太多了,去歲削藩鬨得轟轟烈烈,他得罪的又何止是一個夏雍王?”

桃七與他閒聊收獲頗豐,甚至忘記了時辰,又叫了幾個好菜,上了好幾壺不一樣的酒。

“五年前北川礦場一案,我想聽聽江兄如何看?”

桃七以為江躍亭還是會像之前一般透露出一些消息以及他自己的觀點,可江躍亭卻愣了一下,疑惑道:“這樁案子已經過去五年,為何近來還有許多人在問。”

桃七心中一緊,汗毛都豎起來了,連忙追問。

“五年前北川礦場的礦脈鬨鬼後,便已停工,礦工全部遣散。前一整子,有一人來到地下拍賣場,說要拍賣一塊礦石,他說那礦石正是是出自北川礦場。拍賣場的主事本不願意理會,誰會去買一塊未提純過的礦石呢,又不是用來賭石的翡翠原石。但那人堅持說一定有人會拍下,而且還把起拍價定在了三百兩白銀。不知他與拍賣場的主事是怎麼商談的,總而言之,物件已經上了拍場的名單。”

“你可知那人是誰?作何打扮?”桃七嗅到了背後的不簡單。

“這我就不清楚了,隻是聽說他是尋常百姓的模樣,不像往日裡出入拍賣場的富貴人家。”

“那件東西,什麼時候開拍?”

“算算日子,拍賣的日子正是明日。”

桃七打定了主義,明日一定要去湊湊熱鬨,瞧瞧這背後的到底是什麼人物。

酒足飯飽後,小二上來了,點頭哈腰,詢問客官這一桌菜是否還算滿意。

意思其實是催他們付錢走人,這一桌一下午隻翻了一台,要是食客都像桃七他們似的,那天香樓乘早關門大吉算了。

桃七口裡叼著跟牙簽,指著一盤菜,目光是明晃晃的挑刺兒:“這是黃唇魚嗎?”

那小二脊背明顯僵直了一下:“這……自然是了,小店童叟無欺,絕不會以次充好。”

“黃唇魚,體形纖長,側邊扁平,背部微微隆起,腹部廣圓,尤其是有一條細長的尾柄。”桃七用筷子把那光溜溜的魚骨夾起來,“你瞧瞧這魚骨,體形是纖長,側邊的確扁平,略呈紡錘形,倒像是黃唇魚,可這魚吻尖長而突出,下頜鋸齒凸於上頜,背青而腹白,尤其是尾柄,怎麼短短的一條,小爺我怎麼看,它就是條花鱸吧……”

小二知道這是遇到專業的了,磕磕絆絆道:“這……這……客官說的,小人哪裡聽得懂……”

“花鱸市五文一條,黃唇魚六十文,用花鱸來冒充黃唇魚,你嗎天香樓,可真是會做生意啊。”

“客官您可嚴重了,我什麼都不知道,這魚到底是什麼,得問問後廚。”

桃七用力在桌上啪一下:“去問!”

“客官,您這……”小二知道遇到刺兒頭了,“小店後廚正忙的不可開交……”

“心虛了?那我自個兒去問你們老板,問問他是怎麼做的生意?”桃七作勢要大步出門。小二急吼吼地把他攔下了:“客官彆衝動,小的這就去問,您先坐,坐,再給您上壺茶清清口您看怎麼樣?”

小二抹著額頭上的汗走了。

江躍亭小聲問:“班頭,這到底是?”

桃七一抬下巴,得意洋洋:“沒事兒,他叫不來人。”

原來,桃七知道,黃唇魚這等名貴的魚類是春夏季節才有,眼下已入秋,若要吃黃唇魚,必得是八百裡加急從淮南一帶送來,成本飆升至三兩白銀一條,隻有皇宮裡才吃得起。這家店不撤了這道菜,還在繼續賣,說明一定是用了其他魚頂替冒充,桃七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故意點了這道菜,打假來了。

果然,一盞茶功夫,小二又麻溜地回來了:“我們掌櫃的說,您這般的貴客來一趟是給我們天香樓麵子,這道黃唇魚就不收您銀子了,您看……”

“不成!”桃七喝道,“你們燒一道魚都要偷奸耍滑,啷個曉得你們其他菜裡有沒有門道啊?把你們老板和廚子都叫來,不然,我就端著這魚骨頭,讓往來的食客們都瞧瞧,你們這麼大個招牌,是怎麼做生意的。”桃七端起菜盤子就要往外衝,“拿五個銅板一條的便宜貨冒充黃唇魚,小爺我一嗓門喊出去你們店就等著關門大吉吧!”

“誒呀!客人您這是做什麼,彆介彆介……”

江躍亭插不上話,若是他有銀子,他一定會主動付錢的,可惜他沒有。隻好全程騷紅著一張臉,在心裡皮裡陽秋埋怨桃七,更埋怨自己信了他的鬼話。

最後,這場鬨劇以一桌菜全部免單以及加送三壺女兒紅結束。桃七拎著酒壺,領著拿袖子遮臉的江躍亭,趾高氣昂離開了天香樓。

“吃白食的無賴,我呸!”把兩尊瘟神送了出去,那小二狠狠地罵了一聲。

隔日,桃七來到地下拍賣場,觀摩了整場持續了兩個時辰的拍賣,卻沒有見到那塊礦石登場,一問管事的,說那東西取消拍賣了,買賣雙方已經在幕後達成交易了。